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拂諾的輕功,穆桓止是見識過的,速度且快,還一路行的穩當。不多時,他們就落到了鎮子上。
“你之前可出過皇宮?”落地後,拂諾牽過穆桓止的手,問他。
“記憶中不曾。宮裏頭的殿下貴人八歲前是不允許離宮的。”
“記憶中不曾 ?”拂諾覺得這說法模棱兩可,“可你現在都十歲了,早就達到離宮的标準了。”
“可事實是, ”穆桓止撇嘴,無奈道 :“徒兒在滿八歲後,也沒有被允許出宮。”
拂諾覺得更奇怪了,但還是選擇先寬慰穆桓止,“可能是你父皇不放心。”
穆桓止贊同道 :“徒兒也這麽覺得。萬一我出宮後有人打我主意,那可真是太得不償失了。”
拂諾也贊同道 :“的确得不償失,你吃這麽多,誰打你主意誰倒黴。”
“······”就你話多 !
“沒出過宮也好,省去了為你易容的麻煩。”
……
霧宿山山腳下有一小鎮,喚集財鎮,名字質樸,代表了廣大鎮民對于錢財的最原始的渴望。集財鎮上最大的酒樓名喚客仙居,名字取的雅致,店外放了座被雕刻的憨态可掬的胖娃娃,笑容滿面,拱手迎客。店內裝潢風格算是清雅,算是沒辱沒了酒樓的招牌。酒樓每日都會推出新菜系,價格公道,味道尚可,難怪每日吃客濟濟。小二十分熱情,拂諾他們前腳踏入酒樓門檻,小二後腳就迎了上來。一張圓臉堆滿笑,眼睛被笑意占得只剩一條縫,看着挺讨喜,“客官您是住店還是吃飯?”
拂諾站直,一派長輩風範做足。 “吃飯。把你們這裏的招牌菜都上上來,記得要快,我徒兒餓了。”
“好咧,客官,您先入座。菜一會就來。”小二麻利兒給拂諾他們收拾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麻利兒地問了他們有什麽忌口,然後腳底踩風一樣跑去後廚報菜了。
待他們入座後,跑堂的沏了壺熱茶送上桌。穆桓止坐定後,拂諾指了指門外那個娃娃雕像,調笑,“若桓兒去當門童,這客仙居的生意定然比現在還好。”
“不不不,”穆桓止謙虛地搖頭,“這等露臉的事,還是師傅做比較好。”
拂諾也不反駁,自顧倒了一杯熱茶推到穆桓止面前,“先暖暖身。”他今天着的仍然是件紅色的袍子,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的鬥篷。端着臉不說話時,依然是那個長的頂好看的漂亮姐姐,所以時不時有人往他們這桌看。
穆桓止捧着熱茶,扯了扯他的衣袖,同他咬耳朵:“師傅,好多人在看你啊。”
拂諾不動聲色地拽回衣袖,裝長輩裝上了瘾,只淡淡道:“習慣了。”表現的特別的雲淡風輕!襯的穆桓止特別的沒見過市面。
……
“倒是你,第一次出來可還習慣?”
“習慣啊,挺熱鬧的。”穆桓止左瞅瞅右瞧瞧,覺得所有東西都新鮮的很,活活坐實他沒見過世面的名聲。
拂諾揉了揉他的頭發,說:“到底是個孩子。”
二人等菜的間隙,突然聽到門口一陣吵吵嚷嚷。穆桓止八卦因子立馬複活,伸長了脖子往聲源地瞧。
“出去出去,客仙居豈是你這個叫花子能來的地方?!”門口一陣吵嚷,只見剛才迎他們進來的那個小二正在驅趕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寒風陣陣打在乞丐身上那件本就破舊不堪的衣衫上,配合着他那張被凍紫的臉,穆桓止心裏頓生一股同情之感之時又催生出一種對此情此景莫名眼熟的熟悉之感。
“師傅,我們幫幫他吧。”穆桓止拉拉拂諾衣袖,低聲說。
拂諾眉眼一挑,睨他一眼,也壓低聲音同他咬耳朵:“別忘了,你師叔不來,我們吃的可是霸王餐。”
穆桓止默了默,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如此,這個好人他确實做不來。但這麽冷的天,看着那人由着被店小二罵,穆桓止心裏也不是滋味。他斟滿一杯熱茶,剛想給那人送去,就被拂諾攔了下來。穆桓止剛想說他師傅不近人情,就聽得拂諾說:“好人來了。”
穆桓止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着淺藍衣袍的公子往那個乞丐碗中放了一錠銀子。那公子面容讓人甚覺好看,芙蓉面,朱丹唇,眉目中又透着一股英氣,所以在看他的第一眼不會将他錯認為女子。只是這樣好看的公子,臉上一絲笑容都尋不到,讓人覺得清冷的很。所以好看公子擺着一張冰山臉做完好事後,被幫助的人剛想感恩戴德一番,但在看到他的臉後,感恩戴德的話突然哽在了喉間,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大有一種下一秒這人就要把給自己的銀子要回去的錯覺,所以只匆忙丢下一句感謝大善人就一溜煙跑了。
“軒墨師弟,好久不見。師哥甚是想念你啊。”拂諾支起臉,笑吟吟的對那個好看公子說。
軒墨一言不發地走過來,乜他一眼,嫌棄神色不掩。
軒墨……原來這人就是我師叔啊。穆桓止心裏默道,随後扯扯拂諾衣袖,小聲道:“師傅師傅,果然物以類聚,人與群分……同門之間面相都是這麽高的麽?”
拂諾敲他腦袋,總算是靠譜了一把,“‘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也是這麽用的看來之前的太傅确實沒把你教好。”
穆桓止紅着臉反駁:“師傅明白徒兒的意思就好,又何必在意這些細節。”
師徒二人正說話間,軒墨已經落座。往他們這一桌投來的目光又多了些。
“師弟你帶足銀子了嗎?”拂諾仍是笑眯眯的,添了份平易近人,襯得一張臉越發賞心悅目起來。只是這樣堪稱平易近人的笑落在軒墨眼裏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他只覺得拂諾那笑刺眼的很,讓人看了直犯惡心。所以在看到拂諾笑眯眯地問出這句話後,軒墨神色一凝,冷道:“幹嘛”語氣中不掩警惕意味。
“好歹同門一場,師弟你沒必要像防賊一樣防着我吧?”拂諾滿臉傷心。
“哼。”軒墨一聲冷哼,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穆桓止坐在一旁,表情略尴尬。
“客官,您點的菜來咯!”謝天謝地,菜終于來了!小二将店裏招牌菜一一擺上桌,味香量足,穆桓止看着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桓兒餓壞了吧?趕快吃吧。”拂諾一句話成功将軒墨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穆桓止身上。他盯着穆桓止看了一會,像是才看到這大活人一樣,“你徒弟?”
拂諾夾一箸菜送到穆桓止碗裏,道:“不錯,”并且适時提醒軒墨,“也是你的。”
“謝謝師傅。”穆桓止捧着碗道謝,“師傅師叔也吃。”
“嗯,快吃吧。”拂諾笑意盈盈,又夾了一箸菜放到穆桓止碗裏。
“資質一般。”軒墨在一旁潑冷水。
……
穆桓止權當沒聽見,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吃飯上。
“所以師弟以後教他武功的時候還得上點心啊。”拂諾在一旁陰陽怪氣的回應,臉上笑意斂了些。
軒墨輕哼,“吃飯的本領到不錯。”
……
穆桓止扒了口飯,繼續裝聾。
“師弟讨厭我就罷了,何必對一個孩子這麽刁鑽?”拂諾放下碗,臉上笑意徹底斂去。
拂諾這人,不靠譜是不靠譜了一點,但在護犢子這件事上,是非常上道的。
時間往前推個幾十年,那時他和軒墨拜入無垠道長門下,做了同門師兄弟。無垠道長名聲在外,外人常評價他,只用十二字:最是德高望重,最是慈悲為懷。所以拜入他門下的弟子有很多,因而拂諾和軒墨二人并不是他的唯二弟子,只是泱泱子弟中的其中一個。因是初來,免不了被資歷較長的師兄欺負,起先拂諾忍了,畢竟他們來這裏的初衷是為了定心,忍下嗜殺的沖動。但後來他們竟然欺負到了軒墨身上,拂諾護犢子護得厲害,新仇舊恨一起算,當時就把那些人揍了一頓,最嚴重的也是之前欺負拂諾欺負的最狠的那個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才将将見好。後來這件事驚動了無垠道長,道長撫着花白的胡須,喊了一聲道號,然後手下一點也不慈悲的罰了他們。
那時軒墨做了什麽?好像是跪坐在拂諾床前,紅着眼睛給拂諾上藥,一邊上藥一邊啞着嗓子說對不起。拂諾忍痛側過身拍拍他的小師弟,明明疼的要死,嘴裏還說着逞強的話。他說了什麽?哦,好像是說,乖軒墨,師兄沒事的,你別哭了,是師兄要保護你的,是師兄自願的。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他們在長大,越來越懂得克制自己。而當年哭着說對不起的孩子不僅長大,也變得強大,強大到不再需要拂諾的庇護。
時光殘忍而迫切,殘忍着抹去記憶的美好,迫切的逼人往前走不回頭。
拂諾想到以前,不免有些感懷。
“實話實說而已。”軒墨神色不變。
拂諾收斂情緒,學他冷哼了一聲,然後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軒墨不想吃飯,摩挲着杯壁觀察穆桓止。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吃飯的本領果然不錯。短短一刻鐘,兩碗飯就見了底,看他意猶未盡的樣子,大有再來一碗的架勢。軒墨移開目光,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霧宿山是沒飯吃還是這孩子飯量就這麽大正胡思亂想間,忽感一道視線定在自己身上,其實自他進店後就有很多目光時不時的往他們這桌瞟,但像這麽刺啦火熱的,還是頭一個。軒墨轉頭望去,卻只捕捉到消失在樓梯轉角的一方深藍衣袍。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師徒二人終于吃完飯。吃得太撐,二人齊齊歪在椅背上,軒墨啓窗探頭向外望去,一場雪要下不下,壓抑着天色陰沉沉的,他想盡快回霧宿山,但看着對面撐得揉着肚皮且并沒有做結賬打算的師徒二人只好認命地去結賬。趁着軒墨背對着他們,拂諾和穆桓止小幅度擊掌三下,讓軒墨結賬的目的達成!軒墨結賬回來,繞過拂諾站到了穆桓止旁邊。走到門口時,小二再次迎上來,滿臉堆笑:“客官您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因為下雪,街上行人稀稀。拂諾拉過穆桓止,将他罩在自己鬥篷下。“雪下的大了,得趕緊回去才好。”
軒墨不置可否。
“師傅,徒兒吃太多了,你确定用輕功帶我上山嗎?”穆桓止有些擔憂,萬一師傅無法負重這麽多怎麽辦?
“下山的時候我們用的就是輕功。有何不确定的?”
“……”當然有了......下山的時候你帶的是個人,上山就變成了個球啊。
拂諾抱起穆桓止,掂了掂,給他吃了粒安心丸,“你這點重量為師帶你還是沒問題的。”
“喂,走了!” 軒墨回頭看他們一眼,眼睛立馬別開。
拂諾聳聳肩不以為然,将手扣到穆桓止腰上,道:“這次可千萬把師傅抓緊了啊。”穆桓止點頭,然後抓緊了他。
足間輕點,幾個起落,三人已消失在了視線中。
客仙居內。一穿深藍色圓領袍的公子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指尖胡亂點着桌面,一雙桃花眼微微上翹,薄唇微啓,道 :“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