第21章
一個小時以後，季子柔到達了陽關鎮街上，她在街上租了一輛摩托車，直奔當年資教的村子。季子柔這次重返故地并沒有提前跟袁校長一家人打招呼，所以當她出現在袁校長家門口的時候，袁夫人很是吃了一驚，寒暄過後，袁夫人把她迎進了屋子。袁校長不在家，因為不是周末，這會兒袁校長還在學校上課。快到午飯的點了，袁夫人安頓好了季子柔以後就開始張羅午飯。季子柔這幾天趕路舟車勞頓是在太累了，就自己一個人在房間睡了一會。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袁夫人叫醒來吃飯。熱情的袁夫人做了滿滿一桌子菜，袁校長也下課回來了，袁校長的兩個孩子如今都已在外地上大學了，家裏只剩下夫妻二老。三人圍着桌子一邊吃飯一邊聊着，就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當初她初到這裏，一個人孤苦伶仃舉目無親，袁校長和夫人一直都把她當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對她關懷入微，無論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給予了很多的幫助。在她不幸流産的時候，袁校長和夫人甚至自責了很長一段時間，責怪自己太大意竟沒有發現她有孕在身，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她。後來她離開，袁校長一家還一直跟她保持着聯系，經常關心着她的生活狀況，對于這樣善良的一家人，季子柔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吃完午飯，季子柔休息了一會。下午，她跟随袁校長去了學校，四年以後再次回到這裏，一切熟悉又新鮮，當年的那一排破瓦房已經改造成了一棟兩層的新教學樓，當年坑坑窪窪的小運動場也修整平坦了，教室門口當年她帶着學生一起種下的樹苗，也已經亭亭如蓋了。雖然與家鄉那邊的學校相比，這裏的學校環境還是略顯寒酸，但是與七年之前她剛來這裏時相比，已經明顯改善很多了。當年她帶的高年級學生已經升到鎮裏的中學了，低年級的學生也都長高了很多，這些學生們居然還都記得她，見到她都興奮地圍在她四周喊着季老師。
季子柔淚盈于睫，激動地不知說什麽好，這些可愛的孩子們，她應該早些回來看他們的。盡管她曾經在這裏經歷過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但是因為這些活潑單純的孩子們，她覺得資教的這三年還是過得非常充實而有意義的，她不後悔在這裏待過三年時光。這幾年機關工作的勾心鬥角如履薄冰讓季子柔深感疲倦了，回到這裏她才體會到教師工作的單純與幸福，如果可以，她多麽想回到這裏教師的崗位上，與這些可愛的孩子呆在一起，做着簡簡單單的教書工作該多好。
季子柔像過去一樣，早上起來幫袁夫人做飯，吃完早飯跟袁校長一起到學校，像過去一樣拿起教材給學生上課，課間帶着學生們一起唱歌玩游戲，一種久違的輕松與快樂重新回到她身上。
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天。第六天早上，吃過早飯，袁校長和夫人把她叫到一旁，鄭重其事地問她：“你也在這裏住了這麽些天兒了，不是我們想趕你走，可是你一點離開的苗頭也沒有，你是不打算回清州了，你單位那邊不用上班麽，不是在那邊發生什麽事了吧？”
季子柔只好無奈地笑着跟他們解釋，自己在休年假，跟單位領導請過假了，過幾天就得回去了。
袁校長這才松了口氣，叫她別跟着去學校了，讓她利用剩下不多的假期到周邊的各處景點到處轉轉，作為著名的歷史文化名城，這幾年當地的旅游業蓬勃發展，外地人一撥一撥地趕到這裏來旅游。袁校長覺得她好不容易到敦煌來一趟，不能總是一天到晚窩在村裏和學校這麽小的地方。
季子柔口頭上答應着出了門，可是她哪裏的景點都沒有去，而是徑直去了學校後頭的小山丘。她一直想來看看的，積攢了四年的勇氣，終于敢回到這裏，可是來了這麽些天，她還是沒有力量走到那個小墳冢前，她的假期所剩不多，離開這裏的日子也快到了，她知道再不來看一眼，回去以後也許這輩子都很難再回來這裏了。
當她站在那口小小的墳冢前的時候，她的內心反而平靜下來。他們母子緣分雖淺，但是畢竟曾經血肉一體過，死亡将他們分離，可是她的心沒有離開過，不能承歡膝下，卻可以放在心裏相守。她相信，以她的虔誠，如果真的有天堂，她的孩子一定在那裏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她自言自語地跟墳墓裏的孩子說話跟他告別，她以後可能很難得有機會再來看他了，但是她一定會把他放在內心深處，在心裏守望祝福。
她說了好多話來告別，最後覺得實在沒話可說了，才安心地轉身離開。
轉身的那一剎那，她才發現她身後站着一個人，四目相對，她忽然落淚。
喬立恒面對着她忽然下跪，流淚說道，“這個孩子如果還活着，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母親。我不知道你過去承受過怎樣的磨難，我只能恨自己，為何這樣遲，才找到你，為何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還要傷害你讓你難過。可是，我希望，從今以後，你的一切苦難都由我來替你扛；我希望，你還能相信自己，以後還有機會做一名好母親；我希望，你也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有可能可以做一名好父親。”
季子柔一下懵住，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喬立恒，以前追她的喬立恒是體貼活潑甚至帶着一點無賴的，後來分手後的喬立恒是冷漠無情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眼前這般認真嚴肅的樣子，是不是她在做夢呢，這個人他怎麽會從天而降般突然站在這裏的。
季子柔的腦袋一片空白，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後退幾步，搖了搖頭然後繞開喬立恒往學校跑下山去。
喬立恒馬上站起來跟了上去，季子柔跑得很快，快到學校的時候，喬立恒終于抓住了季子柔，把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一動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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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開我！”季子柔掙了一下，生氣喊道。
“我不放！這一次，打死我也不會放手了。”喬立恒認真地說，“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手機一直打不通，你單位說你休假了，方維珍說你出差了，你父母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我忽然覺得害怕了，我怕你會像當初離開江笑峰那樣，不留任何痕跡消失掉，一走就是那麽多年，茫茫人海，我要怎麽找到你？我不能再等你那麽多年了，我不能再錯過，我們結婚吧。”
“有意思嗎，你當我是什麽？！”季子柔忽然大哭起來，“你想離開就離開，想回來就回來，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我這種女人，多見一面都會髒了你的眼睛，這話原本也是你說的，你還來找我幹嘛？！這樣折磨我很好玩是不是，可是我，沒有心情陪你玩！”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喬立恒苦苦哀求，“我應該相信你的，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離開你的這些日子，我沒有一天開心過，我特絕望地想，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幸福了，因為你，帶走了我全部的愛，我沒有辦法再愛別人了。後來看見你那麽快就跟寧自懷走到了一起，你不會明白，我嫉妒得快發瘋了，為了填補自己的失落，我也很快就找了別的女人，還故意爆料給周刊，就是希望你能看到，希望你周圍的朋友全部都知道，是我，抛棄了你，是我，不要你了。可是這樣做以後，我還是不快樂，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每個夜裏，因為思念，我甚至都能聽到蝕骨般的心痛。我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在夜裏開着車跑到你家樓下，看着你和寧自懷出雙入對，我一邊找人調查寧自懷的底細，一邊虐心地告訴自己要離你遠點，可是下一次，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偷偷跑來看你，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因為你，我連自己都鄙視我自己，我怎麽會做出那些近乎瘋狂的事呢，我一點都不像我了。”
“你說的這些，我一點都不清楚，也一點都不想知道，因為跟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對于你，我已經死心了，死去的心就跟死去的人一樣，活不過來了。”季子柔抹掉眼淚，轉身就走。
這一次，喬立恒沒有再追上去，只是絕望地站在原地，原來，他真的錯過了，有些愛，一旦離開就不會回來。直到溫婉和江笑峰幾天前對他說了那些話，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為什麽他忍了那麽多次沒有去追究，為什麽到最後他還是沒有經受住信任的考驗。從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開始慌了，他不知道現在才挽回，會不會太晚，可是那是他一輩子的幸福，無論如何，他不能放手，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回來。他問遍了季子柔身邊所有的人，甚至連寧自懷連季子柔的父母他都問到了，可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季子柔在哪裏，最後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去找了程硯冰市長，終于在程市長那裏得到了信息，原來她是回自己當初資教的地方了。他風塵仆仆一路趕來，終于見到了她，還好她果真在這裏，只是這份愛，真的就回不來了嗎？
“年輕人，別灰心。”袁校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你是誰？”喬立恒有些懊惱地問。
“我姓袁，是這裏的校長。”
喬立恒了然，“您一直都在這兒教書？從季子柔來這裏您也一直都在吧，是您一直照顧她？”
“是大家一起照顧，季老師人很好，這兒的人都願意幫着她。”袁校長笑着答。
“她的确是很好很好的人。”喬立恒低低嘆道，“可惜我從前不知道珍惜。”
“現在珍惜也不晚啊，年輕人，你們的人生還很長，現在做什麽都不遲，關鍵是，看你的心意有多誠了，所謂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季老師的心若不是鐵打的，怎麽會感受不到你的誠意呢，你只是還需要再努力一把。”袁校長點撥道。
喬立恒豁然開朗，頓時又增添了不少信心，有什麽關系呢，難道他真的就被這點小小的困難打敗了，比起以後的幸福，目前這點委屈這點尊嚴這點挫折算得了什麽呢。
“那您知道季子柔現在會在哪兒嗎？”
“我當然知道，你跟我來吧。”正是午飯的點，袁校長把喬立恒直接帶回家了，一路上喬立恒一邊介紹自己一邊解釋他和季子柔之間的關系，講得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袁校長聽明白沒有。
季子柔果然在家裏幫着袁夫人做飯，見到喬立恒進來她臉色一沉，只是當着袁校長一家人的面她也不好發作，只得沉住氣靜觀其變。
喬立恒貼着笑臉幫着季子柔擺桌椅碗筷，袁校長進了廚房在夫人耳旁低語了幾句，袁夫人朝外面望了一下心領神會地笑了。
吃完飯，袁校長拉着喬立恒下棋，季子柔進廚房幫着洗碗。
“小季啊，我看小喬這個年輕人還是不錯的，待你也是真心的，你還是給人家個機會吧。”袁夫人勸道。
“你才認識她多久啊，就向着他說話了。”季子柔埋怨。
“我看人眼光可準着嘞，要不當初怎麽就相中了你袁校長。”袁夫人得意地說。
“那是，”季子柔深表贊同，“你們兩真是有福氣的一對。”
“我看你跟小喬将來也是有福氣的。”
季子柔馬上暗淡下去，“可能我沒有那個福氣吧。”
“你們為什麽鬧別扭，是你心裏有別人了，還是他心裏有別人了？”袁夫人問。
“都不是。”
“那是為什麽呢，如果不是因為背叛，那就不是什麽原則性問題啊，那有什麽不可原諒的呢，非要鬧分手這麽僵？”袁夫人不解。
“怎麽說呢，”季子柔想了一會兒，“我也不太清楚他對我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我希望我的愛人跟我在一起是因為純粹的喜歡，不參雜任何愧疚和同情的成分，可是如果不是愧疚和同情他到底喜歡我什麽呢，我一點也不好，性格太孤僻，年紀又這麽大了，家世也一般，而且我，以前還懷過孩子。”
“他知道那個孩子的事？”
“已經知道了。”
“既然已經知道了還能這樣在乎你，更說明這個人是個沒有偏見的坦蕩人呀，這樣的人壞不到哪兒去。我看是你自己想多了，你又何須自卑，你哪裏有錯，你哪裏不好，你性情純良溫柔賢惠知書達理人也長得那麽俊，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歡你，不要糾結在過去的事情上，做人呀，還是得往前看。我覺得吧，你真的不用考慮那麽多，你唯一要想清楚的，就是問問自己的內心，你究竟還愛不愛他，如果愛他就回他身邊好好過日子，其它亂七八糟的理由不用扯那麽多，如果不愛他，那你們就真的沒有緣分。這個你一定要想清楚，人這一輩子，遇到一個懂自己愛自己的知心人不容易，錯過了可能就是一輩子的遺憾。就拿我跟你袁校長來說，當年那我作為知識青年下鄉下放到這裏，你袁老師還是個一窮二白的民辦教師，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他了，我放棄了回城的機會，那個時候家裏還在城裏給我介紹了一對象，是一幹部子弟，可是有什麽法子呢，我就是瞧不上眼，我心裏已經裝下了你袁校長，容不下其他人了。這些年我在鄉下甘心窩在家裏持家當家庭主婦，我一點都不後悔，我想如果當時回城了，跟一個不相幹的人成家，為那個人生兒育女洗衣煮飯，那是一點勁頭都沒有的，那我的人生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呢？”袁夫人語重心長說了一翻。
季子柔心裏觸動頗深，她也曾經幻想過為喬立恒洗手作羹湯的場景，她也曾經幻想過兒女繞膝的溫馨，光是幻想就已經讓自己感動得不能自已。可是扪心自問，如果那個人不是喬立恒，如果換作其他人，她是否還會覺得幸福，她是否願意跟其他人生兒育女？這是她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可是今日想起來，心中竟然隐隐作痛，那樣的話，她的人生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好好想清楚吧。”袁夫人解下圍裙走出廚房，喊了廊下的袁校長一起出門去辦什麽事。能有什麽要緊的事呢，季子柔知道她這是故意給她和喬立恒制造空間。
家裏就剩下他們二人了，季子柔心不在焉地在廚房裏面擦擦洗洗不願出來，喬立恒走了進來，狹小的廚房頓時變得擁擠局促起來。
喬立恒靠在門邊一直望着忙碌的季子柔，想說點什麽卻又怕惹惱了她，因此只得忐忑地幹望着。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季子柔終于開口說道，“怎麽辦呢，我這輩子最讨厭洗碗了。”
喬立恒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當下欣喜若狂地上前從背後抱住季子柔，“沒有關系，以後家裏所有的碗都由我來洗。”
“我還很讨厭洗衣服，讨厭拖地，讨厭做飯！”季子柔繼續抱怨。
喬立恒笑了，“都沒有關系，以後你讨厭的所有事情統統都交給我。”
季子柔背對着他，突然偷偷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撲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