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比之穆桓止和顧念景這裏綿裏藏針的虛與委蛇,拂諾那處的氣氛,不可謂之風雨欲來的死氣沉沉。就在穆桓止失蹤的當天,他們一行人裏裏外外仔仔細細找了一圈仍不見穆桓止。一無所獲讓他們在沮喪之餘又生出沉重的無力感。

而距離穆桓止失蹤,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一天的時間算不上長,但對于一個半大的,還下落不明的孩子來說,着實是個不太樂觀的時間節點。未然急紅了眼,但也深知自己沒什麽能力,所以沒有添堵的在那兒哭哭啼啼,只紅着一雙眼,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懊惱粗了心,沒及時洞察到穆桓止低落的情緒。

拂諾也難得的正經,異常的嚴肅起來。全然不見剛剛和湯圓在路上的打诨插科。他擰着秀眉,問未然,“最後一次見桓兒,确是在你的院子裏?”這話他已問了三遍,算上這次,得是第四遍。而一遍又一遍的問,不過是自欺欺人妄圖從未然給的回答中抽繭剝絲尋出一點穆桓止的蹤跡來。

“是。”未然回答,從先前的“嗯”升級到現在的“是”,不一樣的字眼回答着同一個問題。沒什麽意外的,拂諾還是沒有從未然的回答中覺出一點穆桓止的蹤跡來。他無法不懊惱,若不是他打了穆桓止又說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穆桓止又怎會負氣出走?拂諾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已經很久,他沒有這麽情緒外露了。軒墨瞥了一眼拂諾,視線掃到他愠怒的臉色後,唇線立馬繃緊。

“啊!”湯圓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拍腦門,一嗓子就喊了出來,“穆桓止沒事的。”

話音剛落,一屋子視線全聚到了他身上。拂諾率先開口,“什麽意思?”

湯圓搓了搓手,道:“前些日子我給他結了引路繩,如果他有危險,我不會感應不到。”

“引路繩?”未然問他,“那是什麽”

“以血為引,感其所在。我現在并沒有感受到穆桓止淬血的引子,所以穆桓止現在暫時是安全的。”

暫時的安全好過一直讓人提心吊膽的不安全,未然想到這裏,微微松了口氣。微微松了口氣的未然沒想到穆桓止是否還記得引路繩的用法,而屋子裏的另外三個,也忽略了這種可能。

“單單依靠引路繩去尋桓兒的話,我們顯得太被動,”拂諾撫了撫皺起的眉,頓覺力不從心,“我和湯圓一路,軒墨和未然一路,沿途繼續找吧。”

軒墨無異議,只是跨過門檻的腳邁出去後又停住,轉過頭來不鹹不淡的對着拂諾問了一句:“找到了怎麽知會你?”

昨天他們只是在附近找了一圈,并沒有走太遠,但今天這架勢,顯然是不能囿于附近這個圈子來找穆桓止的。如果一方能盡快找到穆桓止并及時知會另一方,那也能讓他們少走些岔路,節省些時間。再有,年關将近,要忙的事情太多。

拂諾想了想,去卧房的櫃子裏拿了兩個竄天炮出來。這還是他念及要過春節了給穆桓止買來玩的,只不過現在它們有了別的用處。他遞給軒墨一個,又摸出火折子給他,“找到了就放這個炮。”

軒墨點點頭,應下了。剛準備走,拂諾叫住了他,軒墨回頭,沒顯得不耐,只用眼神示意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說。

拂諾看着他,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稱之為欣慰的笑,他鄭重道:“謝謝你。”他知道軒墨這人不僅性子冷,心腸也算不得有多溫熱。穆桓止口中面冷心熱古道心腸的師叔不是真的他,那個面冷心也算不得溫熱的人才是軒墨。他偶爾的慈悲,也只是因為他無聊想要做些事情緩解而已。而從穆桓止失蹤的昨天到還沒找到的今天,軒墨較之以前已經發了太多的慈悲。而這次的慈悲,不再是因為他無聊,而是關乎心中擔的那份責任。

軒墨 “哦”了一聲,表示接受了拂諾的感謝。然後回頭淡淡地說了一句:“他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徒弟。”

拂諾笑了,不見分外勉強。

這廂拂諾一行人火急火燎的在尋人,那邊穆桓止在毫無形象的大快朵頤。不得不說,顧念景這人雖然在審美方面令人堪憂了點,但在找廚子做飯這件事上還是很值得說道的。菜做出的花樣多不說,又兼具了色香味俱全的優點。顯然,這頓飯對于穆桓止這樣一個一頓不吃餓得慌但還是餓了三頓的人來說,無疑是在解了飽腹的問題後又能讓他忘了自己當下的處境,生出恰如其分的滿足感。

顧念景見他幹完了盤中剩的最後一塊肉,捧着圓鼓鼓的肚子滿足的打出了一個飽嗝,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插上話了的時候開口了:“你有家人嗎?”

其實救下穆桓止後,顧念景是存了十二分心思想留下這孩子的。因為這孩子讓顧念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在他還是大少爺的時候,他的那個不足四歲的弟弟。但後來家中生出變故,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家中老奴拼死護了倆兄弟出來,但弟弟還是在颠沛流離的逃亡中和他失了散。而長得粉雕玉琢又圓滾滾的穆桓止,讓顧念景在看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那個下落不明的跟在他身後軟糯地叫他哥哥的弟弟。

但在看了穆桓止猶如大風刮過,片甲不留的橫掃飯桌的吃相後,顧念景心存的那十二分心思直降了十分。

顧念景這人,向來嗜財如命,而在大多數情況下,他把財看的比命還重要。嗯,是個名副其實的鐵公雞類的守財奴。而穆桓止這頓橫掃飯桌片菜不留的豪邁吃相,生生讓顧念景壓下了留下這孩子的念頭。在他看來,照穆桓止這麽個吃法,他的錢袋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左右是個半路救下的陌生孩子,自己又不是個行俠仗義的仗義之士,救了他給他一碗飯吃,自己也算得上是仁義了。現在這孩子醒了,問出他家人所在,再仁義一次送他回去,也就算功德圓滿的完成了這趟仁義之舉的最後一項,也能心安。

只是顧念景沒想到穆桓止并沒有想讓他心安的想法。

“沒有家人。”他聽到穆桓止這樣回答。

這個時候的穆桓止還沒從被師傅打屁股,被內侍忽視的抑郁中走出來,他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而這種委屈能讓他在一個救下他的陌生人這裏吃到美味的飯菜得到緩解。

穆桓止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所以他想在這裏賴幾天。

“要不你再仔細想想?看你也不像個沒家人的。”顧念景不放棄。眼前這孩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人家裏養出來的,而自己最近也沒聽手下人說過有哪戶富貴被滅門的消息,所以這孩子不應該沒家人啊。

穆桓止聽到這裏也明白眼前這人想要問出他的家人後送他走的意思,眼珠子骨碌一轉,撒下了他今天第二個謊,“我忘記了。”

“……”顧念景納悶,脖頸子挨個手刀不至于牽扯到腦部神經從而促成失憶吧?

穆桓止見他還是不說留下他的話,再接再厲,“真的忘了,”繼而又耷拉着眼,小聲又帶有一點可憐兮兮的語氣問:“你不相信我嗎?”

顧念景還是不說話。但他動搖了。不過是個孩子,自己雖然不是個仁義之士,但偶爾發個善心,做個好人還是能辦到的。再者,穆桓止再能吃,一日三餐蘿蔔白菜的供着他,還能把自己吃窮了不成?問題又繞到了起點上 ———不過是個孩子。顧念景這麽想。他雖是個鐵公雞,一貫的一毛不拔,但從本質上講,屬于不怎麽有原則且随心所欲的那類。就是說,在碰上涉及消財而這個消財對象還是自己樂意消費的那種時,他是很樂意消這份財的。所以這次顧鐵公雞再次丢了原則,随心所欲了一把他說:“我自然是信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信你忘了自己沒有家人這一說法,再深一點的意思就是你可以留下來。穆桓止那剛吃飽喝足還不太靈光的腦子繞了兩圈總算繞明白了顧念景的言下之意,當即笑起來,渾圓的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條縫,看着是真高興。

顧念景看他笑,不自覺也笑出聲來,腦子裏一直盤亘着的想法也由着這笑被不自覺帶出來。他說:“既然留下來,總得有個能讓你留下來的理由,不如我認你做弟弟吧。”這理由找得實在夠老套,但他并不在意,能達到認了穆桓止做弟弟又能讓他對自己收留了他以此心存感激的目的就好。論玩套路,顧念景一向能拔得頭籌。

果然,穆桓止這孩子就傻不愣登被套路了。顧套路王話音剛落,這傻孩子就感恩戴德地叫了一聲哥哥。脆生生的,又帶了點孩子的軟糯。叫得顧念景心情滋潤的很,再度笑出聲來,眼尾上挑,活像只狐貍。

心情好了,對于穆桓止吃下肚的那些飯菜也就不甚介意了,還極盡兄長之職的問穆桓止,“吃飽了嗎?要不要出去轉轉?”

顧念景初衷很好,孩子吃多了帶出去轉轉消消食,一面襯得自己這個兄長在愛護小輩方面是多麽的體貼,一面能帶自己這便宜弟弟熟悉熟悉環境,一舉兩得,多好!

只是這份初衷連帶着自己美好的心情沒有過多的感染到穆桓止。穆桓止像蛇,一入冬就犯懶,不太愛動。但現在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面子還是要給的。所以心裏再不情願,面上還是應下了顧念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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