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丁烈奔下樓方記起落了槍,正欲轉身,對上姚紅玉哭得通紅又冤屈的眼睛,登時頭皮發麻。
她對這把槍倒牽記得很,牢牢握在手上,斷命的槍口瞄哪裏不好,将将好對準他:“阿烈……我真不知道……它怎麽就自己響了……”梨花帶雨的佳人,瞬息也化作了讨命的厲鬼。
她那一槍……丁烈驚悸,是要白盈盈的命啊,再一看更觸心境,姚紅玉握槍的手,食指恰繞過扳機,曲指勾緊,像這樣子端着槍,是不是也打算要了他的性命?
家是再也住不下去了,丁烈索性從洋樓搬出去。
姚紅玉一無所知的在房間裏避了幾天風頭,頂着大病初愈清湯光水的臉下來,站在二樓的過道裏向西張望,擔心丁烈怨恨未消,不敢徑自敲門,逢人便裝有氣無力地問:“阿烈呢?起來了沒?”
她未必真的病氣纏身,但丫頭怕她,哪敢告訴她真話,耷腦袋把眼風求到她小邱哥哥我身上,我怎會不幫她:“烈哥不在。”
“不在啊?”她朝二樓東的房間瞥了一眼,捋頭發,又扭頭看我,嘴裏咕咕哝哝地探口風,“大清早的,能上哪兒去了?”
“我點知啊。”我存心惡心她,“陪阿嫂咗啦,阿嫂都唔願意返嚟,佢地一家人,總要喺埋一齊噶。”
「粵:我怎麽知道啊,陪大嫂去了吧,大嫂不願意回來住,他們是一家人,總該住在一起的咯。」
我的話完全是胡謅的,姚紅玉果然上當:“讓開!”她那把力氣可不像剛病過的人,推開我,沖入阿嫂的房間,“喂,你唔好入去呀!”
「粵:喂!你不能進去!」
“你做咩呀,呢度系阿嫂嘅房!你出去呀!”
「粵:你做什麽啊,這裏是阿嫂的房間!你出去啊!」
姚紅玉哪兒管我,在阿嫂的房裏沒逮到人,又往西邊找,一樣撲了個空,慌了神,邊喊邊踩着鞋子往樓下沖:“丫頭!丫頭!死哪兒去了!去叫車,快,快啊!”
她亂得全沒主意,一面驚恐丁烈一聲不吭抛下她,一面又惱怒,認定丁烈帶白盈盈離開,是狠了心得不要她了。
找不到丁烈,她便盯上白盈盈,冒失來到公寓樓下,自從鬧過上回的事兒,阿三見她如避蛇蠍,嫌惡地攆一只蒼蠅臭蟲那樣:“走走走,再不走叫警察抓你!”
Advertisement
姚紅玉沒轍,只好叫車仔拉着她,尋了個陰角的牆根貓起來,等,也是命中注定,真叫她候來白盈盈打樓裏下來。
同為女人,阿三對她兇相畢露,見到白盈盈立馬眉開眼笑,點頭哈腰地為她拉車門,伸出一只手,殷勤地擋住門框,多勤謹似的,好像不那麽做,她的腦袋就會碰到車門上。
但她現在沒工夫計較,這回她可看得真真的,那輛車上早坐着人呢,挺括的肩膀,也是一身黑西裝,手架在車窗上,潇灑地打着拍子,摩登又風流的男人。
“快!跟上那輛車!”黑車發動,姚紅玉急叫。
黃包車的兩個輪子在地上磨得起火,偏偏那輛黑色的汽車帶着他們在街上兜馬路,同一個地方繞過三四次,祁天在車裏笑:“好了,好了,再轉兩圈,不玩了。”
老早他就發現了,手繞到車後座,搭在白盈盈的肩膀上:“跟得可真緊!”祁天靠得近,一開口,古龍香水就往白盈盈的腮鬓上撩,他臉上一副白相人的心思,開玩笑,“你這個妹妹哦,脾氣這麽急怎麽當間諜。老張,開慢一點,別叫他們跟丢了。”
他那種笑,定規是憋着壞的,白盈盈約莫知道他有個計劃,只是不清楚內容:“你預備帶她去哪裏?”
祁天的手指,輕快地在車靠椅上打着節拍,從後邊往車裏看,像極了暧昧又親熱的摟抱:“帶你去求藥。”他笑一笑,賣了個關子,“蛇血酒治标不治本,你的氣血一直不好,我認識個老先生,家裏三代從醫,包你藥到症除。”
車仔跑得褲裆裏都是汗,終于在一條不起眼的小街上,追上那輛停在唐樓門口的,突兀的黑汽車,車後座上已經沒有人了,姚紅玉等了一會兒,見到司機腋下夾了份報紙,從唐樓裏一個人走出來,發動汽車開走了。
唐樓這種地方看着腌臜,亂,卻亂得包容,藏得下一切污穢肮髒,姚紅玉嗤笑着哼了一鼻子,倒是個偷情的好地方。
唐樓下坐着個佝偻的乞丐,渾身馊臭地攔着路,姚紅玉打開手包,往他的瓜皮帽裏扔下一點錢:“多謝。”
姚紅玉捂着鼻子,蹙眉蹲下來:“老伯啊,剛才是不是有一男一女來過?”
“你搵瑩小姐呀?”他哪裏知道樓上女人的姓名,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多撈點錢,總聽男人一口一個瑩瑩的喊她,便神秘兮兮地透露,“啊,經常有男人嚟揾佢噶。”
「粵:你找瑩小姐啊?經常有男人來找她。」
姚紅玉從手包裏掏出幾張鈔票,用兩根手指夾着:“她住哪裏?”
老乞丐的眼睛放光:“你揾佢上五樓啦!”
「粵:你找她上五樓啦!」
姚紅玉笑着起身:“多謝你啊。”開口竟然也是一口漂亮的廣東話。
鈔票從頭灑到老乞丐身上,被他急相地撲倒,往破衣衫裏摟:“今日遇到貴人喇,好心有好報,多謝,多謝女菩薩。”聲聲都叫到姚紅玉心坎裏。
怪不得早上喜鵲在她窗臺上叫,可不是要有好事發生,姚紅玉快活地想,步趾不知不覺就上到五樓。
根本不用一間間找,就看最熱鬧的門口,頭挨頭擠着幾個腦袋,一并的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呢:“哎哎,畀我聽下啦!”
「粵:讓我聽一下啊!」
“哇,聽到冇?叫呢!呢把聲,叫得人熱血奔騰,我頂唔順啦!”
「粵:哇,聽到沒有,叫呢!這嗓子,叫人心癢癢的,我受不了啦!」
“好威呀,咁大瘾,床都要畀佢哋搞塌嘞。”
「粵:厲害啊,搞這麽大勁,床都要被他們搞塌了。」
然後便是一串淫笑。
可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姚紅玉羅剎女似的出現在他們的眼角,當門一腳,吓得幾個聽門的男人,猢狲一樣蹿。
裏頭很快就踢踢踏踏響起男人跑來應門的腳步:“邊個衰仔?等住呀!唔好畀我捉住你呀?!”
「粵:哪個兔崽子?等着,別讓我抓住你啊!」
姚紅玉的擂門聲小了,她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像是動物踏入陷阱時,最後一點靈光,但悔時以晚。
男人熟悉的臉龐,滿是好事被打攪的憤怒:“點解你會喺呢度?”丁烈愣住。
「粵:怎麽是你?!」
姚紅玉從丁烈汗涔涔的肩膀頭上,瞥見卧室敞開的大門,裏邊一雙陌生又膽怯的女人的眼睛,裹在淩亂的被子下面,畏縮地向門口探頭探腦。
不是白盈盈。
轟隆!五層高的唐樓,頃刻在姚紅玉的腳下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