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遇到動作快得連他都反應不過來的人

不是滋味。

他再三交代了那對母子,自己不在,要鎖好門窗,盡可能不要給任何人進來的機會,如果必須出門,務必結伴而行,走人多的地方。他把自己另外一把左輪手槍留給了桂秀峰,告訴他真要是發生危及性命的情況了,情急之下,什麽都不用想,只管開槍。就算這是最糟糕的預測,就算自己離開了,應該就不會有什麽理由再監視這邊了,但,誰知道呢。

久在江湖,“誰知道”的事,永遠會随時随地發生,只是,宗政良并沒有料到,它會發生地如此之快。

快到猝不及防,快到打了他一個正着。

提着簡單的行李,裹緊了大衣,他上了路,他沒有開車,徒步行走可以給他更多的思考時間,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怕看見那個站在二樓窗邊注視着他離開的少年。

若是再四目相對,他大約會不管不顧直接帶着他走吧,就算明知走不了,逃不掉,死在一起,死在亂槍之下,他也會那麽做的吧。一種悲怆到快令人眼眶發燙笑出聲來的情緒缭繞在心裏,從煙霧化作鐵棘,戳刺着他都沒想到可以變得如此柔軟的地方。

穿街過市,他朝着老宅的方向走,大約走到快一半時,一陣疾速的腳步聲就斜插着從他身後傳了過來。同時叮當作響的,還有洋車上的鈴聲。原本也沒有在意,想着只是一大早就開始忙着跑活兒的車夫而已,但當聲音逐漸靠近,當那個影子已經無限接近他身邊,警覺意識就開始蘇醒。

猛一側臉,他看向那個身影。

的确,是個拉着洋車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的舊棉衣透着單薄,挂着補丁,頭上的氈帽也已經卷了邊,破了洞。男人皮膚黝黑而且粗糙,看上去應該比實際年齡老不少,通身都透着久經風霜。然而,那雙眼,不是市井小民的眼,那臉上的神色,和他一樣,來自江湖最深處。

雖然在笑,讨好地笑,但點頭哈腰時并沒有被逼無奈的下賤,車夫先是問了句“這位爺,坐車吧,大清早的,腿兒着出門多累~”,繼而在宗政良停下腳步皺起眉頭時壓低音量,極為簡短地補了一句“宗政先生,上車。”

就這一句,已經無需多言。

宗政良沉吟了幾秒,撩起大衣的衣襟,擡腿上了車。

“桂家老宅。”他說。

“得嘞,您坐穩當了~”車夫滿臉賠笑,抓緊了車把手,邁開了步子。

沉默中低頭整理褲線的時候,宗政良從後方開口問:“孫三少爺?”

車夫沒說話,但是點了點頭。

猜對了此人的主子,心裏踏實了一分,卻也緊張了三分,手扶着行李箱的提手,宗政良揣測着各種情況,思考着應對方法,然而,車夫的到來,并非是要傳達行刺失敗令孫競帆是否不滿,而是告訴他最糟糕的消息。

“宗政先生,您坐好聽我說。千萬別輕舉妄動。”拉着車沿着街走,前頭的男人開了口,“實不相瞞,我是三少爺的眼線,一直幫他留意着街面兒上的各種動靜。之前給您扔‘口信兒’的,就是我。從桂老六死了之後的這些日子,三少爺讓我在外宅附近多轉轉。結果就在剛才,您剛離開,一輛車就到了,帶走了裏頭的人。”

聽到這兒,宗政良真的是差點就坐不住了。

心裏好像有什麽炸裂開來的響聲震得他耳鳴不已,攥了拳頭,狠狠閉上了眼,他咬着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裏擠出來一個詢問:“母子兩個,都帶走了?”

“正是。幾個人,不管不顧翻牆進門,把人帶走了。”車夫點點頭,“其實,三少爺交代過,您不管怎麽說,對孫家大有幫助,知恩就得圖報。您伸手摸摸座墊下頭。”

宗政良眉心動了動,還是把手伸到了下面,從墊子底下,摸出來一張折疊着的油紙。小心打開,上頭寫着一個地址。

“那個地方,是孫家的諸多保密場所之一,有什麽極為重要的人需要臨時藏身,就可以去那兒。恕我直言,夫人跟二少爺,去不得,他們太顯眼了。但您只要小心脫身,至少能順利到那兒去躲躲,以後有了機會,再出城。總之,地址您拿好,我就算是能跟三少爺交差了。”

宗政良心裏有多亂,他自己當時也無法說清。

沉默了半天,他道了聲多謝,思考了一下整件事的經過,然後問車夫是否是行刺當天出現的“那個人”。

他沒有明說,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不必明說,如果是否定的,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車夫給他的答案是後者。

“出事那天晚上我不在,宗政先生不管遇上了誰,肯定不是我。”

好吧……

一聲嘆息,宗政良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吳月絹和桂秀峰,被帶走了。

事發突然,大約,那把槍也沒能派上用場吧。也好,面對着絕對強勢的一方時,太急着反抗,未必會有好結果。桂秀峰是聰明的,他懂。

只是……

唉……

宗政良無法繼續思考了。

車子一路颠簸,沒多久,就到了桂家老宅,車夫收了錢,點了個頭,轉身就走。

心事重重眉心緊鎖的男人,則邁步進了那扇朱漆大門。

他見到了等着他的桂明義,也聽到了等着他的壞消息。

桂明義直截了當告訴他,自己把那對母子接走了,至于接到哪兒去了,宗政先生不必知道,暫時,他還不至于碰他們,只是想以此讓宗政先生踏踏實實抓緊時間去幫他幹掉孫競帆,埋在孫家的眼線說了,今兒下午,孫三少爺會去東交民巷外的聖馬可醫院探望他生病入院的表姐,到時候,直接在病房裏把他撂倒了,也算是行善積德,畢竟死在醫院裏,連開死亡證明跟驗屍都快捷得很。

桂明義那麽布置任務的時候,臉上是幾乎可以說神經質的笑,看似淡然,實則連瞳孔裏都快冒出有毒的鬼火來。宗政良看得出來,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

只不過,他低下頭,垂着眼,藏起了自己的火焰。

他笑了。

“大少爺本不必如此的,我既然來了,就沒有再惦記着外宅的必要。”從容鎮定說完那句話,宗政良擡眼看着桂明義,“下午出發,現在還只是早晨,勞煩大少爺這段時間找個地方讓我暫且休息一下。”

四目相對中,是視線的較量,桂明義最終揚起嘴角,點了頭。

他給宗政良安排了一間房,讓他休息,自然,門外少不了走來走去監視的随從。

那個上午,直到出發之前,宗政良看似在閉目養神,實際上,半刻也沒有真的放松下來。

他在重新思考對策。

思路從未運轉如此快過,就連當初刺殺官員也不曾試圖把一切考慮得滴水不漏,此刻,滴水不漏,是他對自己唯一的要求。

時間就在思考中一點點度過,中午簡單吃了送來的飯菜,他再次面見了桂明義,提出派一個熟門熟路的司機給他的要求。

這樣的要求,可謂正中桂明義的下懷,唯恐沒人監視着這個外來的刺客的桂家大少爺,痛痛快快,把自己用了多年的司機直接“借”給了他。如此一來,連跟蹤盯梢都免了,直接送去殺人,再直接接回來,不過,其實重點只是殺人,至于能不能接回來,一點兒都不重要了。

桂明義的想法,宗政良是清楚的。在臨行前特意沉着臉拜托對方不要傷害桂秀峰和吳月絹時,他自編自導自演的這出戲,這出只為滴水不漏的戲,正式拉開了帷幕。狂妄的男人假惺惺一諾千金,卻不知自己的對手早就不在乎他是否一諾千金了。

狂妄,是把狂妄者送上絕路最後一程的通行證,而人真要死于狂妄,攔,是攔不住的。

宗政良上了桂家的車,車子離開了老宅門口,直奔聖馬可醫院。

司機知道自己旁邊坐着個通身煞氣的老江湖,他不知道的是,這行刺者今天第一個要下手的,是他。

就在汽車拐進某一條略窄的僻靜街道時,宗政良看準了四下無人,迅雷不及掩耳,猛一伸手,就拽住了方向盤。

司機連喊也來不及喊,就被緊随其後一掌重重劈在脖頸,悶哼一聲,倒在一旁。

太熟悉該如何控制車輛的男人,幾下就取代了司機的位置,把車穩穩當當停在了路邊樹下。再接下來事情,對于已經瞬間掌握了主動權的人來說,就全都是順理成章的了。

昏昏沉沉睜開眼的倒黴鬼,知道自己脖子上的疼因為何而來,卻不知道自己胳膊上的針孔是見了什麽鬼。手被皮帶牢牢捆住,一把明晃晃的大左輪手槍還頂着腹部,吓都快要活活吓死了的人問游刃有餘的對方到底要幹什麽。然後還不等宗政良開口,就忙不疊苦苦哀求好漢莫要下毒手,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如此雲雲。

宗政良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晃了晃,湊到面前,他告訴司機,看看,你認字吧,這上頭寫着什麽,我就不用解釋了吧。剛才給你打了半瓶進去,大概夠你活一兩個鐘頭的,你要不想只活這一兩個鐘頭,那就乖乖的,不聲不響的,帶我回老宅去,就說行刺出了問題,現在警察快要到老宅了,讓桂明義趕快出來躲躲。只要他上了車,我就給你解藥,如何?

如何?還能如何?答應啊!

吓得褲子都快要濕了的司機連連點頭,哭哭啼啼說一定照辦。宗政良死盯着對方,确信這只是個無膽的慫人,料也不敢做出什麽異常舉動之後,換到了後排座的位置,示意前頭的倒黴鬼開車回去。

而後,就在用袖子抹掉滿臉的眼淚鼻涕,哆哆嗦嗦重新發動了汽車的司機為了保命乖乖配合起來時,後面座椅上面無表情的宗政良,則一手牢牢握着槍,一手緩緩探進大衣口袋,摸了摸那瓶“劇毒”的鹽水,以及挺早之前的某一次去榮辛診所時,不露痕跡順出來的一支注射器,半眯起眼,嘴角微微挑起一絲淺笑。

可能,桂明義到最後,都沒想到自己究竟是為何就那麽讓宗政良算計了的。

原本在宅子裏等着孫競帆喪命聖馬可醫院的消息,恨不能只差打發手下人去置辦慶功酒宴了的桂家大少爺,等來的,只是吓得屁滾尿流的司機跑進來,告訴他行刺失敗,警方插手,大少爺速速離開方為上策的哀告。

司機成功讓他信了,因為那滿頭的冷汗,那氣喘籲籲抖如篩糠的模樣,全都太真實,那是裝不出來的恐慌,只是不會有人猜到,這份恐慌的來由,不是行刺失敗,而是行刺的人。

皺着眉頭,罵罵咧咧的桂明義,身後跟着保镖,還有神色總算有了點緊張的周冰顏,在司機的引領下,一路出了老宅。

而就在他邁出門檻的同時,一切的主導權,就不再被他握在手中了。

他可能真的不該一時疏忽聽了信了那番假話的,但就在他從司機拉開車門看見駕駛位上坐着的那個身影時,所有的後悔,就全都沒了意義。

坐實了,于是也就沒了意義。

他想喊叫,想趕快後撤,想逃,乃至想要反擊,然而這一切全都沒能成功,因為對方明顯比他快,對方是有備而來。

宗政良極為迅猛地整個人一縱身,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桂明義的衣衫,跟着,便是用力一拽。那毫無思想準備的男人被扯了個趔趄,兩手掙紮着意圖抵抗,卻還是在拉住宗政良的袖口之前,就半張臉結結實實撞在了汽車門框上。

顴骨立刻就見了紅印子,熱`辣辣的刺痛傳來,劇烈的耳鳴之中有點發懵的桂明義都不知道那男人是如何用他當作擋箭牌,在幾個随從心驚肉跳不知該不該果斷開槍之前,就先拔出搶來,三下五除二撂倒了所有武力威脅的。

他可能該怨恨自己手下沒用,可能該慨嘆對方太“有用”,但他什麽也沒來得及做,宗政良幾下就把他塞進了車裏,砰的一聲重重關上車門,用力踩在油門上的同時,用槍托狠狠砸在他的太陽穴上。

比剛才撞到門框的疼痛翻了好幾倍,可桂家大少爺并沒有被這疼痛折磨太久,他在最強烈的第一波痛感到來之時,還沒叫出聲,就一陣眩暈,癱軟在了座椅裏。

也許,這一刻,他算是相對命好的那個,至少他沒有像他的随從們那樣,個個吃了槍子兒,有的已經倒地不起,有的掙紮着,壓着傷口爬起來,卻也已經于事無補,只能眼睜睜看着主子被劫走,眼睜睜看着那輛漆黑的車子發出一聲轟鳴,揚起一陣煙塵,就那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急速駛遠,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桂家老宅,亂了。

不知自己會不會真的只能活一兩個鐘頭的司機怎麽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都還好說,或輕傷或重傷的随從們怎麽被趕出來的宅門裏的其他人扶進去擡進去也都還好說,可怕的是,整個桂家,剎那間,群龍無首。

誰能想得到,誰又能相信,桂家大少爺,這新上任的大當家,就這麽大白天的被綁了票?這簡直比桂天河橫屍戲園子門口還要驚悚,難不成這橫行霸道已經兩代人的黑道家族,真的要瞬間走向沒落了?人丁并不算興旺的老宅,沒了桂明義,連個可以站出來主事的人也沒有,幾個最重要的的頭頭腦腦平日裏是懾于當家人的威嚴才勉強算是忠誠而且順從,現在這種情況發生,那幾人搞不好都要先忙着自保了,又有誰真的能有條不紊盡快組織衆多的手下分工協作去救人呢?

樹倒猢狲散,大難臨頭各自飛,桂家上上下下,多是鳥獸般的物以類聚而來,真出了事,呼啦一下作鳥獸散,似乎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劇情。

于是,買得來威風,殺得出霸氣,卻得不到忠誠的桂明義,命裏注定了一般,遇上了命裏注定的劫數。宗政良就是他的劫數,被瘋狗惹急了的,骨子的狠毒終于要爆裂出來了的狼,一聲不響,都不給任何反應的時間和空間,便一口死死咬住瘋狗的哽嗓咽喉,這都已經是最輕,最仁慈的開端了。

而之所以說是開端……

因為狼一旦嘗到了血的味道,就不會輕易終止或是熄滅殺戮的欲`望。

直到在劇烈的頭疼中睜開充血的眼,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致,和面前并不陌生的人,桂明義才想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這是一間連窗都沒有的屋子。屋裏有桌椅,有床鋪,然而沒有窗。

房梁上懸挂着一盞燈,整個房間,只有這一點光源。空氣略顯凝滞,除去牆角一個鑲嵌着黑色鐵格栅的透氣口,就沒有能跟外界直接連通的媒介了。

顯然,這是個改造過的秘密場所,也許是建築物的夾層,也許是隐藏的套間,一扇狹窄的門顯得很是厚重,大約也足夠隔音。

這間屋子,被用于綁架囚禁,堪稱絕佳。

若說他不怕,不慌亂,是胡扯,但天生的嚣張氣焰還是給他在一定程度上壯了膽。發覺自己被結結實實綁在一把沉重的硬木椅子上,兩條腿岔開着,分別被捆在椅子前面兩條腿上,手也整個背到身後五花大綁,只剩下一張嘴能動,桂明義沉默片刻,扭曲地笑了。

“宗政先生,這是何必呢?”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起來,半眯着滿是血絲的左眼的男人帶着詭異的笑聲開口,“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小婊`子和她的小野種在哪兒嗎?急什麽,我都說了我不會對他們下手了,你放我回去,我告訴你該去哪兒接他們,不就得了?還是說……難道孫競帆又給了你什麽新的好處?讓你把我帶到這兒碎屍萬段?這倒也好辦了,他給你多少錢?我翻倍給你啊,我桂明義唯獨不缺錢。可你總得先把我放開,見不着我的人,老宅上上下下,是不會有誰把真金白銀往你眼前拍的……”

桂明義一直絮絮叨叨,維持着殘存的狂妄,好像自己多麽無所畏懼似的。

而始終不說話的宗政良,則只是聽着,聽到膩了,便默默脫下大衣,極有風度地搭在旁邊的椅背上,跟着,一點點卷起襯衫的袖口,又從自己身後的桌子上抄起那半瓶“毒藥”,拔掉軟木塞,用注射器慢慢抽空了清透的液體。

“……你……要幹嘛?”看到這一幕,桂明義有點惶恐,但他仍舊在硬撐,“你不會以為這點兒鹽水能毒死我吧?啊?你真以為這玩意兒有毒?……”

再往後的話,桂明義沒說出來,因為扔下小瓶子,攥着注射器朝他走過來的男人,擡起一只腳,直接蹬在了他兩腿之間的椅子面上。

左手手肘撐着膝頭,右手把注射器晃了晃,宗政良終于開口說話了。

“秀峰和夫人在哪兒?”

問題簡單明了,得到答案的意圖卻異常堅決。這樣的堅決震懾力相當大,桂明義抿着幹燥的嘴唇,兇險而怯懦地笑了。

“哪兒那麽容易就會讓你知道?你真當我桂明義……”

“惡人,死就死在總是不識時務,而且永遠有話要說。”冷笑着搖了搖頭,宗政良打斷了對方的言辭,然後就着昏黃的燈光,看了看玻璃注射器裏的液體,“我知道這是鹽水,鹽水這東西,喝下去,不會有事,打到血管裏,也無甚危害,但是打到皮下,就不那麽好看了。針孔周遭會鼓起來,形成一個腫脹的包。割破皮肉,血水就會放出來,用針頭吸掉血水,換個地方再打進去,循環往複,可以玩上一整天呢……大少爺不用這麽驚訝,久在江湖,耳濡目染,總會聽到記住些也許用得着的毒辣手段的。不過呢,興許大少爺你真的是條漢子,這種折磨搞不好你還真就受得住。我宗政良不以折磨人為樂,快刀斬亂麻才是王道。所以我想,不如直接從男人最碰不得的地方開始吧,不然也不會把大少爺兩腿分開綁的這麽結實。畢竟……命根子疼起來,人會鬼哭狼嚎連蹬帶踹的,鬼哭狼嚎,敬請随意,想要蹬踹,這可就由不得你了。另外呢……我終究不是大夫,要是待會兒下手重了狠了……就請大少爺您大人大量,多擔待着點兒吧!”

*** *** *** *** ***

那個高高在上慣了的男人,那個自負狂妄慣了的男人,那個從來都是淩駕在別人頭上恣意玩弄摧殘從來不用負半點責任的男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成了被淩駕的那個。

桂明義的狂妄,被疑惑、慌亂、驚恐逐級取代,層層疊加,他起初不信,後來半信半疑,并最終在宗政良把注射器咬在嘴裏,毫不猶豫去解他褲子的時候,徹底信了。

這個人,不是開玩笑的,從來不是。

他開始掙紮,開始謾罵,可是憤怒沖不淡恐懼,額角滲出汗來,心也跳到快要不跳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強硬也灰飛煙滅時,了不起的桂家大少爺,終于明白任人宰割是個什麽滋味。

“兄弟!兄弟!有話好說!打個商量!打個商量不成嗎?!”

宗政良停了一下。

撩起眼掃過那張因為恐懼而猙獰的臉,他挑起嘴角,慢慢伸過手去,從桂明義西裝口袋裏抽出那裝飾用的絹帕。

輕輕一甩,柔軟的絲織品就被抖開了。

仍舊一語不發,他繼續着手裏的動作,直到完全讓對方那根醜陋的物件暴露在清冷的空氣裏,便用手絹墊着,一把攥在掌心。

桂明義作為男人,作為雄性,所有的尊嚴,喪失殆盡。

命根子被握在另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雄性手裏,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周身上下哪兒都裹着,唯獨最脆弱的地方展露`無遺,還要被面帶鄙夷地“欣賞”、“把玩”,而且不知何時就會被毫不留情地傷害,這樣的屈辱,這樣的恐懼,是可以驟然間摧毀男人每一寸苦心構築起來的強硬的。

臉面,和褲裆裏的玩意兒比起來,有時候真的是一文不值。

“我聽說,硬起來之後打進去,場面會更好玩一點。”拿掉嘴裏的注射器,宗政良隔着手絹,惡意搓弄那根令人生厭的陽`物,語調沉穩而兇險,“啊,或者,從子孫袋打進去也行,說不定會更疼,這人吶,逃不出一個‘賤’字,越疼,越容易說實話。”

到此為止,狼的殘忍和煞氣,已經吞掉了癞皮狗的最後一丁點嚣張,桂明義眼睛充血,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全身都在劇烈哆嗦,視線起先還能集中在威脅者臉上,到後來目光就開始無法對焦,并在冰涼尖銳,反射着陰森冷光的針頭戳刺在皮肉上時,被第一波吓得人頭皮發麻的痛感驚醒,直接扯着嗓子,哭喊了出來。

“兄弟!!兄弟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吧!別!別拿我命根子下手啊!!!我求求你!你別……那個,我說!我告訴你他們娘兒倆在哪兒還不行?!你放過我!!我他媽還沒活夠啊——!!!”

一向冷酷到讓人懷疑是否真的有喜怒哀樂的桂家大少爺,哭了,哭了個七零八落,貨真價實,像條傷人無數終于遇上敢下狠手的人動了真格的朝着他痛處往死裏打,終于知道疼了知道怕了的喪家之犬,直到生死攸關,才夾着尾巴,弓着背,收起了咬人的犬牙,無師自通,學會了哀鳴。

但穿刺的針頭,沒有馬上停止。

宗政良手上動作格外平穩,銀色的空心鋼針繼續深入,滿耳就都是更大聲的慘叫,與其說痛不欲生,不如說是害怕的成分更多的嚎哭聲回蕩在房間裏,從每一個可能存在的縫隙拼了命往外鑽。

“大少爺,不必白費力氣了,這兒沒有民居,隔壁是個屠宰場,你喊出花樣兒來,也未必能有殺豬動靜大。”用膝蓋牢牢壓住因為疼痛而瘋狂掙紮的男人的大腿根,宗政良把已經插進去的針頭翻攪了幾下,在更加刺耳的一陣狂叫過後,自上而下盯着已經沒個人樣兒的桂明義,低沉的嗓音低沉地命令,“說。”

當明白拖延不是辦法,等來的不是搭救而是更多痛苦時,桂家大少爺,總算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做了一次聰明人。

他說了。

垂頭喪氣,心不甘情不願,卻也站在懸崖不得不跳的,他把關押那對母子的地點,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告訴了宗政良。

行刑者沒有再逼問他是真是假,這種狀況下如果還能說假話,那只能說,他桂明義比烈士還烈士了。

桂明義鐵定不是烈士,他充其量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惡霸,真被往死裏整了,什麽實話,都會往外說的。他沒有信仰,沒有原則,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來時,連個屁,都不是。

針頭,被撤出來了,宗政良給他松了綁,把那條手絹又給他塞回了口袋,看着他失魂落魄整理好下半身的衣物,便用槍指着,示意了一下門口。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出了門,上了車。

開車的,是桂明義,坐在後頭,把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他僵硬的後脖頸傻姑娘的,是宗政良。

車子就那樣,開到了郊外的某條河邊。

河面凍着一層泛着冷光的冰,河邊有幾間陳舊的灰磚房,那就是桂明義所說的地點。

車子在房後停穩,宗政良把喪氣到終于有了點剛死了親爹模樣的桂明義重新綁起來,堵住嘴,掏出槍,重新裝滿子彈,然後邁步下車,直奔着那幾間房走去。

他在靠近後山牆時,聽見了裏頭有人在交談的聲音。閉上眼,判斷了一下屋裏有幾個人,他毫不猶豫,直接縱身翻過殘破的院牆,跳了進去。

再之後,是一陣嘈雜的噪聲,人聲,混合着槍聲,在極短的時間裏亂哄哄響過,并最終,猝然間就歸于無聲。

臉上,身上,都噴濺到了血跡的宗政良,環視了一周地上床上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體,擡起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順着臉側流下來的殷紅的粘稠,輕蔑地看了看,淡淡一撇嘴,收起目光中已經燃燒到極致的殺意,走出房門,直奔另一間屋。

推開門時,他看見了被槍聲吓到了的那對母子。

纖瘦的少年,緊緊摟着母親的肩膀,死盯着逆光中那個高大的身影,臉上是驚恐和已經準備拼出一切去抵抗的決絕。這份決絕,在他終于看清走進來的男人,是他唯一信任,唯一依賴,唯一想要為他而活,而好好活的那個人時,徹底潰不成軍。

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話,太過激動的情緒讓他已經無法言語,甚至難以動彈。他眼看着宗政良幾步趕過來,跪下去,把他和他拼死也要護着的女人從冰冷的地面上扶起來,眼看着那個男人掏出綁在腳踝的匕首,撬開他們腳踝上生鏽的鐵鎖,直到不知困住過多少人的鎖鏈被嘩啦啦地摘掉,遠遠扔到一邊時,他才徹底驚醒了似的,死命揪住男人的衣裳,整個人撲到那雙只為他溫柔的臂彎裏,咬着牙,閉着眼,爆發出一聲壓抑而沉悶,卻也無比暢快淋漓的哭喊。

緊緊抱着懷裏的孩子,任憑他哭到喉嚨沙啞時,宗政良覺得,那種“這輩子就是他了”的感覺,從未如此鮮明過。

拍了拍對方的後背,一聲嘆息,他看向後面站着的吳月絹。說實話,歉疚心還是有幾分的,畢竟這個女人的兒子在還是不經事的孩童時,就曾經被喜歡男人的男人折磨過,到後來又被喜歡男人的男人辜負過,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喜歡男人的男人對于知道了真相的吳月絹來說是否同樣龌龊,或者是否真的會有“這兒子,我送你了!”的悲怆過後的不甘,但他歉疚歸歉疚,想要讓他放手,卻是斷然不能了。

“夫人……”

本想說點什麽,卻被打斷了,吳月絹擡起手來擺了擺,笑得有點凄慘和疲憊,然而眼裏并不見怨恨和嫌惡。

也許她真的願意接受了,也許她只是被逼無奈認了,可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

“媽。”胡亂抹掉臉上的淚痕,哭得有點像只剛被從塵土飛揚的街上撿回來的小貓似的桂秀峰回過頭,伸手拉住母親的指頭,“咱們走吧。”

女人點點頭,輕輕拽過兒子,在極短的時間裏用百味雜陳,藏了數以千萬計的情感的目光注視了他片刻,而後攏了幾下對方有點淩亂的頭發,回應了一聲:“好。”

三個人,走出了破敗的屋子。

他們本想開着屋外停着的另一輛車離開的,那是那些被果斷盡數滅口了的小喽啰的車。宗政良沒打算告訴這對母子桂明義就在房後那另外一輛車裏綁着,他想的是,既然人救出來了,最好的辦法是先讓他們上車,然後他自己去後面單獨補一槍,解決了已經失去保留價值的桂明義。畢竟在這種場合下,讓充滿了仇恨的雙方碰面,絕非最佳抉擇。

可是,他沒料到的是,就在他往院子後面走去時,一個身影突然間閃了出來,撞了出來,猛撲到他身上,把他推倒在地,并且在他反應過來伸手掏槍之前,就重重一肘,打在他顴骨上。

劇痛讓他一陣耳鳴,整個人踉跄了兩步,他盡快站穩當,準備還擊時,發現對方居然是掙脫了繩索的桂明義。

紅了眼的瘋狗氣喘籲籲,磨破了皮的手腕上都是血,咬牙切齒病态地笑着,桂明義拼盡全力繼續攻擊。

人瘋了,力氣是不封頂的。

宗政良頭一回覺得招架起來十分費力,那些瘋狂的拳腳根本不是常人的套路,那些含糊不清的兇狠的念叨就更是透着失常。

“你以為我桂明義是誰?哈?你以為我他媽真是個軟蛋呢?!你敢從我手裏偷東西,你他媽才是真真兒的活夠了!!我姓桂的且死不了呢!你玩兒不死我!!你他媽逼的沒那個能耐!!能弄死我的人還沒生呢!!!……”

桂明義的瘋言瘋語,到最後這句,戛然而止。

并不是他說夠了,以當時的情況看,就算宗政良最後死在他手裏,他也未必會安靜下來。

讓那雙手死死卡住了宗政良的喉嚨,就算被拼命拉扯血肉模糊的手腕也已然像是不知道疼了一樣的桂明義,最終猝然間住了口,松了手的,是一聲槍響,是肩膀上挨了槍子兒的劇痛。

哀叫着倒向一邊時,殷紅的血就噴湧了出來,顧不上捂住傷口,他朝槍響的方向去看。

從因為癫狂和疼痛而變得模糊的視野裏,走過來一個少年。

少年手在發抖,但是牢牢握着一把槍。

那是宗政良交給他的那把槍。

那是被綁架到這裏時,讓那些桂家的喽啰從身上搜出來,随随便便扔在車裏的那把槍。

聽到動靜,覺得異常時,桂秀峰憑記憶找到了被随手塞到座椅下方的這把槍,在最緊要的關頭,不管不顧,扣動了扳機。

他是照着那個男人說的話做的。生死攸關時,什麽都不要想,只管開槍就是了。

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瞄準,他只是想一槍打爆桂明義的頭,或者打爛那張對他而言就是

桂二少爺正當年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14章 一回遇到動作快得連他都反應不過來的人

93%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