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夜,世子書房內,燈火通明。
世子端坐在案幾前,不知坐了多久,未有動作。
終于,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世子難過地閉了閉眼睛,認命的在心底嘆了口氣,拿出了白日裏講學的書冊子放到了案幾上。
細細研墨之後,正欲提筆去寫。
窗外倏爾一陣細小的響動,世子将落未落的筆尖頓住。
輕葉随着夜色而至,悄然無聲,只有案幾旁的燭火輕輕跳動了幾下。
“世子,追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筆尖沾足了墨水,因着遲遲未落筆的緣故,此刻“吧嗒”一聲,墨水自懸着的筆尖劃下,在潔白的宣紙上暈染了一圈濃郁的墨痕。
“有眉目了嗎?”他聲音極輕,極輕,似乎怕聲音稍微重了,便會打碎什麽。
“世子,事情有些複雜,牽扯到江南的一些勢力,當年知情的人沒剩幾個,我們尋到的這個人,要親自見到您才肯開口,只是他年紀實在有些大,恐無法舟車勞頓趕來上京……”
顧昭靜靜聽完,良久,他才擺擺手道,“我知曉了,你下去吧。”
輕葉忍不住想再勸,世子一直以來在心中早有猜測,現下終于有了能證實猜測的辦法。
終于能知曉當年,王爺、王妃還有朗世子,究竟是被誰所害,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世子怎麽卻猶豫了?
顧昭手撫上眉心,他想勾起嘴角笑一笑,可卻發現實在是沉重得厲害——他此刻,連一個牽強的笑容都擠不出。
“且容我再想想。”
輕葉也未再多言,他恍然明白了,世子或許是真的到了要知曉真相的那一步,有些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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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葉沒有開口再勸,略有擔憂地瞧了世子一眼,點頭離去。
悄然無聲,書房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仿佛剛才的對話不曾發生過。
他靜靜地盯着案幾上的燭火,不知過了多久,心下終于平靜了下來,早晚都要知道的,早晚都要面對的。
這樣表面平和內裏卻如敗絮一般的局面,早就該被打破了,不是嗎?
顧昭下定了主意之後,便不再糾結此事。
現下,他垂首瞧着那張被墨跡染上的紙,無奈地又換上一張新的,提筆開始寫自己白日裏布置下的課業。
翌日,來顧王府上私學的學子們發現,教書的先生換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兒,不免都有些意外。
這其中,最驚愕的當屬唐映搖了。
這個顧昭,不會是想借此賴掉答應幫她抄的課業吧?
老先生環視四周,瞧見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便開了口,“我姓柳,單名一個勝字,因着這個……世子近些日子突有急事,顧而托我帶你們這幾日的課程。”
他說話慢吞吞的,帶着些年長者的拖調,臉上的胡子和眉毛都已經白了,白色的眉毛有些長,垂在臉上些許,瞧着像畫上的老神仙,格外慈眉善目。
只有唐映搖瞧他的時候心下有些擔憂——他那長長的白眉毛,會不會紮到眼睛呢?
這個柳勝,實則是顧王府的一個賬房先生,此人頗有遠見和才華,顧昭本欲收他做王府幕僚,卻被他婉拒,直言自己德不至此——
遂便在顧王府撿了個賬房先生來當。
此次顧昭離京,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于是便拜托他為自己代上幾天的課。
柳老先生簡短介紹之後,便直切正題,“昨日世子下學前曾布置了課業要寫,今日要交,且收上來吧。”
立刻便有侍從端着托盤自後往前收,終于到了小郡主這裏,小郡主還未有動作,那侍從便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唐映搖不解,便瞧見這侍從用寬大的袖子擋住了托盤,自另一個袖子內掏出一個冊子,面色平靜地放到了托盤上,對唐映搖微微一禮,便又向前繼續走去。
唐映搖心下了然,面上堆砌了一層薄薄的笑意,不曾想這個顧昭,倒是靠譜。
還真記着幫她抄課業了。
她可記得,昨日下學時候,他布置的要謄抄的課業可不少,今早瞧着一衆學子眼下皆泛着一層薄薄的烏青。
不知他抄到何時,可也會這般雙目無神?
可惜她沒能瞧見,唔,想來倒真是一大憾事。
昨日顧昭講得稍快了些,故而今日柳老先生只講了半日,便将本章講完了。
講完之後他也未繼續下去,只叫學子們自己溫書,他坐在先生案幾上饒有興致地批起了課業。
既是世家子弟,自然才學和見解是不錯的,一路批改下來,已經有幾個出類拔萃之人了,只是在他看來,還是欠了些許的火候。
突然,柳老先生眼前一亮,此人無論是不同于常人的見解,亦或是這一手難得的好字,都令人欽佩不已。
柳老先生雖自謙,但确實滿腹詩書經綸,能讓他打心眼兒裏欽佩之人委實不多。
世子算是一個,此人的見解,當與世子是不分伯仲,這一手的好字,似乎練得和世子也是同一派系。
柳老先生思及此,便十分想知曉此人是誰。
他翻到了末尾的署名處,定睛一瞧,唐映搖三個字便映入了柳老先生的眼簾。
老先生眨了眨眼睛,唔,瞧這名字,應當還是個女娃娃。
想不到世家小姐中,竟還有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
柳老先生擡起頭來,高聲詢問道,“呃,這個,唐映搖是哪位啊?”
衆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到了被點名的郡主身上。
只見她右手支着頭在兢兢業業地犯着瞌睡,右手拿着毛筆裝模作樣,猛然被點到名字,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
因着困頓,她的眉眼有些惺忪,眸底更是泛着薄薄的水霧,此刻因為驚訝而微微張大。
瞧着,更動人了些,令一衆世家公子明裏暗裏的偷偷打量。
柳老先生也沒想到,這見解獨到且習得一手好字的女娃娃,還有這般出衆的相貌。
唔,瞧着和世子更般配了些,不知是否有了婚配,若是沒有……
柳老先生忙打斷自己的臆想,畢竟還是在課上,須要嚴肅些,不好如此,不好如此。
他揚起手中的冊子,毫不吝啬地誇獎道,“這位名喚唐映搖的學子,課業做得出類拔萃,見解獨到,且習得一手好字,且傳下去你們觀之。”
柳老先生說着,起身将冊子放到了首席的案幾上,首席看罷依次順位傳看。
大家越看越覺得怪異,這字跡瞧着,分明就是昭世子的啊。
昭世子時常會批改課業,他的字,大家還是能認得一二的。
每個人都在心中兀自揣測,可沒人敢真的開口發問。
冊子傳到了蘇凝霜那裏,她前些日子病了一場,今日好不容易被家中允許來上私學了,可沒曾想昭世子竟因事外出了,她心中難免憤懑。
豈料唐映搖又被新來的老先生誇了課業好,這位郡主一貫是不學無術的模樣,能寫出什麽驚駭世俗的好見解來,又能習得多令人心悅誠服的一手字來。
這新來的柳先生果真是年紀大了,眼神都這般不好使,如何能代得他們的私學?
蘇凝霜這般想着,不屑地翻開了唐映搖的冊子,她翻着翻着,臉上因不可置信而露出略微猙獰的神情。
怎麽可能不讓老先生刮目相看,這通篇行文的風格,這筆跡,她曾暗自跟着習過多少次,卻從未習得半分風骨。
這分明就是世子寫的東西,怎會是她唐映搖的。
她唐映搖怎會有世子寫的東西?
難不成,世子竟幫她做了課業……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盡管內心極力否認,但蘇凝霜的指甲還是深深地嵌進了手掌裏。
這廂,唐映搖坐姿端莊,已經到了不動如松的地步,她萬沒有想到這柳老先生竟如此惜才。
她瞧着老先生望着她的那激動而欣慰的眼神,天靈蓋就直犯暈。
切莫以後上課點她起來答話,她瞧着他年紀實實在在有一大把了,定然不像顧昭一般,經得住氣。
還是給彼此留上三分,美好的餘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下次我謹慎,沒有代寫作業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