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的時候,就該跳了護城河尋死了。也免得他到世上來受這份活罪!現如今,我的事兒你都知道了,你也說過讓我們娘兒倆信你!那,我就信你!你帶着秀峰走吧,遠走高飛,飛到桂家伸手夠不着的地方過吧!我寧可死在這兒,免得路上成了你們的拖累,反正我這條命,已經苦到頭兒了,身子也已經髒得橫屍街頭野狗都不會聞上一聞了,我就想讓秀峰活着!他沒罪,你救救他,你可憐可憐他!大恩大德,我下輩子報答你!我知道這話都說爛了,可我是真心實意求你的!就當積陰德了吧宗政大哥!就當積陰德了啊……”
聲音很低,氣息很微弱,然而字字句句,都是鋼針,挂着毒,生着倒刺,戳到人心裏,每一下都是致命傷。
宗政良聽不下去了。
他把伏在他腳邊,死死抓着他褲腿,豁出命去,消耗了最後一絲做為人,作為女人,作為母親的尊嚴,來哀求他的吳月絹用力扶起來,摻到爐火邊,讓她在柔軟的扶手椅裏坐下,然後,他倒了杯水遞過去,看着對方勉強抿了一點,才坐在床沿,略做思考後低聲開口。
“發誓賭咒打包票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夫人也不必如此哀求我。這件事,不管是出于情意,還是道義,我都不能坐視不管。其實剛才,我也已經想了一些辦法出來。有的招數很是有點極端,我還想用在桂明義身上會不會有幾分惡毒。現在看來……倒是可以放下顧慮,大大方方,使個痛快了。”
宗政良的計劃,是第二天說給桂秀峰和吳月絹聽的。
母子二人覺得恐慌,然而不約而同從眼中燃起希望來。
因為固然有幾分兇險,若是真的成了,結果不可謂不令人長長出一口惡氣。
于是,當天下午,宗政良開着車,把吳月絹送到了榮辛診所。
安頓好,離開後,他直奔桂家老宅。
迎接他的,是那一對父子。
雖然一個穿着長袍馬褂,一個披着呢子大衣,一個喝着蓋碗茶,一個抽着洋煙,一個身後站着梳着發髻,頭也不敢擡的小使喚丫頭,一個旁邊站着西裝革履,低垂着眼睛的貼身随從,但那對父子,有着同樣傲慢跋扈的姿态,同樣不可一世的眼神,連翹着二郎腿的動作和嘴角的似笑非笑都如出一轍。這便是老瘋狗和他的狗崽子了,面帶着謙卑就坐時,宗政良心裏暗暗那麽想。
“我聽明義說了,宗政老弟……是打算幫桂家把生意做大?”先開口的,是桂天河,“這倒是讓我有點兒沒想到了,還有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
那張臉笑起來,透着張狂和懷疑,宗政良看了看旁邊的桂明義,表情平靜,不動聲色。
“宗政先生是明白人,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良禽擇木而栖,一直在外宅呆着,能有什麽出息?老宅才是桂家的正根兒,是能給有本事的人施展拳腳的地方,是吧。”桂明義語調平穩,目光卻甚是兇狠,直勾勾盯着宗政良,好像要從魂魄裏施加恐吓的壓力。
莫名覺得有點可笑,一直沒說話的男人挑了挑眉梢,擡手摸了摸整整齊齊的鬓角,總算在沉默過後開了口。
“我從天津衛過來,雖說投靠了桂家,可實際在地面兒上并沒有半點兒根基,這個歲數了,想重新打殺出一份兒産業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六爺跟大少爺看得起我,給我這麽有幹頭的事由,也算我身上這點兒拿不出手的能耐沒有白白閑置着。現如今,我人也來了,就沒有再往回退縮的道理。鄙人不才,願意給桂家排憂解難,掃清財路,至于論功行賞什麽的……我知道老宅不會虧待了我,就等到事成之後再說不遲。”
這樣的一番話過後,父子二人可以說是相視而笑了。
宗政良不能确定自己表現出來的誠懇和泰然是否可以說服力強大到讓不知道他會答應的內幕的桂天河,和知道他會答應的內幕卻不知道這後頭隐藏的更深層的計劃的桂明義真正信服,但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這樣了,這是一次華麗的博弈,是拿性命當賭注做抵押,他只能豁出去,他別無他法。
如若不然,他就算帶着桂秀峰走了,也還是會被追殺,這是江湖規矩,你伸手“偷”了別人的,不管對方有多十惡不赦,做賊的也是你,更何況是“主子”家裏遭了竊,這就更是要追殺到底才能挽回面子。而他并不想,也真的不能讓事情的結局糟糕到那個地步。
他不求一策萬全,可至少,也要力保平安。
就算他最終決定要走的這步棋甚是兇險。
“那,既然宗政先生答應了,我這兒還有一些孫競帆的訊息,興許用得着,就讓冰顏給你好好講講吧。”說着,桂明義擺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後的男人就趕快從一旁的小桌上拿過幾張紙,走到宗政良面前,遞了過去。
“多謝,請問……貴姓?”擡頭瞥了一下那眼角微微上挑,面色白`皙,身材瘦高的人,宗政良邊接過紙張邊問。
對方用平和冷靜的腔調回了他一句“免貴,姓周。”,就多一個字也不講,重新回到桂明義身邊去了。
當天,宗政良拿着那些寫着孫競帆日常習慣,最經常出入的場所,和關系最親近的屬下姓名的紙,離開了桂家老宅。
當晚,他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
翌日,他起了個大早,帶着桂秀峰,開車去了診所。
停車,進門,跟衛大夫寒暄了幾句,一如往常,桂秀峰去了母親的病房,而眼看着房門關上後,衛世澤便收起了客套的笑,壓低聲音對宗政良說:“宗政先生,人就在隔壁。等候多時了。”
并沒有應聲,只點了點頭,宗政良轉身邁步,就直奔了另一扇門。
推門進屋,裏頭靠窗坐着翻看閑書的,是褚江童,而就在桌邊,還坐着另一個男人。
身材魁偉,但面相和善,目光中還微微透着天生來的笑意。五官端正,可眼角眉梢則顯露出藏不住的混雜着邪氣的英氣。身上穿着剪裁得體的黑西裝,卻不見有配套的領帶,襯衫的領子就那麽敞着,只在胸前的小口袋裏,塞着一條絲綢絹帕,露出的水紫色一角偏偏有幾分不相稱的陰柔。
這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他到底是強硬,還是溫和?是随意,還是嚴苛?是善,還是惡?
宗政良不能馬上斷言,但他清楚,這個人,就是他真正要見的,這個人,就是孫競帆。
“宗政先生?”看到他進屋,對方笑了一下,主動開口确認,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更是先一步伸出手來。
握手招呼,簡單寒暄,做過自我介紹,宗政良看了一眼窗邊的褚江童。
“當我不在~”很是識趣地說着,又把視線重新放到書本上的市井雜談上去的男人就不搭理他倆了。
“既然江童都這麽說了,咱們就先聊咱們的吧。”仍舊笑着的孫競帆給彼此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壺的同時開門見山,“聽江童告訴我,宗政先生有要事相商。說實話,你我雖素未謀面,但你的大名,我還真是有所耳聞的,天津衛的案子,也算是轟轟烈烈了一場。不過,那都是舊事了,也與我毫不相幹。我只想知道,什麽要了命的新消息,能讓我非單槍匹馬喬裝打扮跑到這兒來談不可呢?”
聽到最後,原本在喝茶的宗政良無奈地挑起了嘴角,他嘆了一聲,放下茶杯。
“想來,孫公子是真的很信任他啊。我還以為,你聽了只會覺得唐突莫名,壓根兒就不打算單刀赴會的。”
“江童說話辦事,我是信的,他是人在風中,心在水底,沉靜穩當得很。既然他都說了我不過來見這一面,搞不好下一個見面的就是十殿閻王了……我再懷疑卻步,只怕會預言成真啊。”
“這倒真是很奏效的威脅了。”更是無奈了幾分,宗政良決定不再兜圈子,“實不相瞞,事兒出在裉節兒上,也只好行些下策。孫公子固然是受了些委屈,不過,應該是值得的。”
“煩請告知。”
“大前天……桂家大少爺來找我,說是交給我一樁任務去做。我也是寄人籬下,不好推辭,可這樁事,着實是令人有幾分為難的。孫公子家裏,一直攥着鐵路上的油水,而桂家呢,一直想要分一杯羹,也不是什麽秘密了。我是大老遠來投靠的,想要立住根基混得好些,幫桂家實打實分來這一杯羹,便是最好的途徑。只不過……這分法嘛……恐怕就差強孫公子的人意了。”并沒有說錢老板的事,宗政良只選了最簡單可信的說法,表述了整個過程,暗示了那毒辣的計謀。
“啊……懂了。”點點頭,孫競帆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後,用指尖沿着茶碟邊緣輕輕滑過,“即所謂,我長期以來文的軟的都不吃,人家急了眼,就要來武的硬的了?”
“正是。”
“嗯……這麽說來,我穿着家裏廚子滿是油煙味兒的衣裳徒步一路走來,這半個時辰的‘熏染’,和假裝頭疼腦熱的戲,倒确實是作得挺值了。”說着,低頭聞了聞西裝的袖口,随後又一咋舌,一苦笑的孫競帆,再擡起眼時,終于從視線中流露出一絲兇光,連聲調,都變得冷了幾分,“那,他桂明義也好,桂天河也罷,打算怎麽殺我?”
宗政良知道,到這裏,話便正式說開了。
假笑,不需要了,客套,不需要了,暗示,同樣不需要了。
就來真格的吧。
“方法還沒定下來,但孫公子日常都去哪些地方,見哪些‘生意場上’的人,有哪些喜好,桂明義都叫手下打探清楚,寫在紙上交給我了。”停頓了一下,宗政良看了一眼似乎在打瞌睡的褚江童,又收回視線,“只能說,還好,你和他的關系,以及榮辛診所這兒,都未曾涉及到,不然,怕是我要臨時違約,跟孫公子另外想辦法碰面了。”
“那是因為我跟江童還沒太頻繁約見,會面也通常是在外頭,也沒有固定過地點。”
“所以說,算是萬幸。”
“萬幸不萬幸的……”笑了一下,孫競帆直接追問,“宗政先生就這麽把主家的事兒抖落出來,是想聽聽我花多少錢保自己的命?還是想讓我此時此刻,死個明白?”
“孫公子玩笑了。我要是真想動手,是不會管目标明白不明白的。不明白,是最好,省得有所防備。”
“哈哈……這倒也是。”知道自己的笑話并不高明,孫競帆揚了一下眉毛,做了個不置可否的表情,而後言歸正傳,“那麽,便是前者了?聽我開個價?”
“……正是。”
“好。”答應得十分迅速,又喝了口茶,孫競帆抿着嘴唇衡量了片刻,用指關節扣了扣桌面,“這樣吧,我這個人呢,是不怎麽喜歡讨價還價翻來覆去的,麻煩。不如宗政先生就直說了,你覺得多少錢能買我這條命,我就出多少錢。就是……有一點,假如宗政先生你放手不管了,你一走了之容易,桂家照樣還是會派別人來要我的命,我花一次錢,恐怕是買不來幾天的安生啊。這買賣,終究是要賠本兒的。除非……其實你另有更好的打算?值得我半壁江山拱手相讓還心甘情願欣喜若狂的萬全之策?”
聽到這兒,宗政良有點感慨,那是咬着牙,從齒縫裏擠出來的感慨。
好個孫競帆啊……果然是地地道道的老江湖。他什麽都明白,他什麽都看得出來,他什麽都看得透,冷靜,果敢,當斷必斷。
和這樣的人“談生意”,真的是有種扭曲的快感的,因為宗政良也是這樣的人,兩個水準相當,氣質相仿的男人,從坐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這是一樁心照不宣省時省力順水推舟一般的買賣。
都是明白人,打哈哈猜字謎都能玩兒得心明眼亮的。
“我不需要孫公子的半壁江山。之前嘛……倒是拜托過江童管你讨要一份列車時刻表的。”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宗政良攏了一把頭發,看了看對方恍然的表情,“那,假如孫公子願意給,又不稀罕多過問的話,我的開價是十條‘大黃魚’,外加那張時刻表。”
話音落下,屋子裏安靜了片刻。
孫競帆沉吟着,突然伸手摸向了西裝的內兜。
宗政良條件反射地也把手貼在了自己身上同樣的位置,對方看到,只微微一笑,搖搖頭,從緊挨着若隐若現的槍匣的口袋裏,輕巧地拽出一個薄薄的小冊子,擺在桌上。
“我知道宗政先生槍法過人,這麽近的距離,我要是動手,怕是槍還沒拔出來,就已經被打成篩子了。”邊說,邊把那小冊子往前推了推,孫競帆一臉淡然,“這就是江童找我要的時刻表,上頭是所有進出站客車的車次和時間。現在看來……直接交給宗政先生就好了?”
“……多謝。”松了口氣,宗政良臉上略有幾分歉意,拿過冊子收好,他端起杯子,把裏面的茶一飲而盡,再放下茶杯時,最重要的一番話,就随之脫口而出了,“看來,孫公子是答應我的開價了,那,我不妨也就直說了我的打算吧。我确實是如你所言,不想對桂家言聽計從的,可就一走了之,也不是我本意。所以,我衡量再三,才借着送夫人過來的機會,讓江童給你傳口信兒,又借着帶二少爺來看夫人的機會,親自跟你碰面詳談。雖說倒打一耙終究不是江湖氣度,可有些時候,對于有些人,這反噬其主的一耙,還是打得的。我知道孫家和桂家在地盤之争上向來談不攏,想必孫公子也是巴不得桂家一夕之間沒了頭頭腦腦徹底亂了陣腳。我會竭盡全力,幫孫公子把這個‘巴不得’變成板上釘釘,看得見摸得着的真事兒,同時把活兒幹得幹淨利落,不留後患,讓孫公子花錢花得心甘情願,也讓我拿錢拿得理所當然。不知孫公子……覺得怎樣?”
宗政良并沒有說自己最根本的目的并不是那十條“大黃魚”,他不覺得有這個必要把話說到那個地步。只要孫競帆能同意這個計劃,能跟他達成共識,最終可以讓他斬斷自己和那對母子的後患,同時也算是做了點行俠仗義的善舉,也就足夠了。
孫競帆顯然不知道對面的男人真正隐藏的目标是什麽,但他很清楚,自己面前的,是一樁雖說風險極大,然而一旦成功,就回報極多的好買賣。這買賣誘惑之強,強到不容他拒絕。
最終,他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站起身的同時,帶着淺笑,朝着宗政良伸出了右手,說了句:“成交。”
宗政良和孫競帆在褚江童房間裏,談妥了“生意”。
前者在離開時,帶走了列車時刻表,後者在分別前,留給了前者一句話。
“今晚,會有點東西送到府上,敬請留意。”
宗政良并沒有問是什麽,他清楚,對方心裏有譜。
為了避免被閑雜人等看到引起懷疑,他先一步出了門,送他到走廊裏的,是褚江童。
“你真要冒險?”靠在門框上,神色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分擔心的男人那麽問。
“嗯。”回答簡單明了。
“好吧,你覺得值就行。”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膀,褚江童嘆了口氣,略作沉默後才開口,“說來啊,我也是真沒想到……天底下還真有能把你降住的人。而且還是在這麽短時間內。”
那話說得宗政良心裏一顫,有幾分無奈地輕笑了一聲,他反問:“那你對孫競帆呢?不也是有情有義的?要不然,怕是他的死活都與你無關了吧,你又何苦毫不怠慢把他叫來?”
褚江童聽了,先是皺起眉頭,後是挑起嘴角。
再然後,便是否認了。
“我沒那麽喜歡他。”
“沒有?”
“我是跟他睡過,我也喜歡跟他睡,至少在床上,他比那個鄭家禮要高明,高明到我差點兒忘了收他的錢。不過……說到底,我想去真心喜歡的,不是他。我至多就是也不想看他死罷了。”言辭雖然直白,然而說到後頭,态度卻帶了點感慨,“可這民國亂世,誰敢真心喜歡誰?我沒你那個膽量,大家都逢場作戲才是正道,輕松一點,免得不知道哪天來個橫死,一命嗚呼了,留下個未亡人悲悲戚戚的,何苦。若是這未亡人是個混賬,倒也好混,若是個老實巴交的,那豈不是造了孽……”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從樓梯拐角傳來了腳步聲。側臉去看,是正從自己的亭子間裏開門出來的衛世澤。
發現上方有人影,衛世澤擡頭打了個招呼,接着又在褚江童擺擺手,笑着回應時只點點頭,便趕緊半低下眼睛,下樓去了。
宗政良看着對方離開,又回過頭來看着褚江童難得一見的,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百味雜陳的表情,不知怎了,就突然有點控制不住想要說些什麽的沖動。
“你所謂的,不想讓其做未亡人的‘老實巴交’的那個,莫不就是……”
“你該走了,別讓你家主子等到不耐煩。”丢了一句橫的過去,并不想就着這個話題往下讨論的男人轉身就拉開`房門進屋去了。
宗政良在走廊裏沉默了片刻,無奈笑笑,便走向那件住院室,小心推門進了屋。
他把吳月絹和桂秀峰接回了家。
路上,他簡單講了談判的全過程,母子兩人聽得不能不說是心驚肉跳,吳月絹想要問更多細節,又不太清楚該從何問起,到最後還是桂秀峰先忍不住詢問接下來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既然孫競帆說了,會送點東西過來,就先看看他送的是什麽吧,搞不好,會有大用處。”宗政良那麽回答。
而事實上,他并沒有說錯。
大約在吃晚飯的時間,故意開着院門擦車,以便随時觀察門口動靜的宗政良,就聽見了一連串飛快的腳步聲。
同時響起來的還有清脆的車鈴聲,宗政良半眯着眼往門前看去,随後,就在他視線裏,風一樣閃過一輛人力車。
拉車的健步如飛,甚至連側臉都還來不及看見,就已經跑過了門口,然而也就是那麽短之又短的一個剎那裏,車夫手一揚,把一包看不清是什麽的東西異常準确地,甩進了宅院的大門。
一個漂亮的弧線劃過,那包東西啪地一聲,就落在宗政良面前不遠處。
而當他低頭看了一眼,再擡起頭時,外頭早已連人帶車,不見了蹤影。
一語不發走上前,他彎腰撿起那個纏繞着線繩的,看似是一卷報紙似的東西,并沒有馬上打開,他先是關好了院門,落了鎖,轉身回到客廳,才邊往沙發那邊走,邊解開了繩結。
無心吃飯的一對母子坐在那兒,不安地看着他。宗政良走到近前,将報紙打開,發現裏面裹着的,是另外幾張信箋。
信箋上,用剛勁筆挺的字跡寫着一些簡單,卻看得人心裏一陣狂跳的信息。
關于桂明義的信息。
從生辰八字,到日常作息,從有多少盟友多少勁敵,到在哪些地方包養着哪個舞女,從喜歡去的館子,到喜歡聽的戲……林林總總,無一不包。
那是一份異常詳細的,關于桂家大少爺的資料,詳細到可怕,那是江湖險惡的可怕。你攥着別人的把柄,你自己的把柄還不知有多少在別人手裏攥着,也許表面上一團和氣互不相幹,可暗地裏都在磨牙以備吮血,只要有誰先點燃了導火索,結果都會是一場攔不住的厮殺。
一切的太平,都是暫時的,猶如搖搖欲墜随時會停止轉動跌倒在地的陀螺。
“這份東西,比這個還詳細。”從自己西裝口袋裏,把那份桂明義給他的,關于孫競帆的資料拿出來,并排擺在茶幾上,宗政良坐了下來,端詳着這兩疊紙。
“這是,剛剛送來的?”桂秀峰一臉驚訝。
“是。”
“可我沒看見有人啊。”
“就一個拉洋車的,從門口跑過去,随手扔進來的。”
“所以,那是孫競帆的人?”
“必然是。”
“那現在,這個能用嗎?”
“我要先好好看看。”說着,把兩份資料分別折疊好,重新收起來,宗政良安慰地沖着面前的兩人笑笑,“二少爺,夫人,放心,必定能找到突破口的。”
吳月絹滿臉不安,但還是硬擠出來一個笑,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宗政大哥多費心了。要麽,就還是先吃飯吧,飯後再說其它。”
“好。”答應着,宗政良站起身,朝廚房方向走去了。
幫丁嬸兒把剛蒸好的米飯端出鍋,他不露痕跡看了一眼客廳。桂秀峰和吳月絹正低聲交談,像是在互相安慰,低頭看看米飯裏額外加進去,還用心擺成一圈的去核紅棗跟核桃仁,便不難推測即便說着不摻和桂家這些破事兒,這本性善良的老女傭也還是在擔憂那一對苦命的母子。想想終究還是要把三人都平安帶出桂家夠得着的範圍才是最好,心裏多多少少平添了幾分壓力的宗政良一聲低嘆。
晚飯還算平靜,飯後,宗政良回到自己房裏,靠在床頭,仔細研究那份寫滿了桂明義信息的資料。随着看,随着慢慢在腦海裏構建自己的計劃。一條一條新的想法浮現,又一條一條被删減,反複斟酌,再三篩選,終于在煙抽到不知第幾根時,算是大致有了些可行的策略。
推開窗,讓屋裏的煙味散出去,冷空氣毫不客氣撲面而來的時候,宗政良很是清醒,但等他重新關窗,走回到壁爐邊的扶手椅裏坐下,剛才精神高度集中造成的精神上的疲憊還是讓他開始漸漸産生了睡意,以至于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就和衣靠在椅子裏睡着的。但他睡得很淺,于是,當門把手被擰開的聲音響起時,他猛然驚醒,睜開了眼。
側身輕聲進來的,是桂秀峰。
少年起先一語不發,反手鎖好門之後,沉默着走到床邊,坐在床沿,就那麽沉默中看着對面的男人。
“二少爺,怎麽了?”知道有事,宗政良捏了捏鼻梁,想要站起身。
但他沒想到的,是對方擡起腳來,抵住了他的膝蓋。
臉上紅到一定程度,桂秀峰先是低着頭,後是皺起了眉心,像是在做什麽格外激烈的思想鬥争。等了好一會兒,那骨感的腳才挪開了位置,取而代之的,是細瘦的身體湊過來,靠過來,最終整個黏了上來。
桂秀峰坐在了他腿上,然後把臉埋進他肩窩。
“來做吧。”毅然決然摟住男人的脖頸時,那個火熱的,輕顫的聲音那麽說。
桂秀峰的邀請,又或者說是要求,宗政良并沒有拒絕。
即便他知道,這個孩子,也許并不是真心想要做的。
如此不安的時候,腦子裏的那根弦都快要繃斷了的時候,誰能真的泰然到還一心惦記着情事?
他只是在尋求安慰罷了,他只是想用能讓他暫且忘掉所有的事沖淡壓力罷了。
可是,當那個紅着臉,濕潤着眼眶的細瘦身體靠過來時,你又怎麽忍心推開。
“二少爺……”低沉的嗓音喚了一聲,宗政良緊緊抱住對方,嘴唇吸住鎖骨的皮膚,稍稍用力,留下了一個淺淡的吻痕。
“嗯……”輕微的刺痛傳來,摟着男人脖頸的手臂又收緊了些。桂秀峰極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的體溫和安撫上,而後在吮`吸挪到胸前時忍不住低聲嘤咛。
一邊被舌尖逗弄,一邊又被指頭揉`捏,這樣的玩賞很快就惹得該硬的地方硬了起來,顫巍巍地頂着睡袍下擺,顯露出淫靡的形狀。
宗政良感覺到那裏的變化,一只手攬着細腰,一只手則把睡袍衣襟往兩邊撥開。粉`嫩的器官乖乖露了出來,昂着頭渴求更多眷顧。
眷顧自然會有,握住那裏,拇指和食指故意滑動着勾勒頂端的輪廓,宗政良始終注視着陷入更多情`欲之中的少年。
似乎驚覺到被盯着看了,有幾分惱羞成怒的小少爺皺起眉頭,呵斥了一句“有什麽好看的!”,卻又顯得毫無力道,反倒是被那男人笑着反诘“有什麽不好看嗎?”,再然後,就在還沒來得及爆發更多火氣之前,被拉過去,連續用力奪去了好幾個深吻。
唇舌的交媾熱烈到一定程度,而引發了更多熱烈的,則是親吻結束後,那張迷亂的臉,漂亮的五官好像都朦胧起來,唇角濡濕着,慌亂的喘息根本無法停止,連耳根都紅起來的少年誘惑力大到可怕,讓見慣了男人情`欲中模樣的宗政良幾乎驟然亂了陣腳。
暗暗咒了句“天殺的!”,他一把握緊了對方的股間開始上下搓弄,被一下子拉入深淵與火焰的桂秀峰一聲驚惶的低叫之後,便再也沒有力氣發怒或是鬧別扭了,整個人黏在男人身上,他碩果僅存的強硬,就只剩了快感太過強烈時咬一口近在眼前的肩膀。
頭暈目眩的激越感中,桂秀峰又用了幾分力道,他聽見對方吃痛的低喘,卻沒心思品嘗報複般的快樂,好像全身唯一有感覺的地方就只有兩腿之間這最下流的位置,緊緊閉着眼,哭泣一樣壓抑地低吟着,他在身體劇烈的顫抖中弄髒了男人的手掌。
但對方沒給他休息的時間。
宗政良持續不斷親吻那張愛咬人的嘴,吻到陷得更深的小貓視線都變得模糊,桂秀峰都記不得有沒有看到對方肩頭自己的傑作,那個襯衣上的印子,僅僅是唾液洇濕的,還是真的見了血?他管不了那許多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浸于一輪又一輪的侵略中,他能感知的,似乎除了深入到穴道之中的指頭,和指頭反複進出拓張以及在某個點上旋磨搓弄所帶來的瘋狂的愉悅,便再無其他。
那種不會射出來然而一樣可以令人狂喜的,身體最深處的快樂又來了,入口用力吞咽着,無助地索求更多,太有耐性的折磨簡直要了命,終于不清楚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被玩弄到內部高`潮之後,倔強的孩子總算哭着貼在男人耳根,哀求着讓那該死的指頭停下來。
“想要我進去了嗎?……嗯?”宗政良暫且停止了動作,邊問,邊再度弓起埋在火熱內部的三根手指。
骨感的身體又抖了一下,明确意識到對方在故意欺負人時,暴躁的貓終于要開始使壞了。
反手攥住對方的腕子,忍着怪異的快感把那可惡的指頭拽開,桂秀峰舔了舔嘴唇,推開摟着自己的男人,只猶豫了片刻,邊整個人滑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扶着對方的膝蓋,三兩下解開沉重的腰帶扣,又急匆匆解開了男人的褲子。
當那根早就膨脹到一定程度的大家夥被釋放出來,宗政良開始覺得不妙。因為最令他受不了的情景,就這麽發生了。
桂秀峰皺着眉瞪了他一眼,而後扶着火熱粗大的物件,就奉上了自己的唇舌。
宗政良覺得,自己活了三十幾年,頭一次明白什麽叫無法抽身。
被整個人卡在扶手椅和桂秀峰之間,平時再怎麽強悍,最脆弱的地方被含在口中時,無所畏懼的雄性也會怕,輸給快感,輸給高高在上的滿足感,輸給逐漸瘋狂湧起的施虐心,所有這些都在跟理性和溫柔挑釁,進而發展成毫不客氣的分割圍殲。
“二少爺……!”僅存的不舍還在邊緣垂死掙紮,并不希望,更從沒奢望會被對方這樣跪着侍候,宗政良指頭有幾分顫抖地想拉開對方,卻沒料到被固執地含到更深,就算方法并不算高明,就算偶爾還會被牙齒剮蹭,那些笨拙也好,刺痛也罷,仿佛都成了催情的毒藥,讓人的道德感在反複癫狂之後不知所蹤。
鬼知道動用了多大的定力,宗政良才沒有射在那孩子嘴裏,就算對方顯然是鐵了心要把他弄到最後一絲定力也燒成灰燼的。咬着牙一點點拉開埋頭在他兩腿之間無比執着的小貓,他把那個身體拽起來,翻過去,用腿撐着對方的腿,舌尖沿着汗濕的頸椎舔過,灼熱的頂端,就抵在了已經饑餓難當的穴`口。
“啊……哈啊……”腰身被緊緊摟着,耳垂被輕輕含着,想要到不行的那裏被一點點擠壓着侵入,桂秀峰不記得自己哭了沒有,但他記得那滾燙的陽`物一寸一寸撐開狹窄的內部所帶來的極致的充實感。挂着繭子的手又開始在他大腿根部和再度硬起來的器官上反複游走,緩解着剛剛進入時無法避免的疼痛。
又也許……并沒有那麽疼的。
剛剛被反複舔舐過的大家夥已經弄得濕淋淋的,再加上之前的擴張,和深陷情`欲之中時自然而然的配合與放松,都不知道自己無意間完成了一次絕佳的配合的桂秀峰,就只是閉着眼,在彼此完全結合到一起時靠着那男人厚實的胸膛,仰着頭,發出一聲歡愉的輕嘆。
再然後,似乎便不需多言了。
從緩慢到激烈,從溫存到狂野,從椅子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