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經喪亂

孔明随着劉備出山之後，我們家也搬到了劉備屯兵的地方，樊城一帶的一個小院。

我和孔明商量了一番，決定把茅屋和我們的幾畝地留給阿三和青衿夫婦，青衿自小跟随着我，此番離開，不知何時才會有機會再見。我二人話別良久，直到孔明輕輕拍拍我的肩膀說該下山了，我才不舍地離開。

到了樊城，母親打發家裏的另一位侍女阿綏來，我才得以從照顧均兒和果兒的忙碌中稍得喘息。

在樊城的這段時間裏，孔明常常和劉備或住在附近的元直徹夜長談，很多時候晚上便不歸家了，所以均兒就承擔起了家中諸如劈柴這類的重活，而我則開始教果兒讀書，果兒很聰明，往往一點就通。看到孩子們一點一點長大，我便也十分歡喜。

自搬到城裏，來訪的人也就多了。比如諸葛家的兩位姐姐，還有劉表的長子劉琦。也許是因為年少失去了母親，父親又偏愛幼弟，劉琦和我姨娘的孩子劉琮比起來，多了些沉穩和風度，我倒是很欣賞他這性格。他到家中的時候，孔明常常是借故不見的。一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他覺得為劉琦出謀劃策似乎駁了我母親的面子；二來，則是因為孔明和父親一樣，不想和劉表牽扯過深，摻和劉表的家事則更是不願了。

這日，孔明回到家裏，我幫着他脫下外袍，他和我閑聊着最近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講到劉琦，他有些無奈地說道：“今日亮卻是不慎，上高樓，出奇謀了。”于是便把劉琦相邀游園，繼而诓他上樓宴飲，席間撤梯求教的舉動細細陳來。我一邊笑着打趣，心中卻沒來由的有些不安。

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烏丸，劉将軍進言劉表，勸他趁此機會進軍許昌，劉表沒有采納這個建議。

同年，郭嘉因疾病去世于柳城。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家中翻着一冊兵書。孔明匆匆走來，将一封信遞給了我。我看罷信，愣了半晌，想起當年在颍川的點點滴滴，而今故人不在，內心幾分哀恸，卻只能一聲輕嘆。孔明看着我的神色，并未言語，只是默默将我擁入懷中。

建安十三年，正月。曹操回到邺城，開始整頓兵馬，意圖直指荊州。而此時的劉表，已經纏綿病榻。可謂是內憂外患，我雖在家中，但随着孔明每日的歸家越來越晚，也知曉了荊州事宜的危急。

七月，曹操揮師南下。八月，劉表便病逝了。臨終前，将小兒子劉琮托付給劉備。

劉備雖早早預料到曹操會南下攻伐荊州，卻沒有預料到他會輕兵前進，也沒有想到劉琮會輕易地投降。加上投降之後劉琮不敢告訴劉備，所以一直到九月，曹操到達宛的時候，劉琮才派人來告訴劉備，劉備才知道原來曹操的大軍已經來到。

九月十五，月夜。我在院中匆匆收拾物什，準備西去逃難。

次日，我和元直的母親一起，帶着孩子們随着劉将軍離開了樊城。

那時我不會想到，這将是我此生至為艱險的一段路途。

經過襄陽的時候，我托人給父親捎了信，告知了他我們一家的情況，讓他和母親也去避一避。并将小童鶴奴和果兒托付給了白楚，讓他帶着孩子們速去江東。原本想着讓均兒也跟去，但均兒說擔憂孔明和我的安危，執意不肯。于是我便只好讓他跟在我身邊，将研制的小弩給他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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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襄陽停留了幾日，孔明向劉備進言，讓他攻打劉琮，奪取兵權。劉備以“吾不忍也”婉拒了。孔明知曉劉備本性如此，便也不再勸說。

因為劉備的仁德之名，襄陽城中的百姓都願意跟随着劉備逃難。只是這樣腳程便慢了不少，往往每日只能走十餘裏。

我和元直的母親坐在馬車上，看着那些跟随着軍隊的人們。他們往往一家人一起，扶老攜幼，還有兵士在一邊幫着照料老人。軍隊停下休息的時候，我也常常和徐老夫人一起下車看看百姓，老夫人心善，把帶來的幹糧都分給了老弱婦孺，我也幫着老夫人分糧。

一位有孕的婦人接過我們給的白面餅，千恩萬謝着往嘴裏塞。可卻并不咽下，只是鼓在腮幫子裏。我正疑惑的時候，卻看見她回到自家的牛車旁，把嘴裏的面餅反哺給兩個瘦瘦小小的孩子。兩個孩子看着很久都沒有吃東西了，努力吞咽着母親口中的面餅糊，我和老夫人遠遠看着，不禁淚流滿面。

等到了當陽長坂時，兵士匆匆來報，說曹操的軍隊就快追上我們。我聽見遠遠傳來曹軍的呼喝，心裏迅速有了計較。這時，幾位士兵牽了兩匹馬匆匆趕來，說劉将軍派來接應。我便讓均兒上馬，讓他快馬到前面跟上孔明。我則要留下照顧老夫人。

老夫人上了年紀，腿腳不便，若是騎馬如何使得。我想着只要均兒平安無事，那我便是為曹軍所殺，也是命數使然。

但一直沉默的徐老夫人突然發話了：“月丫頭，你走！不要管我！”

這我怎麽能答應？元直于我，既是摯友，又似兄長，若是我抛下他的母親，那我當如何面對他？于是我搖了搖頭，看着均兒在士兵的護送下離開了。我駕着馬車，繼續護着老夫人前行。老夫人見我執拗。便不再勸說，我專心駕車，肩上卻突然一軟。回頭時，徐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

“丫頭，我知道你是不舍丢下老身，但你要知道，你，不僅僅是黃家月英，更是諸葛亮的夫人。亮兒為了劉将軍在隆中養精蓄銳了二十七年，你一旦被曹賊捉住，那必然是被作為要挾的籌碼。到時，你想，以亮兒對你的情，他會怎麽做？況且，那曹賊素來有好□□之名，我已經老了，但你還年輕，又清秀，若是落到曹軍手裏，還能有好？”

徐老夫人讓身後的老仆護送着我上馬，我想說話卻無法出聲，只能任由老仆駕着白馬護我前行。眼角的淚抑制不住地流下來。徐老夫人的馬車被遠遠地甩開。

約摸一刻之後，老仆策馬追上了均兒，我的穴位也漸漸解開。孔明自前縱馬而來，老仆看見孔明，便将我交托給他，而後向孔明借了快馬，向反方向騎去。我看見她的身影越來越遠，不由痛哭出聲。

不多時，元直策馬而來，我哽咽着将老夫人的話一一傳達，他溫和地用衣袖為我抹去淚痕，寬慰我無事，說老仆習武，老夫人或可平安。此時形勢危急，我看着徐庶有些慌神，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快馬跟着隊伍。

這時候，我只有護好自己和均兒，讓孔明沒有後顧之憂，才是最緊要的。

到達長坂橋頭，劉将軍停下清點人數，發現趙将軍不見蹤影，甘夫人的車駕也沒跟上，徐庶見母親也沒跟來，向孔明遙遙抱拳，而後向劉備辭行，指着他的心口說道：“本欲與将軍共圖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于事，請從此別。”

而後便毅然回身，去尋他的母親。

劉備長嘆一聲，而後帶着剩下的十餘騎過了橋，張飛斷後，不多時，趙雲懷抱年僅兩歲的阿鬥，護着甘夫人趕到。關将軍已備了船等在漢津渡，我們匆忙上船，渡過沔水，到達夏口。直到劉琦安排好館舍，我帶着均兒進入房間後，才發覺腹部絞痛，不禁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孔明在床邊拉着我的手。

他焦急地看着我，見我醒來才呼出一口氣道：“醒來就好。”

我看着地上點點的血跡，左手撫上還無甚知覺的小腹，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他看着我，低聲道：“是為夫讓你受苦了。”

我搖搖頭，無力地合上雙眼。

感覺到他為我掖好被角，在床邊拉着我的手，我合上雙眼，眼角一滴清淚緩緩流下。

這場逃亡，我和孔明失去了第二個孩子。樊大夫說，我日後雖可受孕，但生産則極可能危及性命。

再次醒來的時候，孔明已經不在我的身邊了。

均兒乖巧地站在旁邊，看我醒了，愧疚地低下頭。我看着他紅腫的雙眼，便猜到他剛剛哭過。正想出言安慰他，卻聽見他說：“若是均兒會武功就好了，定将那些曹軍殺得片甲不留。”

我示意他扶我起身，均兒連忙墊了枕頭将我扶起來。

我坐起身，看均兒沒有受傷，便伸手輕輕敲了敲他的腦門，道：“你呀你！別淨想着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學武，不是為了好勇鬥狠，而是為了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止戈為武’，武最後要實現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均兒聽着我訓斥，乖乖點頭。

正在這時，一位侍女敲門而入，端來了一碗湯藥，一勺一勺喂我飲下。我想到當時甘夫人和阿鬥也落在了曹軍中，便向均兒問起她和鬥兒的情況。知道趙将軍救下了二人，才放下心來。卻又聽見均兒說曹操捉到了徐老夫人，并威脅徐庶留在他帳下，不由悲從中來。

我揮揮手，讓均兒去休息，我也合眼躺下，卻睡不着，心中一片茫然，卻也不願睜眼，便閉上眼想着近來種種，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昏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算是有點小虐了。

但也算是補全了關于夫人為什麽晚孕有子的設定，因為我個人還是堅持覺得丞相沒有妾室，瞻兒是夫人所生。所以就這樣寫了。

母親把食物塞在腮幫子裏喂孩子，靈感來自于《世說新語》中郗鑒的故事。

下一章赤壁之戰了，有亮瑜初見!可惜伯符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