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顧念景回到寨子後靜坐了會兒,腦子裏走馬觀花一樣過了一遍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在他循環回憶腦子裏那個着深藍衣袍的翩翩公子好幾遍後,終于記得了前些日子自己下山在客仙居瞥見過的背影。只是今日為何不見他?

正想的期間,外頭來了好幾波人問他明天過年的安排,顧念景支楞着腦袋簡單交待下去。叫來李虎熊,把心裏的盤算另外交待給他後又呆坐了會兒,這才轉去了穆桓止屋裏。

穆桓止顯然是在等他。顧念景甫一踏進屋子,他就湊上去給他端了杯茶。顧念景手心貼着瓷壁,摩挲一陣,指尖才覺察出暖意來。旺財湊過來蹭他腿,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撒嬌。

“你個小沒良心的,”顧念景捏住旺財後頸,笑道:“好歹養你一場,家裏頭來個人就忘了我是吧?”

穆桓止自顧念景出去那會兒這心就吊在嗓子眼兒,現在顧念景這樣一番話說出來,他更是覺得顧念景這番話是端的話中有話。一時之間,他緊張的呼吸滞了滞,竟是連手都不知道該如何擺。

“二狗,”顧念景放下冷卻的茶杯,一雙桃花眼直盯着穆桓止,勾唇一笑,問他:“你說是吧?”

穆桓止這下完全可以确定顧念景那番話中有話是在映射自己了,但看着顧念景并沒有直接說開,他也就樂的裝傻,“是吧。”

顧念景聽他裝傻,還能眉眼彎彎的同他說一句:“你知道就好。”

穆桓止不說話了,頭埋的更低,都快戳到擺在膝蓋上的手了。

顧念景呷了口冷茶,瞥眼瞧了穆桓止一眼,他心中有個猜想,這個猜想在碰到剛剛那三人時只是冒了個雛形,但在觀察了穆桓止一番不算正常的舉動後,他的這個猜想已經隐約成型。

穆桓止從一開始就對他撒了謊。

現在的小孩子啊……顧念景想了想,搜腸刮肚也沒找到個合适的詞來把穆桓止形容貼切。又坐了會兒,實在是沒話說,于是他摸了摸穆桓止腦袋,又拍了拍旺財後頸,一個人晃着步子出去了。

穆桓止坐在原處,像入定般,半天沒有挪屁股。

顧念景對于穆桓止把他騙了這件事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亦如生氣或難過類的情緒。他想的開,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行樂的時間尚且不足,又何必讓這麽東西給自己添堵。

享樂主義,說得大抵就是顧念景這種人。

中午吃飯時,一切如常。顧念景照常給他夾菜,照常在他耳朵念叨多吃蔬菜身體好,照常在他吃完一筷子蔬菜後得了他摸摸頭的獎勵。

然後,照常午休。

穆桓止的午休習慣是從宮裏帶出來的。十年如一日,風吹雨打都不曾改。他睡眠質量一向不錯,往往是上一秒剛沾枕頭,下一秒就能入夢會周公。

但今天,他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遭,被褥都被他翻出好幾道褶子,他仍然沒有睡意。反倒是這麽動來動去的,被子裏灌進去不少風,本來就沒怎麽回暖的身體又冷了不少。這下是徹底睡不了了。

他想起上次失眠還是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宮那次,那這次失眠呢?是因為顧念景嗎?還是因為,內心對顧念景的愧疚?

穆桓止想不出來原因。兀自迷瞪間,突然聽到屋頂上傳出一陣窸窣的聲響,有人?這是穆桓止的第一反應。

他立馬翻身下床,用從所未有的速度沖到屏風後把自己藏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似乎是下意識就這麽做了。

他看見屋頂上的人下來後輕手輕腳靠近床邊,掀開被子沒發現人,又伸手鑽進被子摸了摸。那人嘀咕了一句什麽穆桓止隔的不近沒太聽清。正猶豫着是不是要喊一嗓子把顧念景招來時,他看見那人轉了個方向,這下足以讓穆桓止窺見他的全貌———圓臉胖體,不算很高,不是湯圓又是誰?

湯圓來了?!

湯圓來了!!

那師傅是不是也來了?未然也跟來了嗎?可為什麽不見他們?

穆桓止還沒琢磨透,眼前忽然一暗,正擡眼間,湯圓抓住他的肩膀往上一提,穆桓止踉跄着被他就着這個姿勢拉起來。他穩住身形将将站定,還沒來得及開口,湯圓突然扯了扯他的臉,像是孩子得到了玩具,高興之餘又帶了點得意:“啊,抓到你了!”

“……”穆桓止剛蹿起來的那些個相見後的激動和驚喜的心情被他這麽一扯立馬煙消雲散。他揉着被扯紅的臉,忿忿地想:湯圓個不知輕重的,不能輕點嗎?!

“師傅……”穆桓止話還沒說完就被湯圓眼神制止,“噓,”湯圓豎起食指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聲音說:“有人。”

“有人?誰?”穆桓止也壓低了聲音問他。他并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走動的聲音。

湯圓拉着他蹲下,湊到他耳朵邊說:“ 我不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我不熟悉,”湯圓說着又湊到穆桓止身上嗅了嗅,這下倆人貼的更近了,“你身上……”湯圓神色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有我不熟悉的味道。”

穆桓止同樣神色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大概是有點納悶:我身上的的味道你是如何熟悉的?

湯圓擡眼看着穆桓止,穆桓止也正盯着他看,眼神相交彙間,湯圓總算和他心有靈犀了一把,正打算給他解釋他是怎麽熟悉他身上的味道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于是這次好不容易通過眼神交彙而來的一通心有靈犀還沒徹底靈犀一次就經歷了夭折。

……

“二狗,醒了嗎?”是顧念景,也許旁邊還跟着旺財。

湯圓正為剛剛夭折的心有靈犀而郁悶乍聽到顧念景叫穆桓止二狗,猛地擡頭瞪着穆桓止,“你,你怎麽,他怎麽叫你二狗?”

湯圓不知道是被這名字刺激了還是怎麽地,整個人激動的不行。穆桓止沒理他,朝着門口的方向喊了一聲,“我醒了,哥哥。”然後壓低聲音對湯圓說:“回頭跟你說,你躲好了別出聲。”

開了門,先是旺財蹿了進來,緊接着顧念景跟了進去。旺財嗷了一嗓子朝穆桓止撲過去,穆桓止避之不及,差點被它掼倒。旺財杵着鼻子對着穆桓止脖子嗅了嗅,嗅完之後立馬從他身上蹦下來,伏地嗅着什麽。

穆桓止還在奇怪旺財的這般舉動,突然聽到旺財連着嗷了好幾嗓子,穆桓止朝旺財看過去,發現它正對着屏風叫的歡實。

屏風??

屏風!!

湯圓!!

這可真是要了人命了!!!

穆桓止緊張的一嗓子差點就要破喉而出,好在他顧及顧念景在旁邊懸崖勒馬的夠快又心存僥幸的覺得湯圓那麽機靈的一個人應該不會傻等着被旺財發現。然後他就抱着這樣一種僥幸看着旺財一步一回頭踩着步子往屏風那個方向踱去。

旺財雖然是條狼,但卻是條不怎麽英勇且有點慫裏慫氣的狼。面對未知,它習慣性在分析好事态利弊後做出相應的戰略對策。就好比現下這種情況———它在穆桓止身上聞到了陌生人的味道,但它對那個陌生人不甚了解,所以得先權衡好它與陌生人之間的力量懸殊的差值,而這個權衡利弊的點又盡數落在它背後的主人———顧念景身上。大有狗,不對,狼仗人勢的感覺。

顧念景只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就能給旺財無盡的勇氣和底氣,旺財一步一踩還得空瞅了顧念景好幾眼,然後前肢伏地,後腿半彎曲曲起———擺好進攻的姿态。再然後,一個起躍,朝着屏風那個方向撲了過去。

穆桓止再顧不得其他,沖着旺財就喊了一嗓子,“旺……”然而一嗓子還沒喊完,旺財就已經撲了過去。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穆桓止閉上眼無限悲催地想。

“拂公子,”未然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北風撲面的感覺讓他說話都不太利索,“湯圓怎麽,還沒回來?”

拂諾搓了搓手指,擰着一雙秀氣的眉朝湯圓去的方向看了又看,“應該快了吧。”

“不會出什麽事吧?”這句話未然只敢在心裏問,擺到明面上問的話他怕給拂諾心裏添堵。這兩天拂諾操的心夠多了。

“不會出什麽事吧。”拂諾皺着眉小聲嘀咕了一句,“都這麽久了。”

未然聽覺不錯,哪怕拂諾只是這樣小聲嘀咕了一句,也盡數落進了他耳朵裏。他猶豫着是否該說出幾句場面話來寬慰拂諾時,拂諾又說話了,這次也算是嘀咕,但發聲還算大。“不應該這麽久了還沒回啊。”

“許是被什麽事絆住了,”未然不太确定地問拂諾,“我們要不要回去找找?”

拂諾沒立即給未然一個準信兒,而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湯圓出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想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實在是覺得高估了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于是作罷,轉而回答未然的問題,“去吧,如果出了事,我還能擔着點。”

未然點點頭覺得拂諾說得有道理,正預備着出發,拂諾又問他,“你不怕了?”

未然聽着拂諾的話還沒太反應過來,只面露不解地看着他,“怕什麽?”

拂諾回話的時候帶了點猶豫,“就,那個土匪頭子。”

未然臉色變了變,手不自覺握成拳,過了會兒才說:“桓兒在那裏,我在不中用還是得去的。”

拂諾點點頭,沒再說話。

主仆之間,情深如此,也輪不到他這個外人去說道什麽。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護着未然,免他受傷,保他平安。他和穆桓止前天早上鬧了那麽一遭,穆桓止心裏鐵定是存了不快的,如果未然再出點什麽事,他真不知道穆桓止又該怎麽看他。

原來他和他的關系,竟危機如斯。拂諾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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