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祁天一進來麗都,第一眼,先瞥見吧臺邊的白盈盈。

她的身邊圍了些洋水手,攆不走,轟不散,直盯着她,打量她的打扮,不像是這裏零沽色笑的歌女小姐,可放了又舍不得,畢竟哪一個正經人家的女人,會跑來這種地方買酒飲醉。

阿姐看到祁天,跟見了救星一樣:“你快幫幫盈盈吧。”

祁天邁着大步過來,彬彬有禮地同那幾個鬼佬鬼扯了幾句,真把人勸退,潇灑地占了白盈盈身邊的座位,坐下來:“跟她一樣,一杯威士忌。”

她一定是認出他了,他剛替她解了圍,可她連個謝都不提,甚至吝啬擡一擡她的睫毛,看來是并不喜歡他。

真冷淡,祁天笑笑,三根指頭掐起一個酒杯,從琥珀色酒液的邊緣折射出的光芒裏,把她上上下下細看了個遍,只覺得陷在朦胧光裏的她,蒼白美麗的像一顆落了灰的珍珠。

他的目光太露骨,白盈盈忽的發難,聲音很冷淡:“你看夠了沒?”

“可不是要看着你。”祁天一面笑,一面搖晃着酒杯,把手肘搭到白盈盈的椅子扶手上,“花開得好就是叫人賞的,女人長得美便要給人看,我不看就會有別人看,我寧願看着你的是我。”

他的舉止和語調都太親密,白盈盈終于冷冷掃了他一眼,往另一邊讓去些。

祁天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打着拍子:“你猜我是怎麽把他們趕跑的?”他問這話時,眼睛倜傥地眯起來,嘴角一點不深的笑意,仿佛很得意,再度用白盈盈聽得清的口吻,把剛才的幾句英文又說了一遍。

“我跟他們說,你是我太太,正跟我鬧脾氣呢,希望他們給我們一點獨處的時間。”

白盈盈略過他話裏的暧昧:“滿口謊話。”

“我可沒騙他們。”祁天不承認,“我第一次見你就想,大約你的樣子是比着祁太太長的。”

他風度翩翩,擅長所有高級的勾引,但因臉是絕好的臉,融合了西方的風流和中國人深沉的眼眸,能把所有一切調情的話都演出一副情話動人的誠意,使勾引本身也成了吸引。

可惜今晚的白盈盈是一枚絕緣體:“那你這輩子可要單身了。”她已從洋酒中找到比情愛更可靠的樂趣。

祁天奪走她手中的酒杯:“別喝了,你醉了。”但醉鬼不應有清醒,“還給我!”白盈盈同他争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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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有祁天的力氣大,一來二去落了下風,連杯子帶手地被扯到跟前,祁天的嘴角有笑意,攥她的手,把那杯酒送到唇邊。

“我給你的地址,還留着嗎?”

惶惶中,琥珀色的酒從杯中跳出來,冰涼地濺落白盈盈的手背,像從描了黑眼線的眼眶裏哭花的一片髒淚,激得她一驚,甩開他,跳下椅子,晃晃悠悠推開人群往外頭擠。

祁天盯着她的背影,仰頭把那口酒含進嘴裏,也跟上去。

白盈盈在五光十色的街上走,流麗的霓虹紫一片,藍一片的在她身上閃過,釘不住,她統身是黑的,黑的頭發,黑的旗袍,攏在影子裏的細腳腕,下面踏一雙頂黑的鞋子。

可皮膚生得真是白呢,祁天在後面篤悠悠地跟着她,還有那段腰,不知有沒有一尺九,可能不到一尺八,也許要用手量,在她憤怒的黑眼睛裏找一找答案。

尋歡作樂的街上,形單影只一個女人,祁天不敢離遠,眉頭壓着眼睛瞪了一路,才把那些躍躍欲試将她當目标的男人都吓退。

等他們從麗都的光裏走出來,道就清淨了,舉頭一輪明月灑下霜似的清輝,旁觀者的冷眼一般高高挂起。

眼看着她醉着沉下去,祁天攬腰圈住她:“小心。”抱定了,才覺得真是不到一尺八,是穿洋裝都不需要束腰帶的身材。

她應是醉了,一步沒有站穩,黑色的頭發牡丹一樣散開,遮住半邊因酒酡紅的腮頰,祁天有點惋惜,如果這抹俏色是為了他而綻放,必定要更好看些。

他望着挂在懷裏的黑牡丹,碎頭發下支出來的一點點冷白色的下颚,溫聲道:“你醉了,夜裏一個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可白盈盈不承情:“別跟着我。”

鞋跟在路面上留下一串颠三倒四的亂音,白盈盈扶牆,步趾淩亂地撲進滅燈的無光路。

祁天一時有些愣,癡癡盯着掌心,明是什麽都沒有的,他的姿态倒好像還攙着誰呢。

他擡頭,尋聲找過去,什麽也看不見,夜太深沉,黑暗幾乎吞沒掉那雙踢踢踏踏的鞋跟,莫名的愕然,心裏一陣空寂寂,仿佛得到後又失去,腦子還沒把一切考慮清楚,腳已經電車一樣沖進黑暗,追過去。

其實并不遠,祁天只跨了三步就将白盈盈抵在斑駁的牆上,他的好樣子,不知是被拒絕得多了,還是前額的碎發垂下來,有了一絲頹敗:“我送你回去。”

白盈盈還沒有醉到分不清好賴,這條街上對她最大的威脅就是祁天:“不用你送,放開我!”

她越跟他犟,他箍她箍得越緊,曲起兩個手臂,把她囚在懷中,呼吸卷過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住她,白盈盈驚恐地看他,兩只眼睛有了漠然之外的溫度,是潮氣的,不服,又要強忍着,祁天看得動容,一刻心潮傾覆,縱了情地吻下來。

白盈盈躲他的嘴,他是吃過酒的,卻聞不到惡心人的酒味,可他擦了古龍水,這裏的男人不稀罕的講究,氣味倒比酒鑽得更深,令人熏熏然。

也許這是她今日的第二場劫數,白盈盈認命地閉上眼。

濕熱的鼻息在唇畔六月的風一樣飛過,最終落定在散亂的鬓邊。

他像吻個小姑娘,又像是吻心上人,輕輕碰了一下,然後換一邊,又一下。

“別害怕我,我只想同你要一個機會。”

他吻她的時候,在她手中塞進一片折有十字疊痕,被體溫熨軟的紙條,上頭也沁了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好像時時刻刻貼身放着。

“你想好了,就來這個地址找我,我會在那裏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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