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遇到動作快得連他都反應不過來的人
噩夢中的噩夢的臉。但他畢竟不是用槍的人,他打到的是對方的肩膀。
在宗政良看來,這反而再好不過了。
他不希望讓連槍都不算會用的桂秀峰,承擔殺人的負罪感,奪取生命,不管怎樣,都會有本能的負罪感的,就算是十惡不赦的生命。
從地上一翻身爬起來,他沖着少年幾步跑了過去,身後傳來的,是奮力想要站起來的桂明義更加瘋狂的喊叫。
“小狗崽子!!你他媽敢沖我開槍?!你以為我是誰?!!啊?!!你他媽的以為老子是誰?!!你跟你那個婊`子媽一樣下賤!!!我早該把你們倆都賣到窯子裏去!!都是欠男人幹的下賤`貨!!媽了個逼的!你個下賤`貨敢開槍打我!!我他媽的是你親……”
又是一聲槍響,徹底,徹底,終結了桂明義的鬼叫。
子彈正中眉心,從頭顱裏穿過,在腦後開了一個爆裂的洞。
從來不吝啬尖刻、粗暴、狂妄言語的桂家大少爺,截止到這一刻,是真的,半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不知死前,或是死後,或是死的那一個瞬間裏,他會不會後悔自己前頭罵罵咧咧的部分說了太多,以至于最壓箱底兒的一句話,最能給桂秀峰造成終生傷害的那句話沒有講完,就成了槍下鬼。
他只差一個字,只差最後一個字,就把最大的一個秘密抖出來了。
可就是最後那個最關鍵的字,被一發子彈永遠給鎖了回去。
開槍的,是宗政良。
從桂秀峰手裏一把抓過槍,他回手一槍,正中眉心。
醜陋血腥的屍體,跌倒在塵埃裏,宗政良擡手遮住還在震驚和過度的激動情緒中瑟瑟發抖的少年泛紅的眼,緊緊摟住單薄的肩,邁步就往回走。
他一語不發,把少年送到車裏,讓驚慌失措追下車來的吳月絹也重新回到車上,告訴那對母子別怕,沒事了,什麽事都過去了,他關好車門,看了看四周的情況,略作思考,又沖着屋後走了過去。
坐在車裏的母子兩個,相互摟着,安撫着,眼看着宗政良把那輛車從後頭開了過來,眼看着那男人下來,把斷氣的桂明義塞到車裏,繼而又眼看着他把車開到河邊,再度下車,牢牢關好車門,并最終連人帶車,将一身罪孽的桂明義,沉入河底。
不夠厚,不夠結實的冰面,承受不住一輛車外加一個人的分量,随着巨大的斷裂聲響起,冰層碎出了一個碩大的窟窿,漆黑的車起先還只是緩慢下沉,而後在半開的車窗滲進大量冰水之後,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翻卷着水波,傾斜着朝河底沉了下去。
不多時,水面上就只剩了那個瘆人的冰洞,和在冬日斜陽橙紅色的光影裏,緩緩蕩漾着的,好像血水一樣的粼波。
撣了撣褲子上的塵土,宗政良面無表情,走了回來。
他開門上車,一語不發,帶着兩個人,離開了那塊已經被血腥氣浸透了的地方。
并沒有直接回風險最大的外宅,三個人先在孫競帆提供的那處秘密場所停留了一會兒,梳洗幹淨整齊之後,找了一家小小的成衣店,買了幾件衣服換上,便叫了洋車,趕奔衛世澤的診所。
在那裏,他們見到了足夠震驚的衛大夫,和似乎沒那麽震驚的褚江童。
“看來,這回你是真的急紅了眼了啊~”聽完宗政良的描述,那快要成精的男人單手托着下巴,把視線轉向驚魂未定的桂秀峰,“小少爺,跟了這麽個殺人不眨眼的貨,你可真是有點兒猛勁啊~”
桂秀峰起先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扭過臉去,嘟囔了一句:“這有啥,我自己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一句話,某種程度上确實起到了緩解氣氛的作用,屋子裏幾個人流露出多多少少帶點無奈的笑來,然後,衛世澤試着插話。
“那現在,幾位打算怎麽辦?”
“外宅是回不去了,只好直接走。”宗政良的回答很簡單。
“走鐵路?”
“嗯。”
“去處呢?”
“想往南方走。”
“那……”停頓了一下,衛世澤笑得有點局促,“要是幾位還沒定下來到底落腳何方,不如,就買張去無錫的票吧。”
這句話,說得屋裏其他幾個人全都一愣。
“無錫?你的意思是……”
“是,我雖說人在北京,家在上海,可根基,在無錫。之前也跟宗政先生說過,我是無錫人,古運河畔,清名橋頭,衛家在當地,算是有名有號,推不倒,動不得的。我知道二少爺也好,夫人也罷,包括宗政先生,都是好人,好人有難,不幫襯一把,就真的說不過去了,世道亂,人心不能跟着涼了。”說完絕對令人瞠目結舌的一番話,這個一向斯文內斂,雙手不碰江湖事的醫生,站起身來,走到自己桌邊,提筆寫了一個地址,将那張紙折疊好,遞過去,他繼續解釋,“這是老家的地址,無錫是小地方,比不了上海,可小有小的優勢,若是請你們去我上海的家,那麽勢力範圍混雜的地方,保不齊就會扯進什麽新的麻煩裏去。在無錫老城,最起碼,還沒有誰敢動衛家的人。等您幾位離開,我就給老家打電話,仔細說明情況,到了,保證有地方住,有人照應。”
“衛大夫……”
“那個,宗政先生,謝字就免了吧,夫人,二少爺,我是個愚笨的人,這些年來只一頭紮在醫書裏,人請托讓迎來送往恩怨情仇什麽的,真的是應付不來,您幾位到了之後,給我報個平安,讓我這件好事兒做得踏實圓滿了,也就行了。別看得那麽重,最起碼,大恩如大仇,我還懂,太當回事,咱們雙方都是個負擔。”
天知道就這麽被“重重”幫了一把的三個人,是怎樣百感交集中把所有感謝的言辭給咽回去的。宗政良最先鎮定下來,收起那張紙,他只跟那個白淨俊秀的男人用力握了握手,點了個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大約說的就是此刻的情境。
唯一不想保持沉默的,是褚江童,但他說出口的,也只是對這位說是不管江湖事,卻偏偏可以把江湖事管得很好的衛大夫一番調笑式的贊許褒獎,幾句滑溜溜的表揚弄得好不容易保持住鎮定自若的衛世澤又來了個大紅臉,他站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在他耳根不知道低語了一句什麽,惹得人家額頭都快要冒煙了之後,便帶着淺淡的笑,走到宗政良面前。
“多說無益,有了真心相待的,就好好過吧,等日後太平了,記得來個信,拍個電報什麽的,我要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就去無錫找你們。”
聽着那樣的說法,宗政良只是低低一笑。
“你這種人,在哪兒都混得下去的,只是,歲數也不小了,看準一個肯對你真心相待的,差不多就安定下來吧。”
他音量不高,而且話裏有話,褚江童當然聽得出來,低頭輕輕笑了幾聲,擺了擺手,做了個“不關你事”的表情,就轉身躲到一邊去了。
那一天,一個男人,一對母子,離開了榮辛診所,直奔火車站。
路上沒有遇到跟蹤,也沒有被誰阻攔。好像一切風波都不曾發生過,好像所有的曲折都是一場夢,好像北京城已經太平了幾百年,沒有打打殺殺明争暗鬥和血雨腥風,好像他們不是這場殘忍游戲的幸存者,而是這場游戲壓根就不存在一樣。
三人多數時候都是無言,警覺而且惴惴着,但彼此間的距離很近很近,始終不會落下誰或是走得太開。
買票,候車,直到最終上了車,坐下了,只等着列車開動了,幾個人才終于有放松下來的感覺。
“到了那邊,該怎麽謀生呢?”桂秀峰看着窗外,低聲喃喃。
“總會有辦法的。”宗政良拍了拍少年的手背,“我身上還有點錢,住處有衛大夫的安排應該不成問題。盡快找些事做,也就行了。要是吃穿用度緊了,還可以賣了這個。”
男人說的,是自己身上的那兩把槍,那一模一樣的,精工細作,描金繡銀的兩把大左輪槍,是真的可以賣不少錢。若是真的徹底避開了風雨,想來,再留着槍,反而會成了麻煩吧……
“跟了這麽多年了,你真舍得?”桂秀峰苦笑着問。
“他舍得。”回答他的,并非宗政良,而是旁邊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母親,吳月絹摟住兒子的胳膊,靠在那瘦瘦的,卻越來越值得依靠的肩膀上,“我現在懂了,為你,他舍得。”
“媽……”很是驚訝會從母親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桂秀峰一陣心跳過速。
宗政良也有幾分差異,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女人阻止了,告訴兩人自己想閉眼歇會兒,她拒絕再多交談。
宗政良也好,桂秀峰也罷,自然都是樂于配合的。說實話,他們也都很累很累了。有什麽話,不如就等到緩過來再講也不遲。
只是,就在他們剛剛想要靜下來,讓心情和精神都得到些舒緩時,一個身影,就絕對突然地靠攏過來。
那是一個穿着黑衣,提着皮箱的瘦高的男人。
男人坐在宗政良旁邊的空位上,摘掉禮帽,露出剛剛遮擋在帽檐下的臉。
那張臉沒有表情,目光也是冷靜泰然,發現被認出來時,他沒有任何過多的舉動,就只是用低沉溫和的嗓音,說了聲“您好”。
那個男人,如假包換,正是始終跟在桂明義身邊的心腹——周冰顏。
周冰顏的出現,對于在場的所有人而言,都是個不小的震動。
因為這三個人,全都認識他。
吳月絹和桂秀峰,多年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了,這個人,從來都是默默站在桂明義身後,多一句話也不說的。
而最近剛剛認識他,剛剛記住了這張臉的,便是宗政良。
本能地警覺起來,他下意識把手放在槍匣上。
然而對方只是難得一見地微微挑起嘴角,笑了。
“宗政先生,不必如此。”邊說,邊把手裏的皮箱放在面對面兩排座椅中間的小桌上,他仍舊用那種甚是平靜的聲音開了口,只是說出來的話,卻讓每個人,都再也無法平靜了,“宗政先生,二夫人,二少爺。對于你們來說,我是桂明義的随從,或者說好聽點,是幕僚。但實際上,我的主子只有一人,不是他桂明義,而是鐵路上的孫家三少爺——孫競帆。”
“……什麽?!”桂秀峰瞪大了眼,最先沉不住氣了。
“請先聽我說。”擡手示意對方別急躁,周冰顏繼續壓低音量講述,“這些年來,我一直藏在桂家,不露痕跡把有用的消息都整理好,暗中送到孫三少爺手裏。不然,他也不會有那麽詳細的關于桂明義的資料。桂明義偷偷在孫家安排了眼線這件事,也是得益于我和他距離足夠近,才在事發後第一時間得知的。至于那眼線怎麽被鏟掉,跟幾位沒有關系,我也就不贅述了。宗政先生,這麽多年,三少爺沒有讓我殺了桂明義,是為了維持江湖上的鼎足之勢。直到這次桂明義對他動了殺機,他才決定先動手的。之所以讓你做這件事而沒有讓我,我想,你應該能猜到。說好聽點,他要保持我的隐藏狀态以備不測,說難聽點,你,畢竟是個外人,用好了,他賺了,用不好,他也不賠本。宗政先生混跡江湖多年,想必也是可以在這一點上看得通透的,不至于覺得三少爺冷酷無情。然後……你對桂天河行刺的那一夜,‘那個人’,是我。外宅的那個老女傭告密,我急于讓你知道好有所準備,卻苦于沒有足夠的時間,只好随手拔了根釘子當作暗示。那時我不便說話,因為我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最好是除了我和三少爺,再沒有任何人知道才好。其實,我是很驚訝于宗政先生真的有勇有謀,逼急了,就敢直接對桂明義下狠手的。可能,也該說是他桂家大少爺這些年來做惡太多,總算是作到頭了,老天爺才派了你這克星來降他,但總之,你不管怎麽說,掀了桂家的棋局,斷送了他們半壁江山。現在,老宅上上下下,全都亂了,幾個心腹,都在各自動腦筋分家另過,桂明義不得人心,所以沒人先惦記着找他,連二少爺那邊的情況,都沒人想到或是在意了。我也就是得了這個機會,想方設法,從人心惶惶的幾個屬下那裏問出了囚禁夫人和二少爺的場所,然後找空子離開桂家,回到孫家,告訴了三少爺。三少爺讓我偷偷趕過去查看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不過,河面上的冰窟窿,跟荒草上留下的車輪痕跡,都足以說明問題,如果我沒說錯……那飛揚跋扈的桂家大少……此時此刻,已經成了魚食了,對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周冰顏放慢了語速,他等了一會兒,看到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宗政良沉默着點了點頭,才笑了笑,接着開口。
他說,既是如此,宗政先生就算是徹底了卻了三少爺的一樁心事。替人消災,自然是要拿人錢財的,三少爺絕非說了不算的人,所以這才讓我一路趕來,把之前說好的,該給的,盡數奉上。宗政先生,這皮箱裏,是一些簡單的必需品,旅途勞頓,天氣寒冷,兩條毯子,幾件衣裳,毛巾肥皂之類,總是用得着的。只是,拿毯子的時候,還請多加小心,別抖丢了裏頭裹着的“大黃魚”才是。
聽到這兒,宗政良心裏的感覺有多複雜,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所謂黑道,所謂江湖,果然,正是如此。
相互算計,相互利用,表面的和平永遠埋伏着殺機,誰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身邊那個最熟悉最信賴的人是不是真的可信,良善的仆從一轉臉,就成了害人的魔障,忠誠的幕僚若幹年,原來都是別人的心腹。好人身邊,潛藏着僞裝成好人的惡人,惡人身邊,潛藏着不知能不能說是好人的好人……
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他宗政良在這個時候抽身而退遠離殺戮場,大約将是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一個抉擇。
“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周先生。”想了想,宗政良和對方四目相對,“你是如何找到我們的。”
“這個嘛……只能說,既然桂家可以手眼通天,孫家,也未嘗不可。”給了個好像什麽也沒明說,卻又什麽都說明了的答案,周冰顏挑了一下眉梢,重新戴上禮帽,站起身來,沖着三個人彬彬有禮,客客氣氣,鞠了個半躬,道了聲“保重”,便轉身邁步,頭也不回,離開了車廂。
好一會兒,宗政良也好,那對母子也罷,都沒有說一句話。他們眼看着周冰顏下了火車,眼看着那個瘦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送站的人群之中,消失在逐漸沉下來的夜幕裏,再也不見蹤跡。
直到列車發出一長串鳴笛,轟隆隆的車輪轉動聲響起,宗政良才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
他打開皮箱,伸手進去,摸了摸毛毯的輪廓,然後沖着另外兩人點了點頭。
“真的有……那個?”桂秀峰忍不住問。
“有。”宗政良無奈地笑笑,重新扣好皮箱,将之放在座椅內側更隐蔽的角落,“這下,倒是不用擔心吃穿用度了。”
對面的母子倆又是一陣安靜,不知怎的,也帶着無奈,帶着感慨,帶着波瀾過後的疲憊的解脫,不約而同,輕聲笑了出來。
“善有善報,宗政大哥,這是你應得的。”吳月絹低聲開口,臉上,是已經太久太久,不曾見到過的安心舒緩的神色。
“我不敢說自己是‘善’的。”搖搖頭,宗政良伸手過去,覆蓋住了把胳膊搭在小桌上的桂秀峰的指尖,略作沉默,灼熱的目光游走到少年臉上,“不過,就我目前‘所得’的來看,大約……倒是真的承蒙老天厚愛了啊……”
桂秀峰一陣臉紅,卻沒有撤回指頭,用另一只手摟住母親的肩膀,他扭頭看向車窗外,過了片刻,才回了一句:“老天厚愛了的,不只你一個。”
言語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宗政良聽着,低垂下眼睛,繼而微微揚起了嘴角。
前路漫漫,滿是未知,但好在确定了的,是彼此。
這就再好不過,再踏實不過了。
列車的行駛速度提升了起來,窗外的景色也漸漸愈加模糊不清,亮度欠佳的車廂內,昏黃的燈光帶着溫暖的色澤鋪在乘客們的身上臉上,最遠處的地平線,暗紅色的太陽僅僅殘存着一絲孱弱的餘光。反襯着終于在經受了磨難後被“老天厚愛”了的每個人心中那份微妙的,卻也分外清晰的澄澈與敞亮。
番外——《春河》
清晨,慵懶的氣息彌散在古運河兩岸,早起的人家剛剛從屋頂升起炊煙,晚起的人家還是一片寂靜,不見有任何嘈雜的響動。
一棟臨河的房子,雕刻着質樸花紋的窗子被從裏頭推開了,窗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赤着膊,從胸前到背後,從手臂到頸側,随處可見的疤痕顯示着他曾經有過怎樣不同尋常的過往。看着外頭彌散的水霧,男人點了一支煙,緩緩抽了幾口,許是覺得稍有幾分清冷了,便回身抓過襯衫簡單套上,繼續不聲不響,看着水面上蕩漾的微波,橋頭停泊着的貨運小船,對面岸上白牆黑瓦紅燈籠的茶樓,和天角一輪已經淺淡到幾乎看不清邊緣的月亮。
無錫古城的早上,安寧祥和到可以讓性子焦躁的大男人,都成了貪戀溫柔鄉的偎竈貓,舍不得輕易開啓風風火火的一天忙碌。
而更重要的是,就在窗邊的床上,還蜷縮着最令人貪戀的東西。
或者應該說,是人。
白淨細瘦的少年背對着窗戶,柔和的光線透進來時,那單薄的脊背就被映襯得更白了幾分,細嫩到像是快要能揉出水來。
男人的煙,抽不下去了。
關上窗,熄滅了半支煙,走到桌邊,端起半杯涼茶漱了漱口,繼而重新回到床上,輕輕摟住還閉着眼的少年,嗅了嗅對方耳根若隐若現的淡香。
“……宗政良,你又一大早就開窗戶……”懷裏傳來一陣睡意朦胧的“抱怨”,好像不喜歡被擁抱的小野貓一樣動了動,象征性地掙紮了兩下,那個身體就又因為太喜歡那份體溫的熱度和懷抱的舒适而乖乖安靜了下來。
“冷了?”男人低聲問。
“不冷。”終于睜開眼,桂秀峰翻了個身,把臉貼在對方結實的胸口,“就是太潮了,水汽都進來了……怎麽這麽恐怖,濕乎乎的,眼看着就一團一團……飄進屋裏來……”
“二少爺,因為這兒是江南啊,又是臨河而居,水汽自然會進來。”感覺這孩子完全就像是沒睡醒在說夢話,宗政良有幾分惡作劇意味地将其小心壓在身下,開始在周身緩緩摸索。
“嗯哼……別鬧……”似乎還不想徹底清醒,桂秀峰又進行了幾下意義不大的掙紮,而後,光溜溜的身子就不動了。
他喜歡被這樣觸摸。
帶着繭子的手,壓着皮膚慢慢游走時,就會帶來微微刺癢的舒适感,好像可以把人叫醒,然後又讓人沉淪一樣。
宗政良深知這一點,于是,他的探索并沒有終止的打算。
一寸一寸,從臉頰,到肩頭,從胸口,到肋側,跟着狡猾地繞過敏感區域,轉向大腿外側慢慢揉`捏,并最終感覺到有年輕的一根,硬梆梆站了起來,頂在他的小腹。
“二少爺……很精神啊……”嘴唇湊到耳根,低沉的聲音惹得人一陣顫栗。
“很精神”的少年睜開眼,怒目而視,然後賭氣一樣伸手摟住對方寬闊的肩膀。
“你給我負責……”他說。
男人輕輕笑了,回了句“求之不得……”,便緊抱住那個光滑細膩的身體,灼熱的手掌攏住粉`嫩的器官,上下搓弄起來。
桂秀峰發出極其好聽的嘤咛聲來,愛咬人的唇齒含住對方的耳垂偷偷吮`吸,快感太過強烈時,就幹脆咬下去。
宗政良沒有一直被這小貓咬着不放的興趣,當然了,若是咬着不放的是“某處”,倒是也很不錯,只是在那之前,還是先暫且擺脫開這輕微刺痛的撩撥,好好讓這孩子享受一番才是。
壓住一對手臂,指掌沿着骨感的輪廓滑過,宗政良含住一邊的櫻紅,用舌尖逗弄了一會兒,随後便有點忍不住地一路向下,把親吻蔓延到平坦的小腹,和已經主動分開的兩腿之間。
還挺有點半大男人應有的外觀的物件顫抖着,高高挺立着,已經濡濕的頂端泛着淫亂的光澤,饒有興致端詳了片刻,宗政良毫不猶豫,張開口,含住了貪圖快感的那裏。
“呃啊……!”全身都顫抖起來,桂秀峰把指頭插進男人漆黑的發間,閉着眼,盡情享受唇舌帶來的歡愉。
能這樣完全放松地享受肌膚相親的日子,持續了大約個月有餘。剛到無錫的時候,還算有幾分忙亂,畢竟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有了衛世澤的推薦,宗政良在衛家謀得了一份工作,但最初的忙亂還是一定要花些時間适應的。
終于基本進入正軌,是半個月之後,從那時起,生活平穩下來,和周圍的街坊鄰居也熟悉起來,包括去哪裏買東西,哪家鋪子的飯菜好吃,哪家館子的白茶最香,全都記住了,這對外只說是大哥,妹妹,和外甥組成的一家三口,就算是在這江南古城成功安了家。
壓抑了太久的母子兩人,漸漸活出了滋味,吳月絹坐在天井裏,曬着連光線都帶着淡淡濕度的太陽,洗衣服,縫扣子時,輕聲哼唱着兒時記憶裏的市井小戲零零碎碎的唱段,那副模樣有多讓人欣喜,她的兒子,再清楚不過。
至于桂秀峰自己,重新把一邊試着讀書讀報,一邊認字的事情撿起來,也讓他的生活充實了不少。靠在床頭,翻着奇情話本,念叨着再過兩年,認字寫字都徹底熟練了,就也去找個工作一起養家的桂家二少爺,有多讓人心裏癢癢的,再清楚不過的,是宗政良。
可能,上天眷顧,是真的存在的……
就好比此時,此刻。
“……不要了……宗……啊啊……”有點語不成句,桂秀峰想要拉開埋頭在自己股間的男人,卻沒想到被故意吞得更深,再也沒有忍住高`潮的侵襲,他全身顫抖,射在了對方口中。
有點羞恥,有點惱火,桂秀峰皺着眉頭,然後在那毫不猶豫咽下他的體液的男人湊過來要親他時,紅着臉擡起手去阻擋。
“想都別想……!”
“為什麽?二少爺不是很喜歡我親你嗎?”
“那是平時!你……你剛剛……”
“嗯?”
“……你成心的!”
“是嗎?”
“滿嘴那個味兒,別想親我……”紅着臉嘟囔着,鬧起脾氣來的少年想要翻身躲到一邊去,但力氣不夠大的身體還是被壓了個結實,抱着他的男人不再故意逗他,指頭在仍舊硬着的器官上繼續搓弄,然後借着濕粘的體液的潤滑,将探索挪到身後,一點點,滑進了柔軟的入口。
懷裏的小貓徹底乖了。
不管再怎麽脾氣大,再怎麽嘴硬,一旦被進入,也就沒了火氣,只顧貪戀快感的堆疊。桂秀峰不會承認自己沉溺其中時是怎樣輕輕扭着腰身,滿臉發情的雄性的媚态的。宗政良也無意揭穿,那張漂亮的臉,在情`欲之中有多讓人欲罷不能,他寧可只自己默默記住,默默回味。
指頭在那裏已經适應,并且開始貪婪吞咽收縮時撤了出來,取而代之深入的,是男人粗大的陽`物。桂秀峰努力調整着呼吸,閉着眼呻吟着,指甲在對方背後輕輕抓撓着,然後在那根兇器一路挺進到最深處時發出一聲格外滿足的嘆息。
再然後,便不需多言了。
反複的抽送,緊密的糾纏,屋子裏滿滿當當都是雄性的氣息,這氣息好像燎原的野火,帶着駭人的熱度,好像随時随地,都能聽見爆裂的聲響……
火,燒了多久,燃燒中的兩個人,都不太記得了。
只在情潮逐漸平息時,才發現陽光已經漫過窗棂,外頭也隐約傳來熱鬧了幾分的動靜。
桂秀峰軟綿綿縮在男人懷裏,溫熱的嘴唇在胸前的疤痕上輕輕親吻,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瞪大了眼睛。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宗政良有點想笑。
“二少爺,今天是休息日。”
“……哦。”被發現自己是過糊塗了,又或許可以說是“做”糊塗了,桂秀峰有點不爽地翻了個身,撇了撇嘴,“我餓了,我要吃飯。”
“好,一會兒我去買。”
“別忘了幫我媽帶一份回來,她不愛吃太甜的和太油膩的,嗯……就還是馄饨吧,清湯的那種素馄……你笑什麽?!”本來還在認認真真思考,卻聽見耳後傳來低沉的笑聲,桂秀峰開始輕微火大。
“二少爺,夫人昨天不是告訴你了,衛世勳——衛五爺,說好了今天要請她去豔陽樓吃早茶的啊。”
“……啊,對,那個油頭粉面的矮子。”一想到這裏就有點沮喪和不悅,桂秀峰嘆了口氣,“真是的,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怎麽我媽偏偏覺得他好,要不是說他是衛大夫的堂哥,我才不會讓他一天到晚獻殷勤……”
“五爺是個好人,前房太太去世幾年,也沒見他急着續弦,就帶着兒女踏實過日子,雖說愛打扮了點,也确實不算高大威猛,可只要他對夫人是真的上心,二少爺,就默許了吧。”
“……哼。”聽着那的确句句在理的安撫和勸說,桂秀峰不叨叨了,又輕嘆了一聲,他重新縮回被窩裏。
“那二少爺先歇着,我去買……”
“急什麽。”悶悶地一聲傳出來,離不開人類體溫的小貓抓住宗政良的胳膊,固執地拽着,繞在自己腰間,“反正是休息日……”
聽着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撒嬌,宗政良忍住了快到嘴邊的笑,他清了清嗓子,點了點頭,而後收緊了手臂。
太陽出來了,窗外彌散的水汽不再清冷,而是浸透了春的溫熱,想着等起床後一起去外頭走走逛逛,好好放松放松,也被再度襲來的懶散的睡意弄得有點不願意動彈的男人,慢慢閉上了眼。
天是溫的,心是暖的,被窩是熱的,日子是有過頭的,人是可以皮肉貼着皮肉,恣意享受這份安全與寧靜的。
多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