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燈浮城不大,城裏的人,大多數都相熟,不說所有人認識,但擦肩而過,一個地方說話的聲音、語氣和節奏卻是能分辨的。

此時門外的人便是陌生的,衛蒙警惕地起身,院子裏有腳步聲,這夥人不是從大門進來。

他們是直接略過鋪子,踏着矮牆翻緊來的。

好在如常睡在前面門面鋪子裏,棺材半蓋,誰也不知道裏面睡着一個人。只希望,如常不要起來開門。

衛蒙在黑暗裏摸到劍,幾步蹿到門後躲好。

“老大,這小孩兒說的可信不。”

“說假話,就殺了他。”黑衣人頭子提溜着手裏的小乞丐搖了搖:“是這家嗎?小孩兒。”

小乞丐手指扒着領子上那只大手,脖子掐着好疼,他略幹嘔着回答:“是…是他家,衛哥哥最近收養了一個女孩子,和你問的一樣,我,我看見的。”

“看見她在旁邊的李家院子裏,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什麽都看見了,無頭的李貨郎,當時他倒在地上,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個院子裏毫無印象。

他年紀小,偷偷虛眼看,一個灰撲撲的影子在地上趴着,李橋倒在他不遠處,他吓得半死了,可是不敢出聲。

如常給他們判罪,招來鬼差,那個紅衣的姐姐,也被帶走,她曾許諾的錢財,便要成空了嗎?

她還沒說過,那些錢財何時能拿走。小乞丐也知道自己那碰上的不是人了,可他不甘心呀。若不是他們攪和,他就能拿到好多錢。

“最後是她招來鬼差,我看見的是鬼差,黑漆漆的鎖鏈勾着鬼呢,我沒看錯。她當時眼睛流血,不信你去看,她眼睛還是紅的。”

黑衣人點頭示意手下撞開衛蒙的房門,神巫能通鬼神,有招來鬼差的能力,那便是神巫沒錯了。

陛下令人鎖了她的三十六處大穴,她若硬要用神力,那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那你…你許我的好處,什麽時候給。”

黑衣人嘴角掀起:“放心,你不騙我,我就——誰!”

進屋的手下被一陣氣流掀翻撞出來,衛家老舊的門窗被撞壞,發出轟響。

塵土四起,屋內出現一個長手長腳的年輕人,他在黑暗裏看不分明,卻能從靠着牆的那雙強健蓄力待發的腿看出。

這是個不大好惹的人,盡管他還年幼。

但這不代表他能慢慢長大,擋他的路,就得死。

“不經詢問便闖進來,這位大人好大的氣派。”衛蒙吊兒郎當地送了送手腕,腳尖後撤,随時能暴起撲過去。

這麽大的動靜,鄰裏逐漸起身亮起燭火:“小先生啊,你們家怎麽了?”

衛蒙勾唇一笑,目視黑衣人:“無事,大家別出來,一只小鬼小怪而已。”

剛準備起身的如常,頓了頓,小心翼翼躺會去,指尖捂住口鼻。

衛家的老鬼們又晃晃悠悠出來,在如常的棺材床前轉悠,門面鋪子被他們身上的金光照得亮堂堂。

如常快分不清這是原本就有人點了燭火還是老鬼們身上的金光。

他們在如常耳邊輪流念叨:“哎喲,別出去呀,找你的,千萬別出去。”

“出去會被砍的啊,你想想被砍了肉糊糊的一團在地上多難看啊。”

如常堵着耳朵,可不可以不說這麽可怕的話,她偷偷調動一點靈識去看,還未延伸出棺材就被擋了回來。

好痛。

衛蒙也好痛,他一把桃木劍被黑衣人削成兩截,胸上被掃了一腳,黑衣人也未讨着好,衣裳被雷符炸得稀爛,手上嫩肉燒焦了一塊。

那是衛蒙自己畫的,掐頭去尾的東少一筆西減一畫,為的就是防人又不至于炸死炸殘。

眼見兩人龍虎鬥,不分上下,黑衣手下拿着鎖鏈撲了上去。

鐵索似游龍,一左一右擦着衛蒙衣袖過去。

“你把神巫交出來,我便放過你,你打不過我們這麽多人。”

被衛蒙打得厲害,黑衣人卻心下變了想法,這個少年,假以時日,是個能人。

若能為他所用…

“呵。”衛蒙被壓着打個半死,也絕不改口,“你說的神巫,我沒聽說過。”

這邊鬥得太厲害,街坊鄰裏不是傻子,一兩個結伴偷偷去報官。誰家沒個過路的小鬼,但衛道士家不可能有。

這在周邊的游魂野鬼裏傳遍了,滿屋子的符紙,誰去誰死。

連帶着他們過年過節燒紙錢,也會托夢讓後輩離他家遠點燒。

縣令家的大門很快被人敲開,巡邏衛聞聲而來,縣令家公子領着人,高舉火把敲着鑼趕來。

不遠處的屋牆和磚瓦被橘紅的火焰映紅,更夫的鑼聲急促。

“你耍詐拖延我!”

黑衣人瞪大眼轉身就走,在屋頂上幾個起伏不見,遠處一聲哨響,兩個黑衣人鐵索打破窗軒,抓起小乞丐極速退開隐如黑暗跳牆離開。

“道士屋子裏沒有人。”

“不可能,我,你去問別的,他家就是有小孩兒。”小乞丐哆嗦,不可能沒有的。

他們是怎麽也想不到一個道士年輕小夥這麽摳,舍不得買張床讓小姑娘家睡棺材裏。

不僅他們想不到,進來的官兵也沒想好,破開衛道士家的鋪子們,漆黑陰森的棺材一列列擺放,門神的一對兒大眼直直瞪着地面。

如常突然掀開棺材板,急急跑到院子去,周坊吓了一跳,手拿武器的捕快圍着他,警惕地看着這個從棺材裏蹦出的小孩兒。

衛蒙背上的傷未好,今日又舔新傷,一大一小都成了病人。

衛蒙朋友不多,周坊算一個,他沒有縣令公子的矜嬌,因為自身身體不好,常年卧床,對市井江湖心生向往,喜好結交朋友。

衛小道士便是他偷偷出書院認識的,衛蒙抱着師父要的朱家饅頭,從拐角出來,就看見周坊被堵在小巷裏。

瘦弱的書生,一身灰藍衣裳被人扯壞了好幾道口子,他有心疾,被小混混們搶了錢財鼻青臉腫扔在角落裏揍。

手捂着心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穿着厚底靴的腳在地上犁出了淺淺一道坑。

衛蒙本不想管,那可是一群混混,到時候打不過他,去砸了師父的鋪子咋辦。他準備當沒看見,可透過一群小混混的拳腳,看到了那雙透亮的眸子,他也望着他。

被打得半死不活,還對着他溫和地笑了下,嘴張着無聲道:“快走吧。”

快走吧,不想連累你。無辜的路人。

反正,大街上的人長得都差不多,都窮成一個樣子,他蒙着頭臉,應該沒人能認出自己。

手比腦袋快,他脫下褂子就蒙頭上,哇呀呀沖進了小混混群裏,左踢右踹,小混混不是他的對手,扛起半死不活的周坊就跑。

他救他一次,沒想到,這次換周坊救他。

衛蒙輕笑一聲,半個身子搭在如常身上,嘴角和背心很疼,他不在意地扯嘴角,拍拍如常:“介紹一下,小爺的徒弟弟。”

“恭喜,圓夢。”周坊低低發笑,分給他一個肩膀,将他重量轉移過去。

如常抿着唇看着他的傷口,背後口子又裂開了,滴答滴答的血珠子落下來。

衛蒙回頭看了她一眼,雲開霧散,月亮出來了,照着個子小小的,烏黑長發披散在肩上,穿着他小時候寬寬的百家衣不掩美麗。

他突然想到如常也才13歲,卻也13歲了,盡管長得小,她也是個大姑娘了。

外面還有一群粗糙大老爺們兒,就這樣跑出來。

衛蒙指指自己破了的屋子:“你去找找,裏面有東西。”

“什麽?”如常疑惑。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跟着周坊出去上藥,背後一片殷紅。

如常抿着唇過去,避開地上的殘木木屑,心裏挂着他的傷,眉眼微垂越發淡漠。

衛蒙藏東西不藏在暗裏,他藏明面上,如常脫鞋,白玉小腳踩上他被子,墊腳取下吊在房梁上的包裹。

打補丁的破布打開,是他的道袍,掀開裏面藏着一身小很多的女冠道袍,一件黑色一件灰藍色。

如常将袍子抖開,裏面滾出一件竹黃的裙,綠沉的半臂……配套的首飾一件不少。

前院裏衛蒙殺豬一樣的叫聲傳過來,質地又差,樣式也醜,如常突然笑開。

“你家現在成這樣,要不随我回家住?”

周坊帶的大夫擦着他背後的血跡,将粘在血肉上的衣服一點點褪下來。

“你先別回我,你想想你家現在還有一個小姑娘,我看她住在這鋪子裏,總歸不好不是,你家現在這樣,也要花些時間修正。”

“如今我自個住一個院子,沒跟着父親住,他不會說什麽。”

知道他要拒絕,不知為何他父親不喜衛蒙,為此,他卧病在床這兩年,衛蒙來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多是托人帶些他挖的草藥。

他只能從衛蒙的小徒弟入手。

“行!說起來,你的病好了很多。”

竟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帶人趕過來,半點沒喘,衛蒙背上繃帶纏好,回身一拳砸周坊身上。

他手上氣力放小,周坊仍被砸退了半步:“可受得住你半拳了?”

說完他兀自發笑,調侃道:“說好我身子好了,你要教我武功的,還要教我降妖除魔,保衛天下的道術。”

衛蒙一笑:“哪有這樣的道術。”

“那我等你悟出來。”他彎腰拍拍衛蒙肩膀,距離近了衛蒙這才發現,他的眼底泛着很淡的青灰。

“最近沒睡好?”

周坊愣愣,撫着眼角笑道:“最近夜裏多夢。”

言罷他擡頭卻一愣,示意衛蒙轉身。

如常穿着灰藍道袍,軟白裙底從裏面墜出來,師門留下的兩枚乾坤圈被她扣在腰間,竟有環佩叮當彩衣飄渺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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