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姚紅玉那日在戲臺上的戲演砸了,她手裏的方帕子脫手,乘風化蝶般飛向臺下,男人們起身哄搶,偏它似生有心意地飄來丁烈跟前,被他伸手一握,輕易捉住。
羅帕在手,姚紅玉的心定了,一定,臉上的神情便流光飛舞,明豔不可方物,《梅玉配》裏蘇玉蓮芳心動,羞唱:“但願他拾羅帕兩情相向……”她也情意綿綿,繞指向丁烈。
聽了月餘的皮黃戲,終于在此刻悟出門道,丁烈把那方羅帕撚起來,輕輕擱到鼻下,學那徐郎,着了迷地将癡男怨女的癡纏細品上。
當晚,他沒走成。
從下場門往裏走,依舊穿過那段黑魆魆的過道,懷中揣有一塊女人的方羅帕,那世界對他不再有敵意,有人擡着道具從他身邊經過,一人高的屏風,丁烈側身讓道,手臂被勾住,等人走過去,已不見他的影。
兩口堆滿蟒袍褶子的大衣箱疊着擋住樓梯下黑暗的一小隅,丁烈兩手一勒,摟着個人,軟身子、半臂不到的細腰,身段高矮,豐腴肥瘦,根本不消猜,他在臺上看了一個月,閉上眼也能胸中勾勒,是姚紅玉。
她扭了扭腰,發現無濟于事也就不再掙紮,軟在他臂彎擡起頭,明知故問地翹起一對睫毛:“你怎麽來了?”
她說話很有意思,舌頭飛快一卷,活潑輕快,有股天真不知事的俏麗,丁烈掐她的軟腰:“你丢了東西,我拿來還你。”他不講廣東話時,咬字變得很斯文,仿佛有了無限的耐心和柔情,聽來令人動心。
他想掏帕巾,叫她用掌心捂了嘴,推到牆上。
樓梯上蹬蹬下來個人,是大師姐,口氣又乏又輕慢:“見着紅玉了麽?”
找她的,姚紅玉眨眼,怯生生對他搖頭:“噓,別出聲~”
有人殷勤迎上去:“沒啊,師姐找她?”
“小丫頭片子。”來人轉身蹬腿,利索上樓,木樓梯下的浮塵簌簌揚了二人一臉,“讓她伺候個水,又不知躲哪兒偷懶去了。”
昏黑裏,姚紅玉的眼睛有點紅,她撇嘴,輕輕去撣丁烈臉上沾的落灰:“一看見你,我把打水的事兒給忘了……”她抿嘴解釋,眼中水光更瑩然。
落在眉弓上的指尖兒軟而涼,被丁烈火熱地攥住:“你一直在這兒?等我?”
“這兒不好麽?”姚紅玉笑,是小女兒對心上人的赧,“下了臺,卸了妝,怕你認不得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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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哪裏會認不出,她身上那股羅帕上一樣的香氣,丁烈把嘴貼到她的眼尾,找那顆紅痣:“我認得你的痣。”
“只是痣嗎?”姚紅玉嘆息,伸手摟他的脖子,于是吻從痣上,又移到嘴上,“別的,就不記得了?”
丁烈突然發狠,兩手往姚紅玉的膝蓋窩下一撈,把人抵牆上。
姚紅玉痛吟一聲,順從地放軟身子,将腿盤上丁烈的腰:“今晚以後,我要你永遠記得我。”
“嗚……”春芽破土,姚紅玉最疼痛時,狠狠咬住丁烈的耳朵。
如她說的,往後他倆歡好,姚紅玉偏愛舔咬他的耳輪,總能叫他想起那一晚,腿上涓涓滴落的灼熱。
丁烈在戲院的風流韻事傳到牌桌上,白盈盈正陪着洪嫂同幾位太太打八圈。
“盈盈啊,點解唔見你帶你對玉扼?”四雙手噼裏啪啦地推着牌,眼尖的笑說。
「粵:怎麽不見你戴你的玉镯?」
別看這些太太成天足不出戶養在家,消息确是頂靈光,彼此間拉了條電話線,人人笑眼底下窺着同一臺戲,她們心照不宣,嘴上不明着講,眼睛瞟來瞟去,終歸要摸一摸風向。
輪到白盈盈補花,摸上一只八筒打出去。
洪嫂大叫:“哎呀,胡啦!”清一色,一條龍。
方才笑臉相對的人伸頭探牌面:“你會唔會打牌丫,下家都聽牌喇,你仲喂八筒。”
「粵:你會不會打牌啊?下家都聽牌了,你還出八筒。」
白盈盈笑笑,趁大家算番的功夫裏把手上扛開的三個八筒推倒,混入牌桌。
洪嫂贏了錢,紅光滿面:“咪聽佢嘅,即管放心打。”
「粵:別聽她的,放心打。」
輸錢的人不作興,舊事重提:“盈盈今日冇帶佢翠镯,手氣都唔得喇。”
「粵:盈盈今天沒戴她的翠镯,手風都不行了。」
搓牌聲截斷話頭,洪嫂興致正高:“仲有時間,再打返八圈。”
「粵:時間還早,再打八圈。」
一場牌從昏黃打到夜黑,終于散場,門口停了幾輛黃包車,都是來接人的,看到阿嫂出來,我抖着褲腳管站起來。
沒了洪嫂為她撐腰,同出來的女人逮着機會,坐在各自的黃包車上,不叫走,別有用心地從篷子後露出半張似笑似同情的臉:“好耐冇見阿烈喇!下次叫佢嚟呀,一齊飲茶。”
「粵:好久沒見阿烈,下次叫他來啊,一起喝茶。」
阿嫂只是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
車上的人撿了個無趣,悻悻然出聲:“仲唔走!”
「粵:還不走!」
我拉着阿嫂回洋樓的家,半道,她喊我:“小邱。”
“阿嫂……”我把車拉得慢些,豎着耳朵等她的話。
“阿烈有幾日冇返嚟嘞!”
「粵:阿烈有多久沒回來了?」
我咬牙,握緊兩個車把手,身子向下壓,車輪又飛滾:“烈哥又開咗幾個新生意,做到除唔開身,等幾日,等佢忙完就返嚟嘞。”
「粵:烈哥又開了幾個新生意,忙到脫不開身,等幾天,等他忙完就回來了。」
她在車上,輕輕嘟哝了一聲,我騙阿嫂,但她未揭穿我。
其實我和她一樣,也已經好久沒有見過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