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嚼了幾塊兒棠梨糕,沒有敬亭綠雪,這棠梨糕果然欠了些味道,罷了,如此情境,身陷囹圄,她就勉為其難地将就一些吧。
她将剩下的棠梨糕收了回去,拍掉了指尖殘留着的碎屑,“好了,可以繼續走了。”
顧昭點頭,繼續往前,沒走幾步,冷不丁的,他背上一重,小郡主倒了上來,她的臉貼在他的背上。
顧昭背脊僵了僵,他察覺出了不對,小心轉過身,她就順勢靠在了他懷中。
黑暗中,他慢慢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她的額頭一片滾燙,怪不得方才覺得她的手腕有些熱。
唐映搖再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犯迷糊,“唔,嬷嬷,且讓我再睡一會兒吧,求你了……”
她嘤咛着要翻身再接着睡,卻被人無情地制止了,那人強硬地禁锢着她要翻身耍賴的身子,将她硬生生地扶了起來,唐映搖閉着眼睛掙紮了兩下,自然無用。
她有些惱怒地睜開了眼睛,想瞧瞧是誰這麽膽大,敢這麽折騰她。
映入眼簾的竟是顧昭的臉,她硬生生地将發難的話咽下了,憋得辛苦。
“你是誰?”
她腦子不清不楚的,原本想問的是“你怎麽在這兒”,偏偏說出口的話大相徑庭。
顧昭扶着她的手一頓,他的目光變得憐憫而哀傷,“一轉眼,你都傻了十幾年還沒好,說了多少次,我是你的哥哥。”
唐映搖一怔,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演的哪一出,殊不知她這一愣,落在旁人眼裏更坐實了她有些癡傻。
自他身後走過來一個中年模樣的布衣女子,她手中端着一個白碗,“公子,藥已經煎好了,快給你妹妹喂下吧。”
她瞧她的目光,憐憫又同情。
顧昭雙手接過,對她道了聲謝,那女子點頭,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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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回身,瞧見小郡主已經披着被子端坐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他,給我解釋解釋吧,她的眼睛好像會說話。
“原來還沒燒糊塗,倒是可惜了……”他搖搖頭,面上似乎真的流露出幾分惋惜。
他這是什麽話,巴不得她傻掉任他欺負嗎?
他想都不要想。
“你風寒未愈,在暗道裏發熱,暈過去了,我将你帶出來之後,借宿在了這裏,為方便照顧你,只得告知他們我們是兄妹。”
“還有呢?”
他頓了頓,斟酌着繼續解釋道,“這一戶人家中,有一子,年紀到了還未娶上妻子,他母親做主像我開口,要讓你和他見一見……我無法,只得跟她說你是癡兒。”
古靈精怪的小郡主生平第一次被當成癡兒,實在是叫人咽不下這口氣。
“瘋子,莽夫……”
小郡主裹着被子,輕輕地怨怼了兩句。
似乎來到了這裏,一切都能放得開了,她也不在意那些虛禮了。
左右不會有旁人看見。
顧昭聽聞也不反駁,只“咣當”一聲将碗放到了床邊的小桌子上。
“喝藥。”他冷冰冰地說。
不樂意被說是癡兒,難不成她真想嫁給那村野農夫不成?
小郡主皺了皺鼻子,“且放着吧,我等會兒便喝。”
“不行,我看着你喝。”他依舊冷冰冰且不容商量道。
“這藥剛熬出來,喝不得,會燙壞我的。”
“已經晾了半刻鐘才端過來的。”
“這藥太苦了,你去幫我讨些蜜餞過來吃。”
她話音剛落,顧昭便俯身,他微微低頭看她,唐映搖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小被子,她将脖子往裏縮了縮,大半張臉埋進了被子裏,只留了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
顧昭盯着她的眼睛,她心思藏得很好,他險些都識破不了。
“沒有蜜餞,這張床下也沒有藏着空碗,你最好乖乖把藥喝了。”
唐映搖的腦袋“轟”得一下,她朱唇微啓,十分驚愕。
“你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怎麽知道……他怎麽知道她慣用的這些小把戲!
要不是清楚知道他是顧王府的世子,教過她課業的先生,她險些要以為,他是魏嬷嬷派來監視她的。
“那天在宮道上,你的婢女太吵了。”他解釋的點到為止,聲音低沉,語氣淡然。
說出的話卻叫唐映搖窘迫不已。
她“嗷嗚”一聲,将自己全部蒙進了被子裏,連一根頭發絲也沒有露出來。
顧昭低低地笑開,似乎被面前小郡主這樣的反應逗弄得格外愉悅。
即便這樣,顧昭俨然也沒忘記正事,他不好去掀她的被子,只伸手輕輕敲了敲碗沿,發出清脆的一聲“當啷”響,“出來,喝藥。”
唐映搖縮在被子裏,烏溜溜的眼睛轉了兩圈,這可怎麽辦,他可不像魏嬷嬷那般好糊弄啊。
都怪翠珠,宮道上嚎的那一嗓子,可叫半個京貴圈兒都知道,國公府的小郡主不肯好好喝藥這件事了。
“不乖乖自己喝,是要我捏着脖子給你灌下去?”
別,不要那樣做,那樣太難看了,一個是郡主,一個是世子,答應她,別再萌生這樣莽夫的想法了好不好?
再這樣下去,京城的世家貴女,誰會樂意嫁給他啊,他就得打一輩子光棍咯。
他打一輩子光棍沒什麽,是他活該,可萬一他糾纏她一輩子怎麽辦。
“我真是沒見過你這般魯莽不知禮的世子。”
她果真露出頭來,想用言語敲醒他。
她的頭發在被子裏拱得有些炸毛,叫顧昭忍不住想伸手去揉兩下。
當然,他不動聲色地壓下了這個想法,“我也沒見過如你這般怕喝藥的郡主。”
笑話,她才不怕,她什麽時候怕過,她只是不肯吃苦藥罷了。
顧昭的耐心顯然快要被耗光了,他伸手端過那碗藥,就要過來捏她的脖子,唐映搖連忙縮到床角,顧昭手疾眼快地攥住她的腳踝。
陌生的觸感叫唐映搖情不自禁地蜷縮了一下那瑩白圓潤的腳趾,這從未被外人觸碰過的領域,猛然被人握住,叫她心尖兒都跟着顫了一顫。
“唔,你放開我,你這個可惡的莽夫。”
她用腳蹬他,踹他,都被他巧妙地躲過,那白皙的玉足絲毫沒有殺傷力的在空中可憐地晃了兩下。
顧昭将她拖了回來,禁锢在懷裏,他手上對她做着可惡非常的事情,偏偏語氣卻滿是溫柔和哄誘。
他的胳膊牢牢地壓住亂動的她,嘴上卻鬼話連篇,“你乖一點,再不喝,藥就要涼了。”
他不知哪裏學來的把戲,捏住了她的下颌骨,她感覺不到痛,喉嚨卻像是被打開了似的,藥被一滴不漏地灌了進去。
唔,真苦,苦死了。
小郡主的眼角都被苦紅了,眼淚一滴滴地從腮下劃過,滴落到了世子禁锢着她的手背上。
顧昭瞧見小郡主被欺負得哭了,心疼又好笑地拿出一顆糖喂給了她。
喝一口藥就哭了,可真是嬌生慣養。
手剛一松,懷裏的人就連滾帶爬的離開了他。
她縮在床角,嘴裏吮着他喂給她的糖,眼睛裏卻對他滿是戒備。
她嘴巴裏嚼着糖,含糊不清,帶着些意猶未盡,“我還想要再吃一顆糖。”
顧昭被她這副可憐兮兮地模樣撓得心癢,這就記恨上他了,這才哪兒跟哪兒啊。
他突然想将她娶回家,日日夜夜地欺負她,将她欺負哭,叫她哭着怨他,卻又不得不求着他,可憐地依附他。
顧昭不知自己何時添的樂趣,就愛這樣對她,看她臉上滿是因為自己而流露的情緒,他就心情大好。
他笑了一笑,溫潤的面上滿是縱容。
“不可能。”他如是說。
唐映搖被氣得直唏噓,她想跳起來錘爛他,把他錘成一灘肉泥。
可是那樣太不符合她郡主的身份,且又太過血腥,她想了想,只好作罷。
罷了,她堂堂國公府的郡主,跟一個莽夫又在計較什麽呢?
她将嘴裏的糖咬得“咯吱”作響,似乎那是顧昭的骨頭一樣。
“此處離京城不算近,你不好好吃藥,病何時能好,怎受得住路途颠簸?”
他苦口婆心,板起臉教育她。
“顧公子,該吃飯了。”方才給她送藥的那個中年女子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顧昭點點頭,擡步欲出去,“你且先起來吧。”
唐映搖換好衣服起來,那衣服是女子為她找的,無論是樣式還是面料,自然都比不得她往常的衣裳,可那件漂亮的衣裙又髒又破,小郡主只得勉為其難地換上這件粗布衣裳。
她換好衣裳出了門,一時有些不适應外頭的大太陽,她微微垂下眼睛,仔細看着腳下的路。
她生得美,自然不存在靠衣裝這件事,盛裝的她美得驚豔,素衣的她卻又我見猶憐。
連那中年女子都在感嘆,“顧小姐生得可真是好。”
顧小姐?
唐映搖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随即又反應過來,顧昭對他們扯了謊,為了方便,說她是他妹妹。
可她自然不是他妹妹。
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唐。
只有出了嫁,才會冠上夫姓,可她又沒嫁給顧昭,冠顧姓,委實不合适。
不管有沒有別人知道,就是不合适,她不可能嫁給顧昭受罪,所以也一輩子也不可能冠上顧姓。
所以,別再喚她顧小姐了。
“您喊我……映搖吧。”
“好,映搖。”
真是可惜,多好的一個小姑娘,卻生得癡傻。
如若不然,還是能配上她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