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去後,有兩個消息等着他。不消說,這倆消息必定是好壞各一個。穆桓止還在一邊特積極的撺掇他快選,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先後都得聽,拂諾在問的穆桓止想他選壞消息後的意見後反其道而行地選了好消息。
說到好消息時穆桓止沒了剛撺掇拂諾選壞消息的那股積極勁兒,“湯圓恢複原形了。”
的确是個好消息。拂諾“哦”了一聲,然後在穆桓止期許的目光下問了壞消息是什麽。
“壞消息嘛……”穆桓止一雙眼珠子轉的飛快,“其實也算不得壞消息,”穆桓止邊說邊從背後端出一碗看不出顏色的湯汁來,隔着半步的距離,拂諾聞出是姜汁的味兒,皺着鼻子不着痕跡的退後半步。
想必是給他熬的用來驅寒的,這未然還真是說到做到。
“我……”拂諾剛開口想拒絕。
“師傅,”穆桓止打斷他,“這是徒兒親手給您熬的姜汁用來給您賠罪的,對不起,師傅,”穆桓止鄭重其事的道歉,又特意加重‘親手’二字,“徒兒不該耍性子,這兩日讓師傅擔心了。師傅快些喝了吧,免得受涼染上風寒。” 鄭重其事的道完歉後又煞有介事地鞠了個躬。
拂諾被他這鄭重其事的道歉給弄的一愣,難怪穆桓止讓他先選壞消息聽。想到這裏,拂諾又有點高興,還好先前在黑風寨的時候忍住沒講出“我皮糙肉厚凍不壞的”這句的下半頭,現在來看,果真明智:自己也并非沒人關心。
的确,一碗姜汁而已,于穆桓止他們來說不過是味道苦了點的驅寒良藥,但對拂諾來說,卻是能折了他壽的□□□□。倒不是說拂諾喝了這姜汁就會對他本體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而是拂諾對姜汁這味道向來是避之若浼,如今要他全數喝下去,那還不如把刀架他脖子上給他一刀痛快了事。他讨厭姜汁的事只有軒墨和湯圓知道,軒墨不可能特意說給穆桓止他們聽,那告訴他們的只有醒來的湯圓那崽子了。
喝姜汁……果然是個壞消息啊。拂諾此刻還能苦中作樂的想:其實也不全然是壞消息,至少在這壞消息裏摻了他徒兒真心的致歉與關懷。
穆桓止把碗湊到拂諾跟前,“師傅你喝嗎?”
“既是你親手熬的,為師哪有不喝的道理。”拂諾說着接過碗,掩袖擋住盛姜汁的碗,一仰頭幾個吞咽動作便将一碗姜汁盡數咽了下去。
等拂諾放下袖擺,穆桓止瞥見他皺到扭曲的臉,小聲嘀咕了一句,“湯圓說的果然不錯,師傅怕姜汁怕的厲害。”
“你在說什麽?”穆桓止嘀咕的聲音太小,拂諾沒太聽清。
“沒,”穆桓止擺頭,“師傅感覺如何?”
要死的感覺……偏偏這話在穆桓止面前還說不得,于是只能違心地說,“甚好。”
“太好了!”穆桓止高興之情溢于言表,一高興完就賣隊友,“湯圓還同我打賭說師傅肯定不會喝!”
“賭約是什麽?”拂諾灌了一大口水沖去嘴裏殘餘的姜味兒,順嘴一問。
穆桓止仍是笑嘻嘻的,“湯圓賭師傅不會喝,他說如果師傅你喝了的話他就絕食三天。”
“哦,”拂諾皮笑肉不笑,感情他喝的不是摻了他徒弟滿腔真心歉意的姜汁而是一碗被加以賭注的賭約,“那他可得遵守賭約了。”
輸了賭約的當事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隊友出賣,還美滋滋的窩在廚房捧着裝有滿滿一大碗的餃子吃的正歡。他餓了太久,如果現在不在廚房多撈點東西進肚子裏,那就太對不起他今天受的餓了。
“未然,”湯圓嘴裏塞滿餃子,腮幫子被撐的鼓起,說話也口齒不清,“還,有嗎?”
未然開始沒太聽清,愣了半晌,方見湯圓指着空碗才反應過來這是還要吃的意思。未然走過去蹲到湯圓面前,隔着衣衫按了按他還不見圓滾的肚皮,說,“不能吃太多,等會還要吃飯的。”
“我不,”湯圓不幹了,捧着空碗撅着沾滿油光的嘴瞅着未然,“我才恢複人身得多吃點東西補補元氣,再說,我這肚子還是癟的呢。”
反正他怎麽說怎麽有理,未然深感無奈,只能站起來給他舀了碗熱湯。喝湯管飽,這下肚子總能鼓起來了吧。
顧念景認路的本領的确不賴。差不多到飯點就找到了飯堂。拂諾和軒墨向來不與穆桓止同桌吃飯,因為吃與不吃都不會對他們的身體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但顧念景在這兒,那這飯就有了吃的必要。不過是做樣子而已,與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畢竟裝了這麽久的人也裝過來了。
軒墨是最後一個到的,放眼瞥了下顧念景所坐的位置後找了個離他稍遠的位置坐下。然後人齊開飯。
食不言,寝不語。穆桓止将前面半條貫徹的極好,一碗飯都快見底,愣是沒說一句話。拂諾原是個話多的,但見穆桓止一語不發,他這個做師傅的也不好在徒弟面前失了禮,所以忍着裝啞巴。湯圓一張嘴吃飯都忙不過來,更別說說話了。拂諾看着湯圓那像餓死鬼投胎的吃飯勁兒忍住了說賭約輸了讓他絕食三天的話,反正來日方長,賬有的是時間慢慢算。軒墨和未然話本就不多,如此安靜的吃飯環境,倒是稱他們的意。
只是苦了顧念景。他做了快十年的土匪,過慣了和手下土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肆胡天侃地的日子。如今厚着臉皮住到拂諾這裏,他還想着入鄉随俗一點随他們做個文明人。于是端坐着身體沒有抖腿,又端着碗一口一口的細嚼慢咽,沒有酒,肉不多,也不能在飯桌上講話,顧念景半碗飯下肚後陡升的難受之情都快趕上軒墨下午對他說的那句“閉嘴”了。
簡直無法忍受,我去他的入鄉随俗!顧念景架起腿,胳膊撐桌上支着下巴問:“你們吃飯不說話的嗎?”
穆桓止搖搖頭,用實際動作告訴了顧念景他們吃飯的确不說話。
“……”顧念景不死心,“你在黑風寨吃飯不還說話了嗎?”
穆桓止放下碗,拿過手邊帕子擦了擦嘴,有點無可奈何地說:“哥哥,入鄉随俗啊。”
“……”我去他媽的的入鄉随俗!顧念景暗罵一句,悻悻地撤下擱桌上的胳膊。
見顧念景吃癟,湯圓挺高興,他還沒忘記前不久被顧念景身邊那條破狼吓得化了原形的恥辱與恐懼,如今終于逮着機會能刺刺那破狼的主人,他焉能放過?
“入鄉随俗懂不懂?你說你都這麽大個人了,還得讓一個小輩來教你。” 湯圓搖頭啧啧兩聲,自以為刺激了顧念景的他整個人嘚瑟的不行,就差備上酒喝上兩盅慶祝了。
顧念景固然不是個吃素的,湯圓這麽明着呲他,他沒有忍着不呲回去的道理。于是他抹了把嘴,沖着湯圓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森森然,“入鄉随俗我自然懂,只是我懂與不懂又幹你什麽事?”
“哼,”湯圓抱臂冷哼,“你住我這兒還說不幹我事,真要臉!”
“要臉幹嘛?”顧念景嘻嘻一笑,“你大概有所不知,我這人一向不要臉皮的。”
“……”湯圓在顧念景這厚臉皮面前到底還是嫩了點兒,氣急了直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忒不要臉!不對,你就沒臉!”
“怎樣?”顧念景乘勝追擊,“我沒臉沒皮慣了,你以後可得多擔待。”
“……你!”
顧念景氣定神閑地回一句,“嗯,我。”
一頓飯吃的□□味兒肆意也算顧念景和湯圓好本事,拂諾吃飯的性質被他們攪的稀爛,索性放了碗當個稱職的看客。他是護犢子,可偶爾也記仇。極不湊巧,今日湯圓運氣實在不好,正巧撞在這個偶爾上。怕喝姜汁這事一直是拂諾的軟肋,而戰無不勝的靈怨一旦有了這種軟肋,就必受人制約,強者不會忍受這種制約,所以他不喜別人知道他的這種軟肋。哪怕這個‘別人’是他徒弟。
“拂諾!”湯圓把戰火往他這邊引,“你幹嘛帶他上山?!”
這還不得怨你。拂諾無語至極,要不是你,桓兒能答應了顧念景那賊狐貍的要求麽……
“不好意思啊,”顧念景招來在外面蹲着的旺財,嘴裏說着道歉的話,面上卻不見半許抱歉的意思,“是我厚着臉皮硬要跟拂諾回來的,這個你怪不得他。”
“你!”湯圓從椅子上跳下來,指着顧念景就是一陣突突,“你上山就是成心來擠兌我的吧?!我,你!你這人怎麽這樣!你好不要臉!”
“其一,”顧念景說着也站起來,“我上山的原因并非為你,你別想太多,其二,”顧念景又走進一步,“我前面已經告訴你了,我就沒要臉過。”
湯圓被顧念景一番一氣呵成的話堵的徹底沒了反駁他的話語,臉皮厚到如此地步,他今兒算是見識到了高人。他說不過顧念景,只能氣哧哧地坐回去,拿起筷子戳碗裏的肉丸子出氣。
軒墨只覺無聊,于是移開凳子起身做離開的打算,豈料顧念景端了杯茶湊上前去,正好擋住他出去的路。軒墨往左邊挪了挪,顧念景同之,軒墨冷着臉又往右邊挪了挪,顧念景再同之。
“何事?”軒墨問他。
“你終于開口問了,”顧念景笑嘻嘻的把茶端給他,“給你喝。”
軒墨有潔癖,除非情況特殊,否則怎麽也不會用別人的東西,眼下這杯茶,他肯定不會接。于是他搖頭拒絕。
“我煮了好久的,”顧念景把锲而不舍的精神發揮到極致,“你嘗嘗。”
“不必。”軒墨還是拒絕,“麻煩讓開。”
“你喝我就讓。”顧念景耍無賴。
“……”軒墨沒再明确拒絕,他瞥了眼顧念景手裏端的茶杯,白瓷,又透過半啓半阖的茶蓋瞥見了裏面泡的是綠茶。想了一想,接了過來,道一句:“謝謝。”
顧念景大喜,大喜過後就撺掇他喝,“你嘗一嘗,這茶是山下大戶孝敬我的,他把這茶吹的極好,我不懂茶,就想拿來你嘗一嘗。”
軒墨搖頭回絕,“會失眠。”
“你就嘗一口,”顧念景見軒墨回應他,撺掇的更來勁兒了,“就一口,喝了不會失眠了,而且我還聽他說了,這茶助眠,你喝了保準兒一覺睡到大天亮!”
“……”還誇上了……
軒墨眉頭微微一皺,即刻又展平,拂諾一直看着他,這個細微的動作自然沒能逃過他的眼。而這個時候,就能體現出他護犢子的本性了。
拂諾不知道顧念景一再讓軒墨喝那杯茶的目的何在,但在他對顧念景的認知裏,這人總是和狡猾、笑裏藏刀、裝瘋賣傻這類詞分不開。于是他上前從軒墨手裏接過那杯茶,對着顧念景微微一笑,“軒墨是我師弟,他既然不願喝,那我這個做師兄的就替他了。”說完,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這茶真的很貴的。顧念景阻止不及就見拂諾喝的見底。喝完就算了,他顧念景大度不計較。但拂諾這一臉嫌棄的表情讓他無論如何都大度不了。他還有臉嫌棄?他居然敢嫌棄?老子這麽貴的茶自己都不舍得喝一回就被你牛飲個幹淨,你還敢嫌棄?!
“不怎麽樣,”拂諾咂舌搖頭,嫌棄神色不掩,“顧念景,你別被人騙了,這茶真的不怎麽樣。”
“什麽茶配什麽人,”顧念景忍住罵娘的沖動,陰陽怪氣道:“既然拂公子覺得不好,那這茶自然就不是什麽好茶。”
“好說好說。”拂諾沒聽明白顧念景在拐着彎的罵他,還矜持着謙虛了一下。
“……”軒墨頓時想起了中午給拂諾的那八字箴言:你還是多讀點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