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吧女推波浪的鬓邊旁匆匆瞥過吧臺後的石英鐘,夜已經很深了,等不到阿嫂從麗都出來,我被相好拉到隔壁酒吧,點了洋酒打發點時間,這麽一來,就把阿嫂錯過了。

白盈盈在麗都門口站了會兒,黃包車停着,左右沒見到小邱。

街上人把這位美麗的麗人看着,眼裏裝着各種心思各種绮念,像蜜蜂圍住一朵花,曲折,又不肯離去的在她周圍打轉,尋找一個落點,白盈盈拉起大衣,豎起兩片領子,從這些越來越尖銳的眼光中走開,她的身後,一輛全黑的福特牌汽車也緩緩發動。

起先她絲毫不知覺,那輛為避人群行駛緩慢的車有什麽古怪,可等到麗都的霓虹燈牌在黑夜中縮小成一只血紅的眼睛,白盈盈才警覺,那輛車,是奔着她來的。

她故意放慢步子,從手提袋裏摸出撲子補粉,借小鏡子向後看,離得并不太遠,黑色的汽車沒開車頭燈,車前蓋的輪廓,假寐的貓一樣藏匿在黑暗中。

白盈盈的腳站住了,前頭是一段無燈路,它是否也在等待,等她慌亂地走進去?然後便睜開狩獵的眼。

啪嗒,白盈盈把粉盒關上,轉身,折回頭,筆直朝那輛福特車走去。

車上的人一定沒想到她有這份勇氣和魄力,車頭燈匆忙射出兩團光,再次發動。

“阿嫂!”

就要靠近了,小邱拉着黃包車,氣喘籲籲趕上來。

福特車在黃包車停下的一瞬裏,繞過他們開過去。

“阿嫂,你冇嘢吖嘛?”

「粵:阿嫂,你沒事吧?」

小邱亦感到不安,攔身擋在盈盈面前。

車尾消失在濃黑一團,白盈盈又看了一會兒,搖頭:“或者系我睇錯咗。”

「粵:也許是我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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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嫂夜裏的驚險遭遇傳到丁烈的耳朵裏,他還是回來了,手裏提着上海飯店的酒釀圓子,進門沒見到白盈盈下來迎,幾步上樓,直奔二樓房間。

他是真有些心急的,所以門也不曾敲:“盈盈!”

她在,膝蓋上盤卧着一只虎頭虎腦的白色波斯貓,黑頭發貼着花瓶裏插得一束開得正好的花,像這個屋子裏最顯眼的擺設一樣,慢慢擡起頭,于是丁烈在戲院裏被楊玉奴惑去的心,又牽了線的風筝般的,如有歸屬地飄回到阿嫂的手心裏。

小虎不喜歡丁烈,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它本能地露出獸的兇相,叫他無法親近白盈盈,烈哥無奈,把我喊上來,讓我趕緊把這個不認主的畜生抱走,又吩咐我讓人送來餐具。

不勞他人之手,烈哥親自把圓子倒出來,盛進一個小碗,用陶瓷勺子攪勻,輕輕吹一吹,送到白盈盈嘴巴邊上:“上海飯店嘅酒釀丸子,你最鐘意食的啦。”

「粵:上海飯店的酒釀圓子,你最喜歡吃了。」

阿嫂并未動。

她這個樣子,讓烈哥有了種輕骨頭的怡悅,女人太乖巧便有失趣味,偶爾像這樣鬧一鬧脾氣,耍耍小性子,反倒有了甜蜜的快樂:“你嬲我氣,怪我唔返嚟陪你?”

「粵:你生我氣了,怪我不回來陪你?」

烈哥輕聲細語哄阿嫂,每個字,都仿佛蘊含了無限的情誼:“唔知你最鐘意食甜嘅,特登囑咐佢哋多加咗一啲糖。”

「粵:知道你愛吃甜的,特意讓他們多加了糖。」

圓子還有一點燙,上頭升起淡淡甜膩的香,如絲如線的在兩雙眼睛之間繞,勾起舊日的恩義,是永不會變的,膠片底子上定格的畫面,很難讓人不動心。

白盈盈已經記不得丁烈有過這樣溫柔的舉動,他和她的最後幾次相處,總是摻雜暴虐多過溫情,好像殺到最後一步的一王一後,非到精疲力竭,不能夠好好相對。

但她記得丁烈的笑,摸得出他嘴角笑意的不一樣:“你有心事了?”

“冇,有都想你。”

「粵:沒有,有也是想你想的。」

“你有心事。”

“真系冇。”

「粵:真的沒有。」

白盈盈摸過他的臉頰,手停在他的耳朵和下颚之間:“話畀我知,系乜嘢?”

「粵:告訴我,是什麽?」

她的眉眼太缱绻,丁烈被觸動了,嘴巴抿了抿,終于倒出來。

原來是軍統有人看上了姚紅玉,也請她去唱戲,被小女子看穿花花腸子當場回絕,面子下來臺,給了她兩記耳光就要來強的,姚紅玉衣衫不整的回來,一見到丁烈,就撲進他懷裏抽泣。

丁烈雖然厲害,到底只是一介堂口大哥,手底下領一群拿刀的爛仔,怎麽和持槍的大頭兵搶奪一個女人。

姚紅玉看出來他難做:“算了!讓我去吧,我不會連累你!”

這話似火芯入油,丁烈腦子裏嗡嗡響,一把拽回姚紅玉,她推搡了兩下,發現丁烈确沒有放她走的意思,一顆心便定了,哭泣聲也轉而仿佛依戀。

戲院是再留不得了,丁烈的原意是讓姚紅玉搬入他和白盈盈住過的唐樓,他是明白的,兩個女人分開了各自溫柔婉約,放到一塊兒,恐怕家無寧日。

白盈盈竟然主動提出,讓丁烈将人接來洋樓。

丁烈不信她那麽大度:“如果你唔中意,我可以唔帶佢返嚟,就畀佢住唐樓去。”

「粵:如果你不喜歡,我不帶她回來,就讓她住唐樓。」

這是丁烈的試探,一半為她的平靜接受,一半又因為她的淡然,令他的心裏起了不痛快,好像白盈盈此舉,全然不在乎他一般。

可白盈盈說:“三樓重有一間空房,執下就可以住喇。”

「粵:三樓還有一間空房間,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你真系咁想嘅?”丁烈還在計較。

「粵:你真的這麽想?」

白盈盈的手指,從丁烈的鼻根撫至眉尾,将眉心的那道褶熨平:“在一個屋子裏住,想見你,就容易多了。”

丁烈的力氣瞬間潰敗,這一刻,白盈盈不在是供桌上摸不透心思的菩薩,而是一個真真正正有血有靈,全身心愛着他的女人,她對我的感情無可撼動啊。

他抓住那只情意綿綿的手,先吻過,又貼着心口焐熱:“以後每天,你都能看見我。”

烈哥對阿嫂存有愧疚,姚紅玉搬進來的那日,他陪着阿嫂回了麗都,姚紅玉本還有氣,等到登上三樓,洋式的衣櫥門打開,撲進眼簾琳琅滿目的衣裳,新做的旗袍,收腰小洋裝,馬上無心憂郁。

她把這些裙子一件件拿出來,在鏡子裏比,比完一件就扔掉,再找下一件,好像永遠比不完,豔色的裙子扔得到處都是,宛若一片爛漫花田。

窗外邊,也有一片喜人景色,姚紅玉的房間是整棟房子的最高,只消一低頭,整個花園的景致就送到眼面前,晃動的搖椅上盤着一團白毛正喵喵的叫,忽地豎出條蓬乎乎的尾巴,四只腳伸開,居然有點像只小老虎。

“那是誰的貓啊?”姚紅玉看進來伺候的丫頭,扁臉,大臉盤,很規矩的長相,十分滿意。

丫頭人也老實,見是阿嫂的囡囡:“哦,噉系太太最鐘意嘅波斯貓,叫小虎。”

「粵:哦,那是太太最喜愛的波斯貓,名字叫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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