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洪爺讓人派打賞錢給兩個碼頭工打扮的小鬼,他們是半個堂中人,末流藍燈籠,只差一個效忠的表現就可以正式入堂,比如……發現不忠不貞的阿嫂,和她那個冚家鏟的情人的蹤跡。
兩人千恩萬謝的走後,洪爺站在堂中,望着門口:“你都聽到嘞!”
正值黃昏黑夜交替之際,客堂一片晦暗,西北無光的角落,立着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
洪爺不屑地哼了聲:“今晚有好幾班船開,我睇佢哋系要走喇。”
「粵:今晚有好幾班船開,我看他們是要走了。」
不知被話裏哪個字激到,人影風撩火似的晃了晃:“佢哋走唔到嘅!”
「粵:他們走不了的!」
可他已經失信于洪爺:“你可唔可以截住佢哋呀?你睇到女人,除咗條撚硬,骨頭都軟啦,你點阻啊你?!”
「粵:你能攔住他們嗎?你看到女人,除了下頭硬,骨頭都軟啦,你怎麽攔?!」
發洩完,罵完,事還是要辦,他能坐上今天的位置,除了狠,還是狠,絕不給自己留後患:“你記住呀,屎窟我只幫你抹一次,下次再犯,你嗰條撚就唔要喇。”
「粵:你記住,屁股我只幫你擦一次,下次再犯,你那條玩意兒就別要了。」
人影從暗潮裏浮出一張臉,紅的眼,白的牙:“我嘅事,我自己處理!”
「粵:我的事,我自己處理!」
洪爺都氣笑:“好啊,噉你話畀我聽,你見到白盈盈,谂住點搞佢啊?”
「粵:好啊,那你告訴我,你見到白盈盈,打算怎麽處理她?」
丁烈沒想好,他甚至沒想過,但他說得理所應當:“佢生系我嘅人,死咗都系我架。”
「粵:她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
這個想法一定不是偶然産生的,也許早在背叛之前,或者麗都驚為天人的初見,就已經在丁烈的腦中生根發芽。只是他為什麽意識得那麽晚,晚到芽生樹,樹又往心血裏紮下根深蒂固的牽連,拔出來,是一場要命的傷筋動骨。
丁烈提死別,洪爺以為他已有決斷,但嘴上仍要裝冷漠:“做到先講啦。”
「粵:做得到再說吧。」
洪爺親自點了好些人與丁烈同行,更破天荒派了兩把槍,令他們趕往石塘咀碼頭截人。臨了還是不放心,怕事情多變卦,要恩威并施的敲打他:“我細都大咗,龍頭嘅位置做唔到幾耐啦。”他的手在丁烈的肩膀上沉沉摁了摁,“唔畀我再失望。”
「粵:我年紀也大了,龍頭這個位置我做不了多久的了,別讓我再失望。」
白盈盈尚不知死亡的逼近,她躺在祁天懷裏:“為什麽是西班牙?”
因為日本人發誓要找到他,對所有碼頭輪船都實施了嚴密監控,他一露面就會立即遭逮捕,關入深水埗的集中營,所以他們只能由小船先逃出海上。
但祁天不打算這麽告訴白盈盈,他決定了要對她撒人生中最後一個謊:“因為……洛斯的家鄉,走在路上随便哪間教堂,都比他和金桂結婚的那間更漂亮。”
險境中的柔情,比衣影香鬓的咖啡廳裏的求婚珍重得太多,白盈盈不想拆穿祁天:“你去過西班牙?”
祁天吻白盈盈:“沒去過,第一次。”他的笑一下小了好幾歲,變得少年人一樣易懂,“我們都是第一次。”于婚姻,于逃亡,她們都是陌生的。
白盈盈的手指,露珠滾下葉尖似的一顫,被祁天小心地兜住,護到心口。
這個時候,他應該順勢摟着她說兩句安慰的話,類似你放心,別害怕,但天色已經倒下來,海上傳來輪船起航的汽笛,按照他的計劃,他們将坐小船于40分鐘後在海上登上前往西班牙的輪船,時間不多了。
于是千言萬語說出口,只剩簡練的一句:“盈盈,該走了。”
丁烈也在往碼頭趕,他的心裏充滿毒計,一會兒計劃着要當着白盈盈的面割開祁天的喉嚨,一會兒有想找四五個人摁着祁天那種漂亮面孔壓在地上扒光了,讓他也嘗嘗被人玩的滋味,但又嫌這樣做實在太便宜他,不如叫他親眼看一場他和白盈盈的親熱,然後再把他的孽根煽個幹幹淨淨,絕了他作惡的可能。
他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他所有的嫌惡和陰毒都是奔着祁天去的,至于白盈盈,連他臆想中那場自導自演的蹩腳春宮,都是不作數的,他怎麽可能叫別的男人看去她的身體,想都不要想,丁烈把這條從計劃單上抹去。
但懲罰是一定會有的,等他解決了祁天,他有許多時間慢慢考慮,怎樣安排白盈盈。如果旁人有異議,丁烈的眼神一冷,舉起手中的槍,反正他不是第一次開槍殺人,殺一個,殺兩個,沒有什麽分別。他要白盈盈活,就沒人可以讓她死,連洪爺,都不行。
他沉浸在各種邪惡和收複的大計中,錯過了頭一個看到碼頭上相攜相扶的兩個人。
“搵到啦!系佢哋!!!”
「粵:找到了,是他們!!!」
砰砰砰——
槍聲響起了。
丁烈看着兩人中的一個倒下去,一槍打穿開槍的人的大腿:“邊個畀你開槍住嘅!啊?!”
「粵:誰讓你開槍的!啊!」
這一耽擱,再往岸邊看,人已經沒了,時隐時現的月光,照出草叢裏,一條影影倬倬的痕跡,有人蹲下來拿手指在草尖上捋過,黏膩的血腥氣。
“烈哥,佢哋喺呢度散水嘅。”
「粵:他們是從這裏逃的。」
丁烈沉着眼,目光一路追着血跡,追到石灘上,湧動的海潮,波浪下颠颠蕩蕩的一艘小船:“都畀我下海,截住嗰艘船!邊個都唔準開槍咗,我要見活人!”
「粵:都給我下海,攔住那艘船!誰都不許開槍,我要見活人!」
領路的藍燈籠攔住他:“烈哥,唔好下海啊!呢度全部都畀日本人投咗水雷啦,落去就系死啊!”
「粵:烈哥,不能下海啊!這一帶都讓日本人投了水雷了,下去就是死啊!」
別人聽到死,都往後縮,唯獨丁烈,瘋了一樣要往海裏沖,五六個大男人合力才抱住他,往岸上拖。
“松手啊!開放我!”丁烈揮動雙手,目眦盡裂地咒罵,“契弟!你哋呢班契弟!放開我啊!”
「粵:松手,放開我!混蛋!你們這群混蛋,放開我啊!」
可生死面前,他成了被罷免的帥:“烈哥!唔去呀!”
「粵:烈哥!不能去啊!」
混亂中,海面上傳來一陣沉悶的巨響,氣浪撲過來,轟得每個人的耳朵嗡嗡響,是誰瞪大了眼睛,指着海面上花火一現的橙光。
丁烈掙開束縛,紮進冰冷的海水:“盈盈!!!”
然而夜是靜的,月光下黑色的海潮,遙遙一輪支離的霜月,浮動在煙雲般的硝煙後,也似墨染,滴下一顆如墨的朱砂痣,在心上燙出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