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未未,我很抱歉。”
蕭飛白伸出手,想撫順未央被夜風揚起的鬓發,然而未央的身體卻又往後退了一步,她秋水似的眼眸眸光翻湧着,明明暗暗,似乎極力忍耐着什麽。
野蠻生長着的樹枝遮去了大半的皎皎月色,蕭飛白嘆了一聲,道:“你若恨我,那便恨罷。”
“若不是我的存在,或許你不會吃這麽多苦,更無需被迫攪入奪嫡之中。”
未央咬了咬唇,聲音低低的:“外祖父為甚麽要救你?”
蕭飛白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她竟然不恨他?
又或者說,在這種情況下,她仍能保持着平靜,一針見血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蕭飛白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
與聰明人共事,總好過一個糊塗的好心人。
盡管未央的聰明讓人心疼。
蕭飛白道:“因為白家是被冤枉的。”
未央手指微緊。
果然如此。
外祖父出身武将世家,深知武将在外為戰的艱難,若白家當真是導致秦家戰死邊關的元兇,外祖父殺白家人尚且來不及,又怎會冒着殺頭的危險去救白家人?
山間石怪草萋萋,輕雲枝蔓拂月光,蕭飛白就着稀薄月光,慢慢将往事道來:“那年大軍兵分三路,秦、楊兩家各一路,我白家領最後一路大軍,固守雍州城,一來提防蠻夷趁機攻城南下,二來做秦楊兩路的援軍,以備不時之需。”
“這本是萬無一失的安排,北方宿将莫不遵命,但戰争一旦打響,戰機瞬息萬變,豈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往事湧上心頭,蕭飛白一貫愛笑的眼散去幾分笑意,低聲說道:“這個世界上,算無遺策之人,只存在傳說之中。”
“楊家牽制蠻夷主力,卻被蠻夷打得大敗而歸,退守雲城,遣斥候頻頻讓白家運送物資與兵力支持。”
“雲城是北方邊境的第一道防線,雲城若生意外,雍城獨木難支,故而我家中父兄見到楊家斥候後,便連忙調兵遣将支援雲城,并将雍州城大部分的軍糧與戰甲送往雲城。”
蕭飛白的聲音低沉,勾畫出一卷烽火狼煙肅殺戰争長圖。
未央仿佛看到,冷月如霜,将軍夜不解甲,斥候一起絕塵,而後是黑壓壓的白家大軍出了城門。
将士們神情肅穆,遙望滾滾狼煙,唯盼此戰之後,蠻夷歸去不稱王,兵氣銷為日月光。
未央立于歷史長卷之中,看畫中刀劍如林,旌旗遮天蔽日,忍不住問道:“楊家的任務本是牽制蠻夷主力,楊家戰敗退守雲城,那孤軍深入的秦家呢?”
“秦家也曾對你們派出斥候求援,你們為何冷眼看秦家糧草盡絕、全軍覆沒?”
“白家根本不曾接到秦家派出的求援戰報。”
蕭飛白面上蒙上一層寒霜,聲音微冷,道:“楊家大敗後,我父兄唯恐蠻夷主力發覺夏軍意圖,調轉兵馬襲擊深入荒漠的秦家兵馬,便頻頻派出斥候,将楊家戰敗的消息告知秦家,讓秦家暫且收兵,莫被蠻夷聚而殲之。”
“同時父兄擔心兵發三路剿滅蠻夷是天子所下軍令,秦家有所顧忌,不敢退兵,同時安排八百裏加急,上書天子,請求退兵。”
未央微微一怔。
這跟她所了解的戰事完全不一樣。
她所了解的,是兵發三路後,捷報頻頻傳入華京城,天子龍顏大悅,大赦天下,并置下美酒宴席,只待大軍凱旋,便與将士們同樂,而不是蕭飛白所說的,戰事一開始,三路大軍便陷入了困境。
“照你這麽說,一切罪責都在秦家身上?是秦家固執己見,才導致十萬兒郎戰死邊關?”
未央蹙眉道:“可我所知道的事情,并不是這樣的。”
“你所知道的,是起初白家并無過錯,秦家一意孤行,剛愎自用導致所率大軍無一生還,天子震怒,下令斬殺秦家最後一點骨血秦青羨與燕王妃,燕王劫走秦青羨與燕王妃,天子調鎮南侯回華京,兵發燕地,誅燕王,殺秦家餘孽。”
蕭飛白雙手負于身後,輕輕一笑,眼底滿是落寞之色,道:“你與世人所了解并無不同,這的确是很多人對當年之事的認知。”
“但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未央便問:“那真相是什麽?是秦家明知蠻夷知曉他的用意,仍固執己見不肯收兵,所以導致大敗?”
“秦家世代為将,怎會做出如此蠢事?”
冷月如水傾瀉,在蕭飛白素色衣裳上倒映着肆意生長着的枝蔓,蕭飛白擡眸,靜靜看着面前對他略帶幾分防備的少女,輕嘆一聲,道:“秦家的确做不出這種蠢事。”
“可我們白家,是的的确确派出斥候讓秦家退兵,并八百裏加急,請奏天子,讓天子下令撤軍。”
蕭飛白閉了閉眼,擡頭看着被枝蔓遮去大半的冷月。
邊關沒有這般茂盛的樹林,更無遮天蔽日的枝蔓,只有一望無際的荒漠,與綠綠的草原上,牧民們嘹亮的歌聲飄揚。
“白家派出的斥候,白家派出的急報,全部被人阻截了。”
蕭飛白輕輕道:“我的父兄本以為這是一場意外,斥候深入大漠,本就是九死一生,雍州又與華京相距千裏,急報或許在路上耽擱,所以沒能抵達華京。父兄等不到秦家的消息,也等不到天子下令退兵的消息,等到的只是華京城發來一封又一封催促盡快與蠻夷決戰的戰報。”
“父兄們覺察出不對勁,懷疑蠻夷勢力深入雍州甚至華京,針對北地邊境策劃的一出巨大陰謀。父兄将白家兒郎盡數聚集在祠堂,做了以命相搏的準備,并給當時的太子去信,要太子徹查華京城的蠻夷勢力。”
未央聽到這,便想起來了,白家是當時的太子妃的娘家。
大夏之前有過一位太子,那位太子是天子的長子,自出生之日便被立為太子,娶了雍城白家女。
白家與秦家一樣,是武将世家,世代為大夏鎮守邊關,有這麽一位強有力的岳家做支撐,先太子的儲君之位坐得頗為平穩。
然而人心總是不知足的。
先太子在做了四十二年的太子後,天子的身體依舊硬朗,甚至還能親自登泰山封禪,先太子只覺皇位無望,便密謀發動兵變,一手策劃了邊關大敗,逼迫天子退位讓賢——秦、楊兩家是天子嫡系,唯有除去這兩大世家,才能撼動天子的帝位。
先太子與岳家白家聯合,坑害秦、楊兩家,導致秦家滿門戰死,楊家元氣大傷,天子亦因用兵失誤,被天下人所唾棄,天子難舒心中惡氣,又調南方宿将鎮南侯兵發燕地,華京城兵力空虛,先太子趁機密謀逼宮。
幸而天佑大夏,天子病病歪歪的幼子,也就是剛剛病逝的新太子,深知秦家乃久經沙場之将,斷然做不出如初愚不可及之事,便拖着病體,在紫宸殿跪了幾日,終于讓天子收回攻打燕地的命令,下令重新徹查三軍大敗之事。
先太子謀劃多年,怎甘心計劃被人打亂?
便孤注一擲,倉促逼宮,被收兵還朝的鎮南侯擒下,送至天子寝殿。
一切真相大白,天子殿前怒殺先太子,并讓鎮南侯再度出征,兵發雍州城,擒殺白家滿門。
蕭飛白道:“先太子被天子所殺,我父兄便知朝中有人與蠻夷勾結,置太子與白家于死地。父親懇求鎮南侯讓他進京面見天子陳述冤情,但天子對鎮南侯的命令是白家不死,便讓鎮南侯提頭來見。”
時隔多年,蕭飛白依舊能想起那日的大雪,與徹骨的寒。
紛紛揚揚的大雪将雍州城裝點成素白色,白家的鮮血是雍州城唯一的紅。
他被家中死士抱走,哭啞了嗓子。
天地雖大,他卻再也沒了家。
“父親臨終前,寫了一封絕命書,求鎮遠侯看過之後呈給天子。或許是那封書信的緣故,鎮南侯收留了我。”
說到這,蕭飛白聲音微頓,看了看未央,道:“後面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夜風微涼,揚起未央鬂間的發。
蕭飛白伸出手,将未央散亂的發梳于耳後。
這一次,未央沒有再躲避。
“未未,對不起。”
蕭飛白低聲道。
未央垂着眸,月光稀薄,蕭飛白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到她的聲音低低的:“母親知道你的身份麽?”
未央問道。
“阿衡最初不知道,後來她是知道的。”
想起那個渾身是刺的少女,蕭飛白有一瞬的恍惚,說道:“她不該知道我的身份的,如果她什麽都不知道,或許便不會去得那麽急。”
聽到這,未央陡然擡頭,秋水似的眸凝成一把劍,問道:“我的外祖父與母親皆因你而死,是誰害了他們?”
“是……是太子殿下?!”
說到最後,未央聲音微顫。
她很難想象,能教出小皇孫那般柔軟善良的太子殿下,竟然是導致秦白兩家滅門之禍的元兇,更是害死外祖父與母親的兇手。
“不錯。”
蕭飛白颔首,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查當年之事的真相,天無絕人之路,終于讓我查出端倪來。”
“然而我查出當年之事,太子亦查出我的存在,對鎮遠侯與阿衡下了手。”
蕭飛白聲音微頓,看了又看未央,風流眼眸中盡是歉意:“終究是我疏忽了,如果我不執着當年的真相,或許鎮遠侯與阿衡便不會死了。”
能将二十多個兄弟姐妹算計得只剩下一位公主并自己的人,其心思手段遠非常人所能比拟。
那時的他遠在雍州城,得知幕後之人是太子時,便連忙送信鎮南侯與阿衡,并快馬加鞭趕赴華京城,可盡管如此,依舊沒有提防住太子的暗害。
天邊皎月孤冷,縱橫生長着的枝蔓将月色剪得斑駁,細碎地灑在面前少女身上。
蕭飛白看着未央消瘦肩膀,很想将她攬在懷中,告訴她,她餘生不必再吃苦,他會護着她,替鎮南侯,也替阿衡。
可是他又很怕。
怕她對他只有刻骨恨意。
就如之前一般。
他不是沒有偷偷去往嚴府,去看未央過得如何。
他躲在明華堂的樹枝上,樹枝下未央與丫鬟們說着話,話裏滿是對蕭家人的厭惡,赤/裸/裸的惡意讓他不敢走下樹與未央攀談。
那個幼年時候拉着他衣袖哭聲震天,說自己沒有母親了的未未,再也找不見了。
他不過是在雍州城待了幾年,他的未未便被嚴家人教成了這個模樣。
蕭飛白眸光驟冷,捏着描金這扇的指尖微微泛着白。
“未未,未來的路,我會護着你。”
蕭飛白輕聲道。
未央眉頭微動,不置可否。
她明白蕭飛白對她的愧疚,但她不信蕭飛白能護住自己的話。
上一世,她走投無路絕望跳崖,而今重活一世,她只信自己。
未央道:“你剛才說過,算無遺策之人,只存在傳說之中,所以未來的事情,咱們誰也說不好會發生什麽。”
“既然未來不可控,誰想護住誰,終究只是紙上談兵。”
蕭飛白呼吸微緊,未央又道:“現在我更關心的,是太子竟然這般狠心?為了儲君之位,不惜将數萬兒郎送上死路?!”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拼着性命救下來的皇孫,豈不是一場笑話?
“他最初的計劃裏,是沒有秦家全軍覆沒的,只是讓秦家與楊家一樣大敗而歸,但蠻夷豈是那般好相與的角色?”
蕭飛白道:“他利用蠻夷,蠻夷亦利用他,這才導致秦家無一生還,天子震怒之下滅白家滿門。事後天子緩過神,只覺得此事頗為蹊跷,便暗中派人查訪事情真相,他怕是事情敗露,便嫁禍二皇子與三皇子以及五公主。”
“這便是後來的,天子一日殺三子的事情。”
蕭飛白揉了揉眉心,繼續說道:“天家的皇子公主們,有哪一人手底下是幹淨的?”
“天子的血腥手段,吓壞了其他皇子公主,以致天家子孫瘋的瘋,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病病歪歪的天子幼子。天子哪怕知曉幼子亦是心思深沉之人,卻也不得不立他為太子。”
聽到這,未央突然道:“你們毒殺太子的事情,天子知道嗎?”
蕭飛白意味深長地看了未央一眼,道:“天子十六歲登基,直至今日,掌權五十餘年,天下之事,從來逃不過他的眼睛。”
“瞧出我身份的人,不止秦家那小子一人。”
“天子默許了我的存在。”
蕭飛白慢慢道。
夜風襲來,未央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太子可是天子最後一個兒子!
“天子究竟想做甚麽?”
話剛出口,未央忽而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何晏。
何晏的身份,只怕未必是商人之後。
若是普通商人之後,他怎會與太子皇孫有這般大的仇怨,将太子毒死之後尚不滿足,仍要對少不更事的皇孫下手。
按照書中的劇情,晉王世子登基後,第一個要除去的人便是何晏,何晏雖是權臣,但并未威脅到晉王世子的帝位,晉王究竟在害怕甚麽,不擇手段一定要殺何晏?
未央心頭一驚,擡眸看着蕭飛白的眼睛,緩緩道:“何晏是廢太子的兒子,對不對?”
“他根本不是在替晉王做事,他是在為自己掃平障礙,對不對?”
所以他才會對她說,讓她無需擔心晉王登基,更是一遍遍地告訴她,皇孫根本贏不了。
因為皇孫的對手根本不是晉王,而是他何晏。
蕭飛白無奈笑了笑,道:“未未,你總是這麽聰明。”
得到蕭飛白準确的回答後,所有她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當年天子偶爾得見何晏,想來也是何晏一手設計,何晏的父親是天子的長子,縱然廢太子死去多年,早已被世人遺忘,然而天子卻是不曾忘記那個曾經分外出色的兒子。
所以當第一眼看到何晏的時候,天子便對何晏的身份起了疑,将何晏留在身邊,分外恩寵,看何晏一步步毒殺太子,自己無動于衷——不能在奪嫡中活下來的天家子孫,是沒有資格繼承大夏皇位的。
未央徹骨生寒,輕聲道:“天子這是在養蠱。”
蕭飛白道:“生于天家,本就是蠱蟲。”
未央笑了笑。
她本以為,重活一世,終于能将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自己仍是旁人手中的棋子。
一粒天子護住皇孫的棋子。
夜風微涼,未央緊了緊衣裳,前所未有的疲憊籠罩着她。
“你說的這些話,終究是你的一面之詞。”
蕭飛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未央,道:“但你信了八成。”
“或許吧。”
未央輕笑,道:“我不會将這些事情告訴少将軍,但如果你能拿出确切的證據來,我或許會考慮告知少将軍。”
蕭飛白找她的目的,她大概能猜得出來,不過是想通過她,讓她把這些事情告訴秦青羨,從而改變秦青羨的立場——秦青羨厭蕭飛白極深,且性格孤傲,不屑與商戶為伍,根本不會聽蕭飛白與何晏說這些往事。
小皇孫身邊并無重臣輔佐,只有秦青羨一人,秦青羨一旦得知這些事情,以他剛烈的性格,無需蕭飛白與何晏開口,自己便會動手除去小皇孫。
蕭飛白眉頭微蹙,道:“未未,我告訴你這些事情,并不是想讓你做些什麽,而是想讓你知道,我與何晏對你并無惡意,你無需這般防備我們。”
“并不想讓我做些什麽?”
未央眉梢輕挑,道:“你将這些事情告訴我,讓我知道母親與外祖父是死在皇孫父親手中,下次你們再對皇孫出手,我是救還是不救?”
“皇孫是我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你為什麽現在才将這些事情告訴我?而不是在我沒有救皇孫之前,沒有成為皇孫身邊的教引姑姑之前?”
蕭飛白一時啞然,片刻後,蕭飛白道:“我與何晏本不想讓你參與奪嫡之中,你是女子,很不必吃這些苦,我與何晏都會護着你,沒有人能傷害得了你——”
“那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數日前我讓從霜請來李季安,只怕我現在早已身首異處!”
就如上一世一般,被逼到無奈跳崖。
未央立在風中,衣袖迎風起舞,平靜地看着蕭飛白,說道:“沒有人能護得住我,我只相信我自己。”
她的話落在風裏,送入何晏的耳內,何晏停住了腳步,嘴角微抿,擡眸看着月下的未央。
上一世,未央百般與他哭鬧,求他放她一條生路,他答應了,寫了一紙休書。
未央拿了休書,喜不自禁回到嚴家,他因籌劃太子之事,那幾日并不在華京城,等他再回到華京城,未央因毒殺嚴老夫人,而被嚴睿送回了鄉下的莊子裏。
嚴睿曾派人向他遞信,與他商議如何處置未央,然而他不在府上,府上的門房見未央整日與他吵鬧,只以為他與未央恩斷義絕,便說未央與他無關,讓嚴睿自行處置。
一步錯,便是步步錯。
他與未央,終究是生生錯過。
然老天終究待他不薄,竟讓他重新來過。
重生在他給未央和離書的時候,嚴睿登門與他商議未央之事,他看着嚴睿僞善嘴臉,輕啜一口茶,掩去眼底的喜不自禁。
他以為自己終于能替未央出頭,護住這一世的未央,卻不想,未央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未央從來不需要他。
哪怕後來的他一遍一遍告訴未央,他會護着她,可未央依舊求了天子與他和離。
縱然重活一世,未央的世界,他依舊插不上手。
如上一世一般,未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從他身邊逃離。
何晏閉眼,長長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陰影。
片刻後,他又睜開眼,看向不遠處的未央。
他向未央走去,靴子踩在枯枝上,發出一聲輕響。
未央耳朵動了動,像是察覺了什麽,微微向他轉過身。
“夫人。”
他固執地用着這個稱呼,仿佛未央不曾與他和離一般。
“你我并非初相識。”
他道:“我認識你很久了。”
只是未央不記得了而已。
那年大雪紛飛,他的養父因交不起每年的上供銀子,而被趕出榮恩侯府。
養父牽着他的手,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雪下得很大,給喧鬧繁華的華京城披上一層新裝。
他一日不曾吃飯,走路打着飄,養父不知從哪弄來一個窩窩頭,塞到他手裏,他奮力分成兩半,還給養父一半,自己抱着另一半啃了一口。
窩窩頭很硬,險些将他的牙齒崩掉。
寒風陣陣,送來明月樓的美味佳肴的飯香,他攥着手裏的窩窩頭,低下了頭。
雪越下越大,仿佛能讓他埋在雪裏一般。
他聽到有人踩在雪地上的吱呀聲音,細碎的,歡快的,還帶着富貴人家特有的小金鈴,叮當叮當,分外好聽。
他擡起頭,小小的女孩兒粉雕玉琢,如糯米團子一般,短短的胳膊捧着一大堆明月樓的點心,湊在他面前,奶聲奶氣道:“快過年了,我替老天爺給你送點好吃的。”
女孩将懷裏的東西全部塞給他,末了還将自己繡着子午花的小錢袋一并送到他手裏,笑眼彎彎道:“你生的這麽好看,以後肯定會飛黃騰達的。你若是飛黃騰達了,可不要忘了我。呃,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女孩歪頭想了一會兒,繼而笑了起來,說道:“想起來了,是‘茍富貴,莫相忘’。”
“我叫未央,蘭陵鄉君府的未央。我才不信施恩不圖報的鬼話,我施恩就是為了圖報答的。”
“記住了,我叫未央,我等着你來報答我。”
他記住了她的名字,記住了他要報答她,可當年那個歪着頭沖他甜笑的女孩,早就不記得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何晏:你的一句玩笑話,讓我記了數十年
可嘆你現在對我滿心防備_(:з」∠)_
心好累,說好的讓我報答你呢QAQ
小聲說一句,何晏也很好啊_(:з」∠)_
他真的只是太悶了23333
活了兩輩子也沒積攢出什麽戀愛經驗
沒有舅舅會撩人,沒有少将軍熾熱不掩飾的外向
他只是一個想要對未央好,但又不知道該從哪入手的何晏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