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乞丐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衛蒙翻看他的眼睛,并無大礙。
如常繞過他準備進去,就聽見屋裏砰砰砰響,李橋打開房門出來,他拿着一盞燈,唯一一盞燈被他拿走房裏立時暗了下來,李氏的屋子一片漆黑。
“衛家哥哥這麽晚了過來,所為何事啊?”李橋腹部纏着繃帶,臉色灰白,精神卻出奇好。
衛蒙狐疑地看着他問道:“你家沒什麽事吧,你娘呢,你傷還沒好怎麽讓你一個小孩子出來?”
當然是在床上躺着,至于怎樣躺着…
李橋勾出一抹虛弱的笑,低頭咳嗽道:“阿娘身子不适,說肚子疼,正卧床休息。”
他看了看着急想進去的如常:“都是女人家的那種事兒,姐姐懂的,不用進去打擾阿娘了。”
“不若,衛家哥哥和姐姐明個白日再來吧。”
突然被叫到的如常一臉懵,看了看李橋又看衛蒙,什麽事兒?我怎麽不知道我懂女人家的“那”事兒。
衛蒙也是一臉懵啊,看向如常,眼神詢問道:你們女孩子家有哪種事兒會叫的這麽慘?
如常想,如常想不到,她才13歲,又沒有記憶,也沒人告訴她那些。
衛蒙慣會察言觀色,身為女子的如常年紀小不知道,他年長也不知道,那便是不好叫男子知道的事。
他這麽大了都不知道,才被抱養,未長在李氏身旁的李橋怎麽知道。
衛蒙拍了拍如常腦袋,那就詐一詐李橋。
李橋提着一把白燈籠攔在門口,舔唇看他,身後的木門掩掩,李氏迷糊的影子在裏面難耐地動動,完全發不出聲音。
“他們聽不見的,你叫破喉嚨也沒用。”紅鯉壓在她身上,魚身擠進她肚子裏,碩大的紅色魂體在壓迫着李氏。
“你也別怨誰,都是你們自己做出來的,報應,等我有了新身體,你們誰也跑不了。”紅鯉發狠,直往她小腹裏鑽。
“太上曰: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随形。”室內突然一亮,一抹薄薄金光入內,帶金光的字符砸在李氏身上。
紅鯉痛呼出聲。
李氏身負承負,一場禍事因她父母和李貨郎而起,由她加深,期間各種交纏剪不斷理還亂。
《太上感應篇》聽在李氏耳中只會越聽靈臺越清明,聽在紅鯉與李貨郎耳中,卻是如耳邊擂鼓,以雷砸身。
她不甘心,她也是靈物,淪為這個地步為何不讓她如願!
“別再念了!!”紅鯉慘叫一聲,從李氏肚子裏拔尾而起,李橋也汗如雨下,腳一軟趴在地上,李貨郎從他身上振出。
如常先一步踏出去,李氏院子裏的草木沒有靈識,不能為她所用。
她一雙眼睛看在李貨郎身上,李貨郎抖了抖,乖乖縮在一旁。
如常雙眼白茫茫一片,如墜入迷霧又似在水汽彌漫的湖中,周圍皆是漆黑,獨她白。
“如常!”衛蒙伸手捉住她手,如常停頓了一下,擡頭望他,不認識一樣,繼續往前走。她耳邊全是凄厲的哭聲,尖銳的控告。
她眼角淌下紅血,一步一步走得艱難,李貨郎徹底趴在地上,鬼身顫抖:“大人…”
“神巫大人…”李貨郎成鬼,又與人不同,做人時不知道的事,做鬼時全然清醒,這世上不止有鬼神與人,還有與之溝通的神巫。
她們負責傳達天地鬼神的旨意。
如常死過一次,又與別的巫不同,她如半神一般,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李貨郎”
如常低頭,鞋尖上染上她的血淚,李氏、被吸收的鬼嬰、紅鯉…他們的怨恨,纏繞在耳邊。她小腳擡起,隔空踏在李貨郎頭上“你為得到李氏,特意讓人卡了秀才的文書和書卷,是也不是。”
李貨郎斷頭而死,鬼身也保持着同樣的創傷,手拿着腦袋,鬼臉上一片滄桑:“是。”
“你找人告訴秀才,将李氏嫁與你,便可得盤纏。你聽說李氏與窮書生兩相愛慕,便設計給書生,讓他誤以為李氏嫌貧愛富。他卻不信要與李氏對峙。”
“你讓人将他打殘偷換膏藥,又壓着他來看你與李氏成親,以至于他心灰意冷藥石無醫。趙雲死後,你讓人碾了他屍骨,不入輪回。是與不是。”
“你就如此陰缺——”
李氏聽到如常的問話,跌跌撞撞跑出來,她看不到李貨郎的鬼身,女孩子的聲音傳入她心底,淚水驟然湧出。
“天殺的李貨郎!”
如常擡手,李氏只覺全身不受控制倒坐在石凳上,仍舊伸長手四處抓撓:“你還我雲郎!”
如常泛着血淚的眼睛看他的過往,繼續問話:“你救了紅鯉,她為報恩,許你錢財,救你性命。你卻為李氏腹中死胎,趁她不備,将她魚身網羅殺死為李氏補身。”
“紅鯉。”
随着如常的聲音,紅鯉從屋裏出來,此刻她面色平靜,瑩瑩跪拜在如常身前。
“是與不是。”
紅鯉驀地擡頭,眼中波光閃閃:“是,”
“他、恩将仇報,枉為人。”
“紅鯉一己私怨,引誘李貨郎,致使禍事連累李家奴仆,是否。”
紅鯉慘淡一笑,這個世道白骨累累,鬼差奔波于野,難以注意到小小一個她,她以為能自己為自己申冤,懲罰李貨郎,沒想到,竟能碰上神巫。
竟是個一只腳買入神道的神巫。
她心中怨歇下,到了底下,孽鏡臺前走一遭,誰是誰非清清楚楚,多大的罪與惡自有人為她做主了。
“是。”
如常點頭,小小的身體發出瑩白柔軟的光,聲音清淡:“你們有罪。”
她話音一落,手指輕點,李貨郎腳下黃泉路開,帶枷鎖和千魂引的鬼差出來,與她行禮,如常額上赫然顯現出一枚官印。
李貨郎脖子被鎖住,鬼差手一抖,他跟着站起來,腳尖墊着起不着地走動。
鬼差在紅鯉面前停下來,紅鯉已入鬼道,該與他在黃泉路上走一遭。
凄風過身,鬼差帶着兩新鬼入黃泉,衛蒙震驚地看向如常,這特麽的是個什麽娃。
他這是挖到了個什麽寶。
如常腳步一撮,指尖觸上李氏額心:“你的罪,死後自有判定,現在,忘記吧。”
她手指收回,與李氏一樣,全身氣力被抽幹,軟軟向地上倒去。
李氏的聲響大,震得不遠的小乞丐動了動。
衛蒙飛奔幾步捏住如常,将她納入懷中,臉上的血淚觸目驚心,面如紙色,看起來,還…
還特麽的有點點心疼??
這可是大佬,心疼什麽?!
你瘋了衛蒙!
衛蒙抱着她幾步跨上矮牆,幾個起伏,回到棺材鋪,他一手将虎皮挂在牆上風幹,一手将如常放進棺材裏。
衛蒙打水給她擦血,看着她睡顏出神。
敲,這麽個牛逼哄哄的人物,睡在他家棺材裏。
還是他的徒弟!
聞風出來的衛家道士祖宗們圍着他倆打轉:敲!咱家出了了不起的人物。
死小子這次是踩了狗屎,運氣真好。
第二日,李氏從院子裏醒來,莫名哭了一場後,将同樣睡在院中的李橋抱進屋。
兩人大病一場慢慢痊愈,李氏卻像忘記了許多東西。
而如常,她躺在漆黑棺材裏頭疼欲裂,眼睛刺疼,迎風落淚。
用力回想時,腦中嗡嗡作響,像有一根銀針在裏面死死攪拌着。
“好疼哇~”
她一動,握着她手臂的衛蒙驚醒,扒着棺材腦袋探進去,如常吓了一跳。
“衛蒙是不是你趁我睡覺來揍我,”她揉着眼睛,眼眸水潤道:“我的眼睛好疼啊。”
想到她昨晚眼泛血淚的模樣,衛蒙抓住她袖子,撤回被子裏:“別摸啊。”
他換了張帕子蓋在如常腦門上:“你是生病了。”
“你還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嗎?”
如常撓頭:什麽啊…
衛蒙提示地指指牆壁,如常看過去,只看見一章白花紋老虎皮。
昨晚喝西北風的記憶猛然入腦。
“你這個騙子!”
“嗚嗚嗚…QAQ”
衛蒙:“……”敲-
如常的病過了兩日就痊愈,衛蒙在告訴與不告訴她之間糾結,直到一日,城裏來了一波騎高頭大馬的黑衣人。
如常正低頭抱着衛蒙買的梨子,衛蒙在與人殺價。
小乞丐突然撞上她,認真地看了兩眼如常莫名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舒服,使勁瞪回去,他連忙跑走。
“看什麽呢,徒弟弟,”衛蒙把手裏的布料給她看,“這塊布好不好看,給你做新衣服好不好。”
如常撇嘴,誰家小姑娘穿黑衣裳呀。
你不就是嫌棄衣服難洗嗎?最後還是買了這天夜裏,吃完飯,正熄燈睡覺,衛道士門又被敲響:“裏面的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