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八仙桌下,祁天的手牢牢扣住白盈盈的手腕,他們的皮膚隔着一層比掌紋深的刺繡連到一起,忽來一陣戰栗,魂靈要作怪。

這讓白盈盈想到那天晚上,黑魆魆的山頂,祁天也是用這樣大的手勁抓着她不放,車廂裏可沒有這樣的燈火通明,一根頭發絲落到衣服上都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了黑暗做幌子,碰一碰手指,都成了頂荒唐的事。

“別動。”祁天的五指鑽開白盈盈的指縫,刁鑽地捉住她。

樓上迎來一波新客,鬧哄哄的嘈雜,腳步幾乎奔着他們的雅間而來,沒準那些那些步伐中,也有去而複返的丁烈。

白盈盈放棄了,他們這樣算什麽名堂呢?一男一女兩個人,兩只手在八仙桌底下水草一樣纏緊,講不清楚的,有多少張嘴也講不清楚,她扭開頭,閉上眼等,等祁天把他那個懲罰多過溫存的吻落下來,好草草了結這樁煩心的糾纏。

手指過來的感覺很強烈,先在下腮輕柔地一點,然後往上摸住耳垂,祁天小心的把勾在白盈盈耳墜上的一縷頭發撥開,掖到耳後,滿意地看了看:“好了。”

八仙桌下一直纏着她的那只手,在一聲好之後,稍微規矩了點。

只是還不肯放開她,眼神也纏着不走,炙熱地黏在身上。

祁天的目光在洋裝的收腰上停了停,嗯,沒估計錯,是她的尺寸,镂花下掐出來的小腰,不到一尺八。不得不說,章仕成的手藝沒話說,可惜是個假冒貨,不然他還真的想看看白盈盈穿幾根金條一件的冬裝,在他位于英國郊外的別墅裏,倚着壁爐,坐在他最愛的那張沙發榻上,女主人一樣的同園丁商量,來年春天,花園要讓哪一種花先吐芳。

“頭一次看你穿洋裝,你這麽穿,也很好看。”他把自己從幻想裏拉回來,還差一點,至少不是現在,但卡片上有花香,倒是不妨礙他将那片春天提早一點,送到她面前:“那張卡片,你收到了嗎?”

白盈盈沒有他那樣羅曼蒂克的心思,她看到的是一個迫在眉睫的陷阱:“什麽卡片?”

狡猾的女人,祁天笑:“你沒看到?沒關系,我還記得上面寫了什麽,我可以念給你聽……”

“不用了……我聽不懂洋文……”手被祁天捏着往他身邊拉,近了,一個吻,幾乎要落到手背上。

他停下來,從睫毛下擡起一雙驚訝的眼:“咦?你沒看,怎麽知道上面寫的是洋文?”

白盈盈的臉紅了,紅臉皮蓋住所有的激流,一出亂戲被人拆穿把戲,對方仍舊站起來,帶頭為她鼓掌:“呵呵,沒看見也好……”祁天牽她的手,把嘴唇的溫度燙到上面,“我更想親口念給你聽……”

“I……”

Advertisement

“別說了……”門口人來人往的腳步,沒準哪雙一停,就是丁烈推開門,“他會看見……”

“他看見了又能怎樣!”

祁天的手異常有勁,他的力氣有一股魚死網破的狠意,白盈盈驚訝地看過去,他雙風流的眼睛生了銳利的棱角,開刃的刀片似的,把以往恣意的潇灑的根骨都削尖,狠狠刺過來。

“怎麽這麽涼?”他雙手合攏,握她冰涼的手指,哈一口氣,再小心的,取暖似的為她搓揉,可嘴上的笑不正經,“讓他知道也好,他今天來赴我的約,目的就是想拉攏我,你說我要跟他要你,他會不會把你讓給我?”

白盈盈知道他幹得出,他敢這麽說,擺明了不忌憚丁烈:“你別發瘋了。”

“你看我像發瘋?”祁天不讓她掙脫,又想起讓自己不痛快的來,“你當着我的面對他那樣好,我都沒有說一句。”

白盈盈受不了他這樣,一邊用無關痛癢模棱兩可的語調磋磨她,一邊又以那樣兇,逼供一樣的眼神緊緊盯着她:“祁天……”她開口,聲音都是顫的,但她必須要講出來,不然丁烈就該回來了,“我同你,是我先對不起他。”

“你對不起他?”他的音調揚了揚,臉色沒變化,手松了點,只是眉心無意地壓下來,不是好預兆,“所以你後悔了?”

“誰能決定自己會遇見誰?”白盈盈從他虛張的掌心裏抽出來,上下抱住祁天的手,輕輕用勁抱緊,認下這樁債,“你當為了我,別在這裏……”

祁天被觸動了,他已經看懂了她無怨無悔的眼神,幾乎要分出一點心疼答應她所有的條件,但……

“不在這裏就行了?”他真是殘忍。

“你想對他做什麽?”隔壁間的酒桌上不知鬧起什麽是非,打碎一只調羹,一個碗,聲音大的好像就摔在她的心上。

“真該借你一面鏡子。”祁天的指腹抵住她的嘴唇,“你要不想我對他做什麽,最好不要對我露出現在的表情。”讓我知道,你心裏也有他。

白盈盈的目光顫巍巍,聚攏一點濕氣,在睫毛上。

百煉鋼也怕繞指柔,狠心亦為多情消磨,祁天敗下陣,狠狠捏了捏她的手指:“下個月八號,我買了去英國的船票,兩張。”

白盈盈瞪大了眼睛,他在同她談一場交換,開出的條件那麽危險,又那麽誘人。

兩張船票的其中一張,從袖扣精細的刺繡下鑽進來,碰着皮膚着陸。

“我等你,到下個月八號。”

丁烈推門進來:“今天真巧,廚房做了湯圓,換換口味,我們也嘗點新鮮的。”

八仙桌下,兩雙手,倏地分開。

丁烈的衣角濕了,黃酒的味道,白盈盈拿手絹給他擦:“怎麽弄成這樣。”

“還不是隔壁,好像是争女人,酒都扔出來了。”他不介意的撣撣,又覺得濺到了也挺好,要不是濺着,也換不來白盈盈這麽體貼地照顧他。

丁烈很受用,但發現祁天看着他,兩只眼直勾勾,以為冷落貴客:“好了好了。”他輕推白盈盈的手,“一點點,不礙事的。”

祁天低頭倒酒,識趣的回避:“你和嫂子真是好。”

他一定是想到他那位摩登時尚的太太,新女性的風貌,脾氣是受過教養的驕縱,以為那是感情裏有恃無恐的撒嬌,确實可憐,丁烈同情他,又暗自驚訝,怎麽一會兒的功夫,他就放棄喊白盈盈做白小姐,取而代之一句承認身份和所屬的嫂子。

祁天的酒,滿得幾乎溢出杯口:“阿烈和嫂子是怎麽認識的?”他放下酒壺,笑吟吟地問。

丁烈也笑着用他仍帶着一點粵東倔強的舌頭,講他如何帶着刀和手下,講他在燈柱中望見的仙女:“我是去讨債的。”丁烈一點也不避忌,“錢沒要到,人倒丢在了那裏。”

祁天聽得入神,杯子裏的酒,不知不覺光了:“真羨慕你。”

他酸溜溜的口氣,讓丁烈産生類似吃醉酒的骨頭輕,祁天這樣一個儀表堂堂,風流倜傥的男人,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但唯獨在女人這件事上,老天要讓他丁烈揚眉吐氣。

“別光說我們吶。”他為祁天添酒,也是半好奇,“你呢?你和你太太又是怎麽遇見的?”

大約是梧桐樹下牽牽手逛逛馬路,大劇院裏并排看一出歌劇,沒人看見的地方,飛快的貼着耳朵說兩句臊人的悄悄話,回到西餐廳裏點上一客花裏胡哨的蛋糕配紅茶,然後用絲帶綁上一束剛殺的玫瑰花,像舞臺上的王子對公主那樣,獻上一句滾燙而時髦的洋文表白,丁烈無趣地想,那點花頭。

但祁天很能夠叫人猝不及防:“搶來的。”

“搶來的?”他以為他說笑,因而也不當真,“我倒不知道你在英國幹的是強盜的行當。”

“差不多……”祁天抿了一口酒,杯光在笑眼中粼粼閃爍,“她是我從別人手上上搶來的新娘。”

“哈哈,原來你不止是強盜,還是小偷,專偷女人心的賊。”

祁天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這可怨不得我,她那麽漂亮的女人,走在街上都應當要時刻的留心,換了我,一定早早把她娶回家藏起來,是她前面那位太不小心了。”

夥計叩門,送上一道白斬雞,黃澄澄的雞皮上點綴切得細碎的芫荽,祁天用筷子仔仔細細挑幹淨,夾起一塊,送到白盈盈碗裏。

講不清楚哪裏的古怪勁兒,丁烈聽祁天自顧自地說:“我太太喜歡吃雞,但是頂讨厭芫荽的味道,一點點都不可以有,說這股怪味道和她小時候踩死的目虱一樣臭,真真是最難聞的。”

丁烈心思不在的應了嘴:“盈盈也是,她也吃不慣芫荽。”

丁烈的眼睛落到白盈盈身上,想從她的臉上,她的動作中,找到一絲這點不和諧的端倪,他眼看着她夾起一片晶瑩的魚片,剔掉上頭紮人的刺,點了醋,擱到調羹上。

“魚冷了就腥氣,趁熱吃。”她還記得,記得他所有的喜好,記得他貪魚肥嫩,又怕魚腥氣。

滿含白盈盈情誼的魚片順着喉嚨滑下肚,丁烈也起筷子,為她夾來她最喜歡的小菜:“你也吃。”

當天夜裏回家,丁烈一直等到白盈盈熟睡,悄無聲息地出去,登上久未踏足的三樓,敲開姚紅玉的門。

“你上次說看到來接盈盈的男人,長什麽樣子?”

螢燈下姚紅玉的臉被割裂成兩半,一半影影倬倬地躲在幽暗裏謹慎觀察,一半在昏黃的燈下露出算計的笑意。

“他啊……”

姚紅玉故意吊胃口,似出将口上即将登場的角兒那麽的拉長嗓子,她并未看到過那男人的長相,但有什麽關系,想起在公寓門口撞見的風流男人,倒是很漂亮摩登的樣子,不妨借他的身,為白盈盈捏一個臆想的情人。

“一看就是個風流人,穿黑西裝打領帶,頭發打理得精神,一雙眼睛彎起來,可是能把人的心都偷走呢……”

丁烈的額角噗噗跳,燈光照在姚紅玉臉上,可疑的紅潤,也像給精怪惑了心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