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嫂還在上海的舞廳做歌女時,學會的第一支煙,是阿姐教她的。
“看牢我額樣子,兩根手指頭,這樣噶夾起來,吸一口,伐要太深,慢慢教吐出來……”
「滬:學我這樣,兩只手指夾住煙,不要吸太深,慢慢吐出來……」
阿姐夾煙的樣子很有腔勢,眼是不看人的,兩根手指虛虛舉高一支點燃的煙放到唇邊,紅唇微微張開一點,再輕輕抿住,如絲如線的白煙從唇齒後飛散出去,突然間,她平實的長相在煙霧後都有了一種朦胧的風韻,是成熟女人身上,如熟爛的蜜桃般,讓男人蠢蠢欲動的吸引。
“伐要嫌棄香煙臭,來百樂門尋開心額男人更臭,統是白相人,想做人清爽,就伐能看了忒清爽,來……再抽一支,眼睛眯起來……”
「滬:別嫌香煙臭,來百樂門尋開心的男人更臭,都是玩玩的,想做個明白人,就不能看得太明白了……」
白盈盈是個聰明人,她學得很快,香煙拿出來,在煙殼子上抖一抖,用指尖和指中夾住,七八盒洋火已經在那裏等待。
這時阿姐又拿出些矜驕,指點她說:“伐是啥人送過來額煙,侬才要抽額,香煙格種麽事意思意思就好,侬是金嗓子,格把好聲音搞壞忒就忒伐值得了。”
「滬:不是誰給你點煙,你都要抽的,你還要唱歌,為這種東西搞壞嗓子就太不值了。」
如今她倆靠在沙發裏,一人掐滅一支煙蒂,阿姐立刻撣煙盒,奉上第二支:“再陪我抽一支。”洋火青色的火光躍動,一切都在雲裏霧裏。
丁烈有別的女人的事在麗都算不得什麽稀罕事,反應最大的是金桂,由此及彼,她想到曾經許諾她姻緣的白人死鬼佬:“男人!麽一額好麽事!”
「滬: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阿姐為盈盈把新煙點上:“鈔票阿伐是好麽事,但定規是要有額。”
「滬:錢也不是好東西,但總歸要有一點。」
金桂把眉毛一揚,露出頗利落的樣子:“伐就是男人嘛!再尋一額!”
「滬:不就是男人麽!再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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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盈盈和阿姐對視一笑,軟軟的倒向沙發,煙抽得人迷醉,眼也迷醉,于是生了慵懶的意興,與她尋開心:“你話搵邊個呢?”
「粵:你說找哪個?」
提男人,金桂很來勁,也擠過來,湊着頭的指給她看:“嗰個羅……”風卷雲走,她臉上的恨意消失了,又變回一個全然癡迷的可愛女人,連舊瘡疤都淡去。
「粵:那個咯!」
指間香煙尚未散盡,穿過煙霧,金桂的手,指向另一邊的吧臺,幾個喝得七暈八倒的黃頭發水兵:“啊……你又睇啱鬼佬啦!”阿姐怪她不長記性。
「粵:啊!你又看上洋鬼!」
“唔系,唔系,系邊度嗰個,同佢哋講嘢嘅黑毛,聽講系香港人嚟嘅,屋企好有錢,幫鬼佬長官做嘢嘅。”
「粵:不是,不是的!是邊上那個和他們講話的黑頭發,聽說是香港人,家裏好有錢的,給洋長官辦事的。」
麗都的燈光永遠有一點暧昧不明,加之煙霧迷離,依稀只勾勒一個模糊的背影,白盈盈并無心把人看清:“你呀,你就系睇人生得靓仔啦。”
「粵:你啊,你就是看人長得帥吧。」
金桂覺得今晚的白盈盈活生生的,不再像個仙女:“你又知,你連佢面都未見過。”
「粵:你又知道,你連他的臉都沒見過。」
同是凡人,嬉笑也變得親近,這個獵場裏的人尖兒,女人看男人,男人也聽着女人:“丫,佢睇過嚟啦。”
「粵:啊!他看過來了!」
最簡單的白襯衣,燈光從上面掠過,變幻出許多靡麗的光彩,于是他本來可以用清隽形容的樣貌,也平白添了些邪俊的風流,但他的眼睛又生得尤其好,像山林裏碧淨的一池潭水,偶爾有水光在裏面閃爍,很快又安安靜靜。
有這樣一雙眼,哪怕他用并不紳士的眼神看人,也教人輕而易舉地溺進去。
他望了白盈盈一會兒,突然舉起杯子,舌頭抵住牙關,似飛一個吻——
“Cheers~”
只一個口型,就讓金桂和白盈盈的友情作廢。
“哪能撒寧才看相伊!”
「滬:怎麽誰都看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