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穆桓止半夢半醒間感覺有股濕熱的像舌頭一樣的東西在臉上舔,舔的還挺歡快且公平,左臉舔完換右臉,舔得整張臉濕漉漉的。可依舊困,眼睛不願意睜開,只伸手撥了撥,但沒多大作用,不一會兒那股濕熱的感覺又傳來。
穆桓止只得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睜開眼後就看見了滿眼的毛。穆桓止腦子還沒跟上思維,一嗓子就喊了出來。聲音還挺大,唬得旺財停住不舔他了,喊得顧念景懸在喉嚨口的心差點就蹦噠出來了。
出事了?!
出事了!!
“旺財!!!你給老子死過來!”顧念景慌慌張張跌進屋,還沒太看清屋裏的情形就朝着穆桓止聲音傳來的方向喊了一嗓子。聲音有點急,喊的破了音。
旺財聽到顧念景的聲音,看了看被吓傻的呆愣在床上的穆桓止,哀嚎了一嗓子不情不願地朝顧念景那邊挪。
顧念景看着它那股不情不願的勁兒更來氣了,一把把它拽過來,向着腦袋就招呼了一巴掌。“怎麽?還委屈你了?你不在窩裏好好待着,跑這兒幹嘛?啊?!”
旺財擡頭瞅了顧念景一眼,又往床上的穆桓止看去,然後藍色兒的眼珠子就定在那處不動了。
顧念景氣的話都說不連貫,抖着手指着旺財你你你了半天,也沒抖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哥哥……”穆桓止怯怯地開口,顧念景趕緊上前摟住他,“不怕不怕,哥哥在這兒啊。”
穆桓止反手抱住顧念景,整個人都是傻懵的。怎麽睡了一覺床上就多了一條看不出是狗還是狼的物種?還舔他?居然沒咬他?
“二狗,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顧念景湊到穆桓止跟前,幸好幸好,沒聞到血味。
穆桓止搖搖頭,眼睛不受控制地往旺財那兒轉,旺財正瞅着它,一雙藍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估計扒都扒不下來。穆桓止吓的一愣,趕忙收回了視線。
旺財嗷嗚一聲,聽着還挺委屈,耷拉着腦袋,不瞅穆桓止了。
聽到旺財嗷的一嗓子,顧念景這才記起它的存在來。安撫好穆桓止,給他掖好背角,沖着旺財喊了一嗓子,“旺財,給我死過來!”
旺財耷拉着腦袋不情不願的踩着小碎步往顧念景這邊挪。
“快給我死過來!”顧念景又喊了一嗓子。
旺財還是踩着步子往這邊踱,踱了□□步,再不情不願也踱到顧念景跟前了。顧念景看着它那股小媳婦兒勁兒就心尖兒脾肺叫嚣着冒煙,于是伸手薅了旺財一把,薅了一手毛。旺財毛發旺盛,旺盛到一年四季三季都在掉毛結果還沒禿瓢。
旺財瞅了眼顧念景手裏薅下來的毛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嗷了一嗓子,聽着還挺哀怨。
顧念景擰着它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指了指床上的穆桓止,才說:“這還是個小孩兒,以後別來這屋吓他知道嗎?”
穆桓止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抽,和個畜牲對話,這不對牛彈琴麽?
顧念景也不管旺財能不能聽懂,繼續擰着它的下巴,耐着心又說了幾遍。說了幾遍估摸着旺財記住了,便松開擰着它下巴的手,點着它鼻子問,“記住了?”
旺財嗷了一嗓子,意思是記住了。
穆桓止奇了,這還真能聽懂?“哥哥它能聽懂你說的話?”
“看着挺蠢,多說幾遍就記住了。”顧念景說着又薅了旺財一把。
旺財有點不高興,扭着腦袋不想讓顧念景再薅它。顧念景又薅了幾次沒如意,就住手了。
“哥哥,它是狗嗎?”穆桓止掀開被子下床,偎在顧念景旁邊問他。
“是狼。”顧念景說,“不過和狗長得挺像。”
“狼啊。”穆桓止到底小孩兒心性,半盞茶功夫不到,就忘記了剛才被旺財吓到失聲尖叫的事情。看着旺財扭着腦袋的樣子覺得可愛的很。跳下床後不禁伸手扒拉了下旺財腦袋,旺財被他這麽一扒拉,也不扭了,直接往他手心裏蹭。
看着旺財對穆桓止表現出的那股子親昵勁兒,顧念景在一邊看着有點吃味。但自己身為兄長,一個成年人,又不能把這種吃味的意思表達的太明确,不然顯得幼稚。顧念景臉皮雖厚點,但總歸要臉。
“二狗,去洗洗手,要吃飯了。”好在飯點快到,顧念景這理由找得剛剛好。
“好。”穆桓止揚頭沖着顧念景應道。站起來拍拍手,正要喊旺財一起出去,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它的名字。“哥哥,它叫什麽名字啊?”
旺財蹲坐在穆桓止左邊,用頭蹭蹭他的腿,溫順的不行。
顧念景撇撇嘴,說:“旺財。”
穆桓止噗地笑出來。
“和你名字挺配。”顧念景又道,惡趣味十足,“顧旺財,林二狗,聽着都像兩兄弟。”
穆桓止笑不出來了。
顧念景牽起穆桓止的手,又拍了拍旺財的腦袋,樂呵的不行,“二狗,旺財我們走!”
吃飯的時候是幾張大圓桌擺在一起吃的,穆桓止極少經歷這種一桌人圍在一起吃飯的場景,覺得新鮮的很。寨子裏的其他人也是頭一次見着這麽粉雕玉琢的胖娃娃,也覺得新鮮。于是一頓晚飯在這種充滿着新鮮勁兒的美好氛圍中吃完。
穆桓止挺高興,一是飯菜着實對他胃口,二是偷瞄了一轉兒周圍人的臉,沒一個他印象中的面孔。簡直歡喜!
旺財吃飽飯後就圍着穆桓止打轉了,穆桓止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顧念景在一邊叫它,它還挺不樂意,耷拉着腦袋像是顧念景給它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穆桓止一叫旺財,它就屁颠屁颠跟過去了,吐着舌頭,喘的時候帶出一圈白氣。
顧念景在一邊氣的牙磨得霍霍直響,一把扇子搖得快趕上三伏天的頻率。他算是琢磨透了一句話:有了新歡忘了舊愛。
穆桓止晚飯吃得撐,顧念景就帶着他四處走走消消食。毫無疑問,旺財得跟着。想想往日旺財吃了睡睡了吃過得和頭豬一樣的日子,再看看今天蹿的正歡的旺財。顧念景都覺得旺財變了,不再是他以前認識的狼崽子了。而他今天中午沒想起來的總感覺在旺財這裏少了點什麽的事,也終于在旺財的刺激下想起來了——旺財今天沒去問候他。
在旺財還是顧念景認識的那個旺財時,它每天一早都會蹲在顧念景門口等顧大佬睡飽,然後等他開門,溜進屋子轉一圈。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從沒耽誤過一天。但今天,旺財卻沒有去找他,而是去了二狗屋裏!簡直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的最佳寫照!
白眼狼一個!操!
顧念景免不了的傷懷悲嘆一下。人一旦入了這種情緒,就容易感天感地,眼下顧念景就是這樣。“唉,後天就是除夕了啊。”他這樣感嘆了一把。
穆桓止也感嘆了一句,“是啊,後天就除夕了。”
除夕過後就是春節了,又是一個百家團圓阖家歡的日子。
想到阖家歡,穆桓止莫名有點失落。他都下落不明一天多了,拂諾他們怎麽還沒找來?不會是還沒發現他不見了吧?沒可能啊,這都這麽久了!難道師傅還在生氣?想到這裏,穆桓止突然想起拂諾那句莫名其妙的“我吃醋了”,吃醋?為什麽吃醋?吃誰的醋?
穆桓止想不明白,也不太願意深想,他心中隐約有個答案,但答案被蒙上了紗,模模糊糊阻隔住人,讓人看不真切。他想揭開這層紗,但心中有個小人兒在阻止他。他覺得揭開這層紗後他會後悔,所以他由着心中那個小人兒阻攔,不再深想。
我還太小。他這樣想。
第二天穆桓止起了個大早。這種情況在他身上本不該發生,但萬事都有例外。而桓止例外起早的原因是旺財發揮了它得天獨厚的□□技術。大概卯正二刻,也許還要更早點,天還沒擦亮,旺財就在穆桓止房門外叫喚了。一聲賽着一聲響 ———是那種穆桓止裹緊被子拿枕頭蓋住耳朵還能聽到聲音的響。在旺財堅持不懈的嚎叫中,穆桓止僅剩的那點零星的瞌睡終于被趕走的幹幹淨淨。他黑着一張臉不情不願的給旺財開了門,旺財這傻崽子還沒意識到穆桓止不高興,一個勁兒地沖着他搖尾巴,還蹭上去舔穆桓止小腿。
穆桓止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旺財只是太喜歡他了,所以才會對他這麽熱情,所以才一早來叫自己起床,所以…他編不下去了。
這叫什麽事啊!
吼它,他耷拉着腦袋瞅着你的那股勁兒讓穆桓止又覺得怪可憐。不吼吧,自己心裏又憋的難受。左右都不行,穆桓止都無奈了。
無奈的穆桓止只能順了旺財的意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慢吞吞地找水洗漱。等他慢吞吞的把自己打理好了,天才擦擦亮。穆桓止坐在椅子上,無奈透了。
臨近春節,寨子裏其他人起的還挺早。
穆桓止收拾好自己無奈了一刻鐘不到,就聽有人走動,有人說話了。
穆桓止趕緊跳下椅子,蹦噠着出了門。旺財緊随其後,步子踩的歡快的很。出了門,陸陸續續有人和他打招呼,沒叫名字直接喊的二當家。穆桓止聽了心裏挺美,感覺二當家這仨字被他們這幫充滿匪氣的人叫出來特有氣勢,穆桓止走路都帶風。心情都好了許多。
轉去廚房,碰巧趕上有夥夫在殺雞。穆桓止覺得新鮮,就蹲在那兒看熱鬧。旺財見穆桓止蹲那兒不動了,也有樣學樣的跟着蹲下來。一人一狼,瞧着默契的很。
夥夫一手捉雞,一手拿刀,嘴巴還不得閑和穆桓止在那兒瞎扯。“二當家,今兒就讓您見識一下我殺雞的本事。嘿!我還真不是給您吹,我這殺雞的本事,我稱第二,就沒人敢腆着臉排我前邊兒。”
這人看着面生,不像是上次穆桓止見過的那位,穆桓止也很放心的和他胡侃。
“那我今天可得好好見識一下叔叔您這本領。”穆桓止很給面子的捧場。
“好嘞,那你可看好了。”說話間,那人手起刀落,捉在手中的雞一嗓子還沒喊圓就被割了喉管兒。穆桓止看着挺血腥,旺財倒是喜歡的很,湊近去舔滴在地上的血。穆桓止拍開它,沖它說,“髒,別舔。”
旺財頭碰地嗷了一嗓子,不舔了。穆桓止為它的聽話感到滿意,獎勵性地拍了拍他腦袋,旺財又拿剛舔血的嘴湊去舔穆桓止手。穆桓止眼明手快地躲開,旺財以為穆桓止和它鬧着玩兒,于是趕着去舔他。穆桓止躲不及,還是被舔了手。
穆桓止被雞血惡心的不行,趕緊在廚房角落放着的水缸裏拿瓢搓去手上的雞血。夥夫提着殺好的雞在一邊笑他。“二當家還挺愛幹淨。”
穆桓止不置可否。他這話說的不錯。
“你這殺雞的本事果然沒話說。”搓好手,穆桓止不忘調侃一句。
“嗨,也就這本領能拿出手了。”那人被穆桓止誇,還不好意思了一把。
“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啊?”穆桓止沒話找話。
“名字?”夥夫轉着眼珠子想了想後,拍着腦門不好意思一笑,“寨子裏的人都我狗蛋兒。”
狗蛋兒?穆桓止皺了皺眉,“這不是名字。”
“啊,這樣啊。”狗蛋兒的聲音突然低下去,“那我就沒名字。”
“沒名字?”穆桓止奇了,“怎麽會沒有名字?每個人都有名字的。”
狗蛋兒撓撓頭,不好意思一笑,“我爹媽死的早,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名字。不過寨子裏的人都叫我狗蛋兒,一個大老爺們,無所謂名字不名字,有個綽號就行。”
穆桓止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一個人的名字是要陪他一生的,從生到死,至始而終。生前供人叫喚,死後被帶進墳墓,其名被人刻在石碑上以作憑證,某時某刻誰人生幾何,誰人死幾刻,其婚嫁如何,其家眷如何。而一個沒有名字只有綽號的人死後碑上都不知刻什麽。狗蛋兒也沒他繼續閑扯,拿了柴就去生火。
“每個人都有名字的,”穆桓止執拗地說,“叔叔你也有的。”
“大概吧,”狗蛋兒笑笑,笑容裏沉寂了些落寞,“如果不是寨主,我大概連命都沒有。”
穆桓止徹底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