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回首,正是夜游
在叔父卸任前便拟定的,我不過略加增益。”
猗蘇點點頭,面露思索之色,一邊發問:“你贊成改制,又是為何?你對伏氏血統并無執着,這只能說明你不反對的立場。”
“依你之見,在此之前,冥府、又或者說,僅僅看上裏一處,情勢如何?”伏晏徐緩地引導着猗蘇,左手手指卻不安分地撥弄着她發間的穗子,指尖若有似無地穿過發絲觸碰脖頸的肌膚,所到之處盡是微微的癢。
猗蘇瞪他一眼,往旁讓了讓躲開他的撩撥,口中分析道:“上裏政事承襲的是古制,一概交由冥君掌控,事務由冥君批複後再下放到各陰司。過去還不打緊,但時日長久,鬼城居民漸多,中裏規模見長,這套行事路子……是否漸漸捉襟見肘了?”
伏晏對她的作答先是有幾分訝異,随即面上神情轉為欣然、甚至可以稱得上大喜。他有條不紊地接話說下去:“的确,因只有一人分配事務,便難以盡善盡美,顧及眼前又要從長規劃。單就冬至清明來說,黑白無常及屬下拿人便忙得三班倒,其餘的差役分配名冊、依照轉生簿引導路徑不一一而足,都難有半日休息。而平日裏,這些陰差卻整日游手好閑、無事可做。更不用說,借機謀私中飽私囊的事難道還會少?”
他哂然,搖搖頭:“況且中裏日漸熱鬧,總有些無聊的紛争,卻無人手專事鬼城管理。再如情報,夜游一隊便要肩負冥府線報與下界動向,也是夠嗆。”
“因此,推行新制,肅清政風是必然之舉?”猗蘇了然地颔首,又提出疑問:“可都說政事要如烹小鮮,緩緩圖之,突然宣布徹底改制的風險未免太大了吧?”
伏晏一手擱在榻邊的隐囊上,閑閑地答:“古制便如座龐大的宮殿,上頭累累堆積的污垢和枷鎖太重太多,要從哪裏動土都是傷筋動骨、難以下手。與其将時間耗費在這上頭,還不如直接夷為平地、再起高樓容易些。”
他驀然似笑非笑地輕撩了猗蘇一眼:“況且,又有許尋真的事,即便這次壓下去了,相似的動亂遲早會一次勝過一次,等不到我慢慢将改革推行開,只怕坐在上裏梁父的便已不是我了。”
伏晏說這番話時神情自信而冷然,眸光鋒銳如出鞘名劍,雖語調輕描淡寫,但言辭卻透出居于人上的殺伐果決。即便伏晏內心尚不自信,行事也許還欠圓滑,但他确然在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統治者。
猗蘇感覺自己第一次接近了伏晏的另一面,興奮的同時又有淡淡的顫栗。她不确信自己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她真的能夠成為全盤理解他的人嗎?
伏晏仿佛看穿了她的猶疑,低下頭和她碰了碰鼻尖:“嗯?看來你的貪心也不過如此嘛。”他說話的口吻很淡,但潛藏在字句裏的心緒,卻比此前任何的情話都還要熱切:“阿謝,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最理解我的人。”
☆、願為梁上燕
伏晏說完,顯然覺得僅僅一句尚不足以诠釋他的意圖,便皺皺眉繼續道:“我并不要求你事事與我意見一致。”
他睨着猗蘇揶揄地笑了:“甚至于說,我很樂意你繼續挑刺擡杠。但只要你能理解我,支持我也好點醒我也罷,我……即便為千夫所指,不為人所明晰,也無所謂。”
猗蘇有片刻的失語,随即她點了點頭:“我會努力當個好學生的。”
Advertisement
伏晏看着她,溫存卻也無奈地順了順她的額發:“這些事我的确可以教你,但能教的畢竟有限,更多的卻要你自己摸索。”他頓了頓,半垂了眼睑輕描淡寫地道:“我至多能護住你,讓你不至于在摸索中受傷。”
猗蘇無言地以行動表明了态度:她主動傾身過去,撐着伏晏身後的灑金矮屏,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雙唇堪堪相觸,猗蘇便覺得似乎有什麽與之前不同了。但要細究,她卻又無從分辨,又或者說,無暇分辨了。
原本只是打算蜻蜓點水地一觸即離,不知不覺便延長作輾轉相合。溫存時微微暈眩的漂浮感她本已不陌生,但此刻,身體宛如飄浮于溫水之上的輕羽,細風帶來的每一絲波動,都會在水中蕩漾開重重漣漪。
知覺前所未有地敏銳,她好像一分為二:一個自己在這熱度這湧動裏食髓知味,俨然已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存在的只有每一刻的實感;另一個自己好像魂靈出竅,明晰地辨識身周的一切,可說到底,她清楚地感知到的,也只有伏晏而已。他的氣息,他的呼吸,他的溫度,他的動作。
而最讓她悸動不止卻也歡喜到極致的,卻遠遠不止這些。
原因無關緊要,但猗蘇就是清楚地知道,對方在這一刻與她感同身受。這是真正足以拆開字面,逐字印證的感同身受:以觸碰感知到的是同樣的熱切,如惠風中快活自在的歸巢燕,又似游弋嬉戲在蓮葉畔的雙魚。
無需言語,只是在短暫分開的剎那,目光交彙便足以暢敘相通的心意。
猗蘇覺得喜悅,又有些羞赧,不由垂下眼,盯着伏晏近在咫尺的衣襟,視線卻悄然從細線勾雲紋的衣領上移,掠向了對方若隐若現的鎖骨。
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麽,她着實被自己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将臉埋得更低,又忍不住偷偷看伏晏的臉色。
心悅的姑娘就趴在胸口,雙頰因方才的親昵暈起緋紅,動作卻遮遮掩掩笨拙得很,閃爍的目光好像狡猾的小獸。伏晏将這情狀盡收眼裏,任他平素表現再從容,也不由有些不自然,眼神一定便側轉開臉去,才開口聲音便微微沙啞,不由彌補似地清清嗓子:“白無常之事既然別有蹊跷,我自然會查,你放心。”
猗蘇也暗暗松了口氣,盡量毫無異狀地應答:“好。”
頓了頓,她稍直起身,坐回榻邊,現出憂慮之色:“就在方才,我有個很大膽的揣測。”
伏晏便也正色道:“先說來聽聽。”
猗蘇便将許尋真亦是白無常意外後的推手、黑無常從旁輔助的推論說了一遍,語畢嘆了口氣:“可真是如此,兩次針對的都是你,也太巧了。”
“未必,”伏晏淡淡道,眉頭微蹙,思索片刻後想到了什麽也不再隐秘,只坦誠道,“你遺落了一個線索,如意。”
猗蘇怔了怔,眼神急閃數下,抽了口涼氣:“若真是那樣……”
伏晏看着她,不知是自嘲還是嘲人地冒出一句:“只能說無論在何處,動了情的人都理智全無。”
“你有何打算?”猗蘇卻先掠過他話中的另一層深意,不無焦急地追問。
伏晏聞言卻先閑閑地朝着房外看去,而後耍賴似地往後一靠:“夜了,明日再想。”
猗蘇這才驚覺不知不覺已近深夜,便歉然道:“也是,還是好生休息為重。”說着便要從榻上起身。
伏晏卻單手從後頭将她抱住,低頭磨蹭她的頸背,低低地道:“阿謝,”
意味深長地默了片刻,他才蠱惑又輕緩地在她耳畔呢喃,“讓我再抱一會兒。”
這話實在要命,吐息落在猗蘇頸側的肌膚上,分明不過溫熱,卻像是用字句在語聲落出留下燙過的痕跡,想裝作沒聽見都全無可能。
她聲音發顫,不知是讨饒還是嗔怒地駁回:“你別得寸進尺!”
伏晏便似乎真有幾分委屈,幹脆将下巴牢牢在她肩頭抵住了,将病號的特權濫用到底,小聲地嘟囔:“只是抱一會兒都不肯,吝啬。”
這厮現場演示一秒變幼稚惡劣兒童,猗蘇實在招架不住,近乎是咬牙切齒地回了軟綿綿的一句:“你……你抱得還不夠久啊!”
“嗯。”伏晏心安理得地應道,加深了擁抱的同時,在她露在衣領外的後頸處輕輕一吻。
猗蘇覺得身體都僵了,垂死掙紮:“我……我該回去了……”
伏晏半晌沒動靜,猗蘇便回過頭,正撞進他含笑的眼睛裏。
他難得忍俊不禁:“阿謝,你好可愛。”
猗蘇覺得全身氣血都在往臉上耳根處湧,她幾近氣急敗壞地道:“伏晏你就喜歡欺負我!”
對方挑了挑眉,繼續大言不慚:“那你欺負回來就成了。”
見猗蘇實在羞憤得像要即刻哭出來,伏晏又溫言安撫:“好,好,是我的不是。”說着便真的松開左臂的環抱,不再阻止她離開。
猗蘇背過身整整衣袍,終忍不住回頭瞧了眼,只見伏晏異常安分,枕着隐囊不像再要有什麽動作,只安靜地看着她。她心裏竟然如同被羽毛輕輕撩過,癢癢的留戀起相擁的溫存來。
可她畢竟面薄,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過,便被她毫不留情地壓了下去。她假作正經地幹咳兩聲,起身道:“早點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伏晏笑笑地撩她一眼:“好。”
猗蘇便腳底抹油般地一溜煙走了,留伏晏一臉不知是無奈還是樂在其中的笑。
※
長夜寂靜,唯有忘川流水聲不止。
下裏荒蕪的殘垣斷壁在暗夜中愈發顯得陰氣森森,一座塌了泰半的圓拱石橋橫在忘川西岸,青石板橋面的斷口乍一看宛如兇獸的獠牙。
橋洞的陰影裏立了兩個人。
“到此為止吧。”說話人的語調平淡。
回答他的人聲音裏的疲倦像要漫出來:“都到了這地步,我已無退路。”他的笑聲輕飄飄的,卻充滿寒意:“助我還是不助,決定在你。但我也懶得和你打啞謎,籌碼是那位阿丹姑娘,黑大人。”
最後三字念得很重,盡是譏諷。
黑無常向一側邁了一步,黯淡的天光只隐約照出他并未戴面具,臉容仍舊隐匿在黑暗中。他低沉地道:“你究竟要如何?”
“把她帶來見我。只要這一件事,我與你兩清。”那人輕聲地笑,笑着笑着便輕咳了兩聲,像是體弱,轉而輕喃:“替我遮掩在漱玉谷一事中的痕跡,這是第一件事;告訴我伏晏的行蹤,這是第二件事。很好。”
黑無常報以沉默,但他的隐忍卻寫在了他的肩背的每一寸緊繃中。
對方又是一陣笑:“我給你三日,仍是這時分,帶人來見我。”
一聲穿空而過的輕響,橋洞中瞬時少了一人。
黑無常從橋洞下現身時已然戴回了面具,他微微仰頭,望了望星光都無的天幕,隐匿起氣息,往中裏方向徐行。
雖已近子夜,但三千橋畔的浮木上還是坐了個紅衣的女子,火焰一般的衣裳遠遠便瞧見,如同開在水中豔極的彼岸花,将夜色都照亮。
她在哼着輕柔的調子,徐徐地吟唱軟糯的唱詞,低婉的歌聲在夏風裏遞過來:“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這歌聲分明清軟,卻透出滄海已盡的苦澀,字字沉痛到像要滴出血來。一曲畢,她又開嗓,仍舊是這首,只是反反複複地唱。
黑無常在空空的長街口駐足,無言地凝望三千橋的方向,安靜地聽,并無進一步的動作。
阿丹猛然止聲,回頭看了一眼。而後她再次背過身去,雙手在浮木上一撐,站起身。她捋了捋衣袖的褶皺,驀地向後一折腰,探出大紅廣袖的纖纖手指似含苞玉蘭,她複開口唱:“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雲霧漸散,從黑雲後探出明月的嬌顏。
美人月下而舞,足踏浮木,騰挪間如驚鴻,水面輕輕碎出一陣陣的漣漪。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她驀然收聲,一閉眼,緩緩收起動作,精心勾勒的眉眼冷冷。她好像朝着長街的方位瞥了一眼,又好像只是打量追月的烏雲,默不作聲地足下輕輕一點,消失在忘川水波間。
他們不會再相見,因此唱到這,業已足夠。
黑無常面具露出的眼微彎,他加快步子往上裏而去,竟然顯得輕松。
作者有話要說:
《長命女·春日宴》原作者馮延巳,在此借來一用,順便推薦個歌曲版本~可作參考
不要問我為什麽寫個親親都會那麽意識流o(*////▽////*)q 這章的某些人寫的時候蘇到我了……
☆、以膠投漆中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起日更到完結!終于可以日更了我好爽啊…
感覺存稿都要發黴了。你爽我爽大家一起爽╮( ̄▽ ̄")╭
18日,也就是一個禮拜後的今天,開!新!文!
猗蘇已然許久沒睡得這般安穩。
直到外頭已然一片亮堂,她才悠悠從無夢的安眠裏蘇醒。夏日的氣息一早就在空氣裏亂竄,枝桠的婆娑聲也顯得生機勃勃,令她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明快輕松。洗漱一番時候已然不早,這時再吃早飯便有些尴尬了,她索性用了兩塊糕點,便潇潇灑灑地出門。
猗蘇本不清楚自己要往何處去,但一出西廂,她自然而然地便朝着梁父宮正殿行去。這份熟稔讓她有些窘迫,但也不過是一瞬罷了,她也不矯飾,大大方方地就進殿去探望某個病號。
她到的着實不算巧:後殿的門簾後飄出藥味,伏晏應當在換藥。
猗蘇便退開兩步,到殿外的廊屋邊踱步,看了一會兒檐下擺着的花花草草。
不多時醫官便捧着盒子出來,見了猗蘇微微颔首,态度自然地告知她伏晏的狀況:“再過幾日便不用上藥了。”
猗蘇有些吃驚:這醫官的姿态太理所當然了,就好像她和伏晏的關系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不自在歸不自在,她謝過了醫官後,再次進殿。她還沒出聲,伏晏已經隔着簾子出聲了:“阿謝?”
猗蘇便撩了門簾進去,視線一掃不由愣了愣。
伏晏瞧着的确是大好了,盤坐在後殿朝院落一側的胡床上,沒戴冠,家常鏽紅紗袍松松的,外頭搭了件花青竹紋大氅,膝上反扣了本閑書,一派悠閑模樣。
惹眼的卻在他的衣襟,興許是換藥方畢的緣故,本就松且薄的紗袍在胸口松敞出一塊,中衣領口則幹脆更加散漫,像是根本沒系衣帶,兩邊衣領間露了鎖骨和其下的一小片胸膛。
猗蘇卻也沒多想,不過一怔忡後,便神情自若地在胡床另一側坐下,斜斜睨着伏晏道:“多大的人了衣服都穿不好,染了風寒就有趣了是不是?”
伏晏漫不經心地回道:“這裏太悶。”
頓了頓,他似笑非笑地補了一句:“不然你來替我穿?”
這厮顯然是玩上瘾了。猗蘇瞪了他一眼:“你再渾,信不信我現在就走?”
“不信,”伏晏說着朝猗蘇的方向一歪,靠在了她身上,半真半假地輕聲和她調笑,“你舍不得我。”
猗蘇到底沒能推開他,只恨恨将對方往她腰間探的手拍開了:“你該不會準備在這裏看一日……”她看了看那本随伏晏動作滑落在地的閑書,頗有些無語凝噎:“菜譜?”
“醫官說我這幾日最好不要傷神,自作主張地把這裏的書清了,餘下的除了食譜便是笑話。”伏晏倒并不怎麽生氣,顯然也樂得輕松。
猗蘇覺得方才那醫官的形象頓時偉岸起來,噗嗤就笑了:“那你為什麽不看笑話啊?”
“太無聊。”伏晏對此嗤之以鼻。
“這幾日還是黑無常在主事?”猗蘇想到昨日提出的猜想,不由對伏晏的态度有些疑惑。
伏晏卻輕輕一笑:“他已卸下這擔子。但這幾日并無我需要經手的要事。”
到底是誰說得好像冥府架構搖搖欲墜、必須立即動刀的啊?猗蘇不滿他優哉游哉打啞謎的态度,聳聳他靠着的右肩:“許尋真,改制,哪一件不是費神的麻煩事?你就別賣關子了。”
伏晏便露出堪稱迷人、卻也惱人的微笑:“你猜猜,昨日你離開後誰來了?”
猗蘇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敷衍道:“黑無常?”
“答對了。”伏晏說着坐直了,先輕輕托了猗蘇的下巴,在她唇角一啄,噙笑低聲說:“這是獎勵。”
猗蘇還沒來得及抗議,他便倏地換回談公事的從容腔調,微微收斂笑意:“他不僅說出了許尋真下落,還吐露不少有意思的事。”
伏晏像是在回憶一般沉默片刻,緩緩敘述起昨日狀況。
謝猗蘇離開後,伏晏原本已準備就寝,忽地又有通傳,來人竟是黑無常。
進了殿,黑衣青年一撩袍子便跪下了。
伏晏訝異地挑挑眉:“怎麽?”
“屬下死罪。”黑無常一稽首,姿态謙卑,語氣卻很平淡,從中無從尋找任何的驚惶。他堅定而清晰地道:“屬下……同許尋真本是舊識。”
說着,他擡起頭來,看了伏晏一眼。
伏晏眼神閃了閃:“哦?”
“許尋真于屬下初到冥府之時,曾于危難之際出手援助,是屬下的恩人。”他頓了頓,卻不像是因羞愧而難以啓齒,倒像是為了讓伏晏聽清自己每句話的意思。
伏晏坐直了,臉上玩味的神情漸漸收斂進去,審視黑無常片刻,語含譏诮地斷言:“但你不準備告訴我,那究竟是何等的恩情。”
黑無常一垂首,沒有否認,只是以塵埃落定的口吻敘述驚天的事實:“屬下答應為許尋真做三件事。其一,是在他召喚亡靈攻擊白無常後為他遮掩。其二,是在他此番動手之後,向他透露君上的行蹤。自酌館意外,本是沖着君上而來。”
伏晏一挑眉:“其三?”
黑無常在面具後笑了笑:“君上似乎并不意外。看來屬下早就露出了端倪。”
“只是揣測罷了,”伏晏一手撐着太陽穴側,露出一抹略顯陰冷的微笑,“你做得很好,幾乎抓不出把柄。”他止聲,片刻後才意味深長地道:“即便是此番,你突然就有了許尋真使用的黑色煙塵的線索,也是你故意抖出的罷?”
“君上明鑒,”黑無常輕聲答道,“許尋真所言的第三件事,是令屬下三日後攜如意姑娘去見他。”
伏晏面色不改,從從容容地道:“要用什麽交換他的行蹤,你不妨直接開價。”
黑無常因訝異微微一震,伏晏的聲音裏便帶了一絲嘲弄:“你既然願意坦白,難道為的不是交換?”
“是,”黑無常沒有再作謙卑狀,擡了頭看向伏晏,緩聲道,“我只求君上能保護好燕丹姑娘。”
伏晏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只是這個?”
黑無常視線毫不躲閃,目光寧定:“屬下本是死罪,妄自開出籌碼,自不敢貪心太過。”
“夜游會處理好這件事。”伏晏閑閑地答應下來,琥珀色的眼往一旁定了定,清明的眸色很冷。他不急不緩地續道:“許尋真之事便交給你辦。能活捉固然好,但情況不妙,你自然懂得如何行事。”
黑無常再次以額貼地,應道:“喏。”
伏晏看着對方,原本還想說些什麽,最後只是一擺手,黑衣青年便無聲地退了出去,影子在廊下拉得很長。
聽完伏晏的敘述,猗蘇片刻沒言語,忽地嘆了口氣,悵悵地道:“到底還是牽連了阿丹,偏生她又不願領黑無常的情。”
伏晏顯然并不如何同情那兩人:“他要怎麽捉住許尋真,我不會管;開出的條件我也只管履行。只要看到結果便好。”
猗蘇不由剮他一眼,對方卻不躲不閃地看回來,涼涼道:“還有,他去捉許尋真你可不許跟去。”
這念頭不過在猗蘇心頭淺淺掠過,就已經被扼殺在幼芽階段,她便有些不服氣,主動貼過去,半是撒嬌地争辯:“我就遠遠看着行不行?許尋真知道太多重要的事了,他本人也是迷霧重重……”
話未盡,伏晏就已經放低了音調打斷:“這些事,你跟去看看便可以弄明白?嗯?”
猗蘇自知理虧,撇撇嘴,妥協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伏晏卻顯然不準備讓她這般模棱兩可地蒙混過關,向她湊近了些許,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低低問:“知道什麽?”
“我……我不會跟着黑無常攙和三日後的事……好了吧?”猗蘇對他這招最是沒轍,有些忙亂地尋找新話茬:“許尋真要見如意,你準備怎麽辦?”
“我已傳信往颢丘,如意不日将至。”伏晏神情自若。
猗蘇卻別扭起來:“那麽簡單呀?”
“母親會認為這是我有求于她的示好,她還不想再刺激到我,自然不會拒絕。”伏晏淡聲道,眼底忽地便現出一分笑意來,揶揄道:“怎麽?這就吃味了?”
猗蘇送了他一個大白眼,哼道:“你想多了。”
伏晏笑笑,無言地凝視她。他秋池般的眼裏閃着一星半點的笑意,愈發顯得灼熱,僅僅是對看着就能将最堅的冰化水;更遑論她那些本就缱绻柔軟的心緒,在這溫度裏愈發不可自已。
殿中氣氛就悄然添了一抹若有似無的旖旎,有什麽潛藏的東西趁着這靜默,緩緩從深處浮上心湖,現出枝葉面貌,牢牢将人纏住,帶得心跳呼吸都急促起來。
猗蘇在這對視中氣息漸漸有些不穩,無措地垂眼,眼睫急扇了數下;她餘光瞥見,伏晏的鏽紅紗袍猛然動了起來,花青大氅滑落在原本的方位。
轉瞬即逝的暈眩。
伏晏俯身将她壓住了。
☆、裁為合歡被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這首BGM,寫甜甜的戲的時候一直循環這首,平靜又溫馨↑
噓,看完了靜悄悄地冒個泡告訴我這章味道好不好可以嗎QvQ
這姿态實在略引人遐思,猗蘇懵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伏晏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唇齒和她将觸未觸的,隐約含笑的表情極是要人命。
有個禍亂冥府的神秘人物在逃,還有個忠誠存疑的屬下行動未明,猗蘇覺得現在這時刻,伏晏還有這閑情……不愧是伏晏。
可伏晏方才也說了,醫官令他不得傷神,這一腔要溢出來的閑情也說得過去。
也就在猗蘇默默糾結的時分,伏晏已然吻下來,還輕輕以咬表達了對她走神的不滿。輾轉數回合,猗蘇氣息略喘,伸手将對方往上推了推,想吸口氣定定神,伏晏卻再次俯就,根本不容片刻的消停。
敵我地勢優劣懸殊,猗蘇即便有反攻的念頭,也頃刻在伏晏攻城略地的動作下潰散得片甲不留。
她原本推着伏晏胸膛的手,先是改抓他肩頭的衣袍,最後溜到了他的頸後。
伏晏的嘴唇也悄然下移,觸到了她的脖頸,激起一陣陌生的悸動。
猗蘇張張口,原本想深吸顯得稀薄的空氣,卻不意間漏出了細弱的嬌聲。
她先是僵了僵,而後才發覺伏晏的動作也停住了。他近乎是突兀地起身,背過身去輕咳一聲,有些急促地整理衣袍。
兩個人都極為尴尬,沉默地各自和衣襟交流了一會兒,還是猗蘇先嚅嗫出聲:“這……”
“下不了手。”伏晏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回答她未出口的疑問,仍舊沒回身,還可疑地擡袖,狀似在理發髻,廣袖卻将他的側臉也遮得嚴嚴實實。
這四字實在是天外飛來一筆,猗蘇被噎了半晌,感覺方才那惱人的熱度都被澆冷了大半:這、這是什麽意思?!
但她實在沒再問下去的勇氣,索性起身開溜:“你繼續看菜譜吧……我就不打擾了……”
出了後殿,迎面一陣穿堂的夏風,猗蘇稍稍冷靜,覺得雙頰發燙,不由又是一陣心虛;四顧無人,她以壓裙的雜佩貼在面上,玉石冰涼涼的,卻無法平複沸騰的心緒。
果然還是很在意伏晏到底是什麽意思……
猗蘇一跺腳,快步自正殿逃離,一路低着頭回到西廂,洗了好幾把臉。
等她平靜下來,出上裏到了三千橋,卻沒尋着阿丹的蹤跡。她估摸着是夜游已經将事情辦妥,見天色不早,便轉而回到梁父宮。末了,她卻到底沒拉能下臉再去見伏晏。
真有心消磨時間,轉眼便入夜了。
夏蟲輕聲鳴唱,一派閑逸中勾起些微的躁動,很快沉在夏夜的星河裏消失不見。
※
伏晏次日仍舊被叮囑不得傷神,卻無再看菜譜的興致,一時坐在榻上頗有窮極無聊的意味。日頭漸上,梁父宮安靜得能聽見博山爐中銀炭悶燒的細響。
一本急送來的公文反扣在小幾上。這是即便真在病中也不得不看的書函。
伏晏盯着它描金的側脊看了一會兒,神情有些冷:是九重天傳來的消息,封印在疏屬山多年的兇神貳負最近不太.安生,帝臺緊張得很,只怕近期都顧不上冥府了。
帝臺與冥府的關系向來暧昧,既是姻親,卻又忌憚着伏氏的力量。即便有心,貳負一事,伏晏這裏暫時還不好表露出打算出手的态度。真是麻煩又可笑。
再多思慮也無用,伏晏便将念頭轉開了。
謝猗蘇還是沒有來。
伏晏因為這個念頭怔了怔,唇邊卻不由現出一分無奈的笑意來。他揉了揉眉心,感覺有些頭疼:她該不會是因為昨日的事着惱了吧?
于哄人這博大精深的學問,伏晏自認全無造詣。以他如今的狀況能想到的法子……也就是找樣東西送了賠罪。可送什麽好,又是個難解的問題。
謝猗蘇到底喜歡什麽,伏晏因為過去記憶的關系隐約知道,但要他就這麽用白無常的記憶,他還是意難平。
美食,否決:如今他不能出梁父,又不能讓人代.辦,送了也毫無意義。
首飾,否決:送過了。
衣裝,否決:不了解,更何況時間太緊。
伏晏便難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說實話,世間罕有梁父宮沒有的物件,可要從中選出一樣,竟是全無頭緒。
伏晏幹脆披上薄披風,掀了簾子預備在園子裏走一走,卻正見着殿門口一個熟悉不過的人影,正猶猶豫豫地露了半邊身形。
“阿謝。”
猗蘇聞聲,不情不願地從殿門後轉出來,緩步走進殿中的陰影裏,稍稍低了頭,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能出門了?”
伏晏朝她靠近一步,輕輕應道:“不見風便無妨。”
猗蘇便朝身後望了望,話語到底露出一分關切:“瞧着像要下雨,有風,你還是別出門了。”頓了頓,她宛如要彌補方才沒遮掩好的情緒般淡淡道:“我就來看看你,我還有……”
一個“事”字還沒出口,伏晏便快步檔在她身前。
他遮住了本就因層雲而黯淡的天光,默了片刻才試探性地問:“你在生氣?”
猗蘇別過頭:“沒有。”
伏晏将這兩個字理解為:“我就是在生氣。”便輕輕咳了聲,還沒開口,猗蘇卻已經扯了他披風一角往後殿拉,一邊沒好氣地道:
“傷還沒好透,就站在風口,你是非要作死麽。”
怔了怔,伏晏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将他的尴尬當作真咳嗽了。他情不自禁地彎了唇,任由謝猗蘇将他拉進後殿。
猗蘇進了後殿便有些後悔,沒來得及回頭看伏晏的表情,他就從後頭環腰抱住了。他将下巴擱在她肩頭,笑笑地說:“我知道阿謝心疼我。”
真是給點顏色就燦爛,方才就不該心軟。腹诽了那麽兩句,猗蘇卻沒掙開,只翻了個白眼,涼涼地哂道:“你再病倒了誰來主事?”
伏晏卻沒回嘴,雙臂反而攬得愈加緊了。他貼着她的耳際停了半晌,才開口:“昨天……抱歉。”
猗蘇僵了僵,垂眼道:“你又道什麽歉?”
對方默了片刻,才輕聲道:“是我失控了,吓到你了。”
這回輪到猗蘇默默無語:總覺得……他們在意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就此認下來,她未免覺得慫;可要說出她不自在的是“下不了手”那四個字,又實在難以啓齒。
她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我瞧着像是被吓到了麽?”
伏晏側眼盯着她,很快下了判斷:“不像。”
他古怪地沉默了片刻,忽地又出聲:“你該不會是在意我……”
“怎麽可能!”眼見着伏晏目中笑意越來越濃,猗蘇矢口否認,臉卻紅了。
“原來如此。”伏晏聲音低醇含笑,吐息落在她頸側,她不由随之一顫。
她的反應坐實了他的揣測,他幹脆轉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便是一番唇齒交合的厮磨。
這親吻裏隐約透出昨日最忘情時的那股熱度。很顯然,對猗蘇,君上并非下不了手。
“我說下不了手,”伏晏與她眼對眼,笑意将露未露,“是醫囑令我即便有心,也無從下手。”
猗蘇呆呆地和他對視了片刻,才徹底明白過來,一時羞憤欲死。
她反手掩唇,想向後退,身體卻一輕。
伏晏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幹什麽!”謝猗蘇覺得自己不管上輩子還是從前,都沒那麽良家婦女過。
和矮榻不同,後殿的卧榻要軟和許多,雲被松松的籠上來無從着力。
伏晏雙手撐在她肩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勾勾唇。
猗蘇不由捂臉:“你……你就不聽醫官的話了麽?”
“昨日是最後一次換藥,今日我算是好透了。”伏晏說着便作勢要湊近,卻停在了她面孔上方幾寸的地方。
猗蘇從指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