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車夫成功讨得了黃金百兩,駕車回去了,他汗濕的衣襟乍然被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昭世子實在是……太寬厚了。
不言不語地便被郡主訛了黃金百兩,還能面不改色。
郡主也是,如此無理取鬧的要求,偏偏總還能奏效,車夫想了半天,依舊沒能想明白,郡主是如何巧妙辦到的。只得作罷,好生趕車回了國公府。
顧昭剛一轉身,便對上了柳老先生探究的目光,世子輕輕一咳,期望能化解尴尬。
可似乎并未有什麽用處,周遭依舊死一般地寂靜,柳老先生的目光依舊一言難盡得緊。
因着此事實在是……兩人便換了個地方說話,撤去了一衆侍候的随從,柳老先生才敢小心開口問。
“世子,您昨兒,把那小郡主這樣那樣了?”
他一把年紀,問這些倒毫不隐晦,但世子年輕,又素來對男女之事避諱,經他這麽一問,白淨的面龐倏地就紅了。
他這麽一紅,柳老先生頓時在心中坐實了這麽個想法。
沒想到世子素來瞧着道貌岸然,一出手就是這麽雷厲風行,還偏偏招惹上了這麽不好惹的郡主。
“沒有的事兒,老先生莫要瞎猜了,我欠她的,如此這般,也是應當的……”
這位郡主,柳老先生一眯眼睛,“這位郡主,似乎文采斐然啊。”
世子一頓,不明白是什麽叫老先生産生了這樣偏頗的誤解。
“前陣子你南下,我為你代了兩堂課,批改了一次課業,這郡主的課業,字寫得好,見解也甚妙,與你不相上下。”
柳老先生提及此事,一臉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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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世子被茶猛然嗆到,咳嗽不止。
柳老先生搖搖頭,怎麽提及這郡主,世子就變得如此古怪。
傳言那郡主邪氣古怪,此一遭,倒真是不假。
柳老先生搖搖頭,現在的公子小姐,他是越發不懂喽。
車夫趕着車回了國公府,郡主瞧見這黃金百兩,心情大好,似乎一直堵在心頭的那股惡氣,消散了一個小角角。
她觀賞着那自顧王府運過來的黃金百兩,金燦燦的,真是美妙的顏色。
郡主面上笑得越發好看了。
觀賞夠了,郡主擺了擺手道,“且好生收進庫房吧。”
立刻便有下人将黃金小心擡走了。
郡主哼着歌兒,拈起一塊兒茶點,唔,還是那般地百吃不厭。
又兩日,皇帝的病驟然好了許多,前陣子大批難民流離過來的後續反應終于奏效了。
邊境蠻夷的騷擾頻率越發高了起來,似乎随時都可能爆發一場大戰。
“世子,宮中傳了消息,說皇帝召了五皇子去觐見。”
顧昭靜靜聽着,那人又低聲道,“探子還說,太醫院悄悄給皇帝開了健骨散……”
顧昭眼皮微微一跳,健骨散,能讓人短時間內精力充沛,面色康健,可也只是短時間,過了這陣子,病就會變本加厲地一并湧上身來。
皇帝服用了這個,怕真是時日無多了。
這個時候傳召顧聞啓,他倒覺得應當不是什麽要緊事兒,畢竟算算日子,剛服用健骨散,還有些時日可造。
“你去,将消息暗中傳給四皇子,不必多言,告知實情便可。”
“是,世子。”
這邊,皇帝剛傳召顧聞啓沒半日的功夫,一道聖旨便下來了。
言北疆動亂,蠻夷多次擾亂北疆安寧,派五皇子出征,平了蠻夷之亂,還北疆一個安寧。
此聖旨一出,全朝嘩然。
平北疆之亂,确實是能立功的事情,可風險卻也大。
朝中衆說紛纭,分了兩派暗自揣測。
一派是聖上派五皇子去平北疆之亂,是好立個大功,回來直接封了太子。
另一派則覺不然,若聖上真的想要立五皇子,功處處都能有,實乃不必叫未來儲君去冒這麽個風險。
兩派各持己見,背地裏争論不下,可表面之上,依舊風平浪靜。
可這天,似乎是要變。
翌日,五皇子便受皇帝命令出征去讨伐北疆,皇帝同一衆大臣親自送至城外。
許多世家公子小姐為表禮儀,也去相送了。
唐映搖打着哈欠,赫然也在隊列之中。
這真的不是她本意,起這麽一大早出門送一個不怎麽熟的人,真的不是郡主會做的事情。
奈何,她那一直勤勤懇懇忙政務的爹忽然嘗到了閑賦在家的甜頭,竟也學會了賴床。
賴床就罷了,還将她趕出來,叫她頂替他來給顧聞啓送別。
唐映搖心中郁結,覺得自己不需要父愛了,她爹還是适合勤勤懇懇的忙政務。
終于将顧聞啓送別了城門,皇帝與其一同喝過送別酒之後,站在城牆上瞧着兵隊漸漸遠行。
又站了一會兒,才被人扶了下去。
各大臣緊接着一并下去了,世家公子小姐随之其後零零散散地下去了。
唐映搖瞧着那兵隊漸漸遠行,慢慢變小,最終消失在視線之內。
日頭已經升上來了,空氣中伴着點兒濕漉漉的味道。
唐映搖打了個噴嚏,轉身欲回去補個回籠覺。
一轉身,便瞧見城牆之上,還站着一個人。
他正好穿着唐映搖那日,命車夫還回去的那件顏色老氣橫秋的衣裳。
不得不說,這老氣橫秋的顏色,他穿上,确實不老氣,還顯得十分清隽穩重。
只是郡主此刻瞧見這衣裳,委實有些……
畢竟她靠着這衣裳找了借口,坑了他百兩黃金,雖說是他不義在先……
對,就是他不義在先,退了婚約。
她有什麽好躲閃的,那百兩黃金,是她應當拿的,他退了婚約,叫她在這京城中,不,不止她,叫整個國公府,都顏面大失。
這以後,還有誰會來聘一個被王府退婚的郡主?
她敲來那百兩黃金,還是少的。
郡主想着,覺得自己有道理極了,簡直不能再有道理了。
于是,十分有底氣的郡主耿直了脖子,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視地要從世子身旁經過。
若是他開口喚她,不論是歉意亦或是哀求,她都是不會理的,就讓他獨自在這城牆的冷風中懊悔吧。
她回去就要大辦賞花宴,辦十次。
齊聚京城中所有的世家才俊,選上一個比他年輕,比他貌美,比他滿腹經綸的公子,叫他瞧着自己和那公子在一起,黯然神傷去吧——
“哎呦……”
郡主腦袋裏的想法太激烈,一個沒注意腳下,“噗通”一聲被重重地絆倒在地。
劇痛傳來,她惡狠狠地朝顧昭瞪了過去,淚眼朦胧地發現,他離她還有三步遠呢。
這是怎麽回事,郡主瞧向自己摔倒的地方,欲哭無淚地發現,地上翹起了一塊兒地磚。
搞什麽,堂堂京城,天子腳下,竟然還有不平的路,來絆倒她一個郡主。
實在是太痛了,郡主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試着要起身,可剛一動,腳踝便傳來錐心刺骨地疼,叫她絲毫不敢動彈。
淚眼朦胧間,她瞧見顧昭似乎走了過來,經過她身邊時,小郡主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擺。
她擡臉去瞧他,淚眼朦胧,人畜無害。
顧昭一怔,他本就沒打算走,這郡主擺出如此可憐兮兮的神色作甚。
她方才不是還要傲視群雄嗎?
顧昭欲笑,可似乎如此情勢不太妥當,他只得繃着嘴角,不敢去看郡主的眼睛,側過頭去瞧她的傷勢。
他的手剛輕輕撫上她的腳踝,郡主便十分敏感地一顫,她朝後頭小心縮了縮。
“疼,你別摸。”語氣中哭腔滿滿。
他瞧着她衣裳也髒了,遂将外袍脫下蓋住她,将她自地上抱起,郡主怕再摔着,忙條件反射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卻在他懷中兀自懊惱,明明可以十分冰冷地離開,現下卻搞得一團糟,連路都不能走,還要依仗這個人。
郡主心中,憋屈得厲害。
她瞧着自己身上蓋着的衣裳,想起曾經,在護國寺,他也是這般無奈地将衣裳為她披上,将她抱起。
那時他對她,平心而論,其實是不錯的。
哎,為何,為何偏偏要退婚約呢?
郡主心中一嘆,這麽一想,他曾經給的甜,便都成了澀。
顧昭抱着她慢慢下了城牆,望了一眼她的腳踝,不動聲色道,“你這腳傷得有些厲害,須得找個醫館瞧一瞧。”
她點點頭,“我回府之後叫人去請大夫。”
“不行,要立刻去看。”
她瞪大了雙眼,“傷得竟有那麽嚴重嗎?”
世子的神色變得不自然了起來,他輕輕咳了一聲,沒開口,只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他曾說自己懂些醫術的,郡主心中不疑有他,便答應了下來。
幸而現下時辰尚早,街上沒那麽多人,郡主便不必閃躲,安心窩在他懷中。
不一會兒,便到了醫館,他抱着她剛入了門,立刻便迎上了一個大夫,瞧見二人這般模樣,忙問道,“不知尊夫人怎麽了,可是何處不舒服?”
夫人?什麽夫人,她明明……
“嗯,她扭到腳了,店中可有女大夫?”
“這不巧啊,店中原是有個女大夫的,只是昨日告了今日的假。”
“店中可有傷藥,給我一份亦可。”
“有有有……”
大夫說着,忙從藥臺下取出一瓶藥拿了過來,細細囑咐道。
“公子将此藥塗一些在手上,輕輕幫尊夫人捂上一會兒,三個時辰一次,塗上一日便能好了,要小心叫尊夫人這兩日不可走太多路。”
顧昭點頭,“可有隔間?”
“有的,公子随我來。”大夫領着顧昭去了隔間,将藥放下,為他們關上了門。
終于清淨了,方才那大夫,似乎跟她作對般的,一口一個尊夫人……
“我來幫你塗藥。”
“我不要。”
他攥着藥瓶,擡眼靜靜瞧她。
郡主的氣焰在他的注視下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
“疼……”她弱弱地辯解着。
他伸手扶住她的小腿,安撫道,“你且稍稍忍忍,我輕些……”
他伸手褪了她的鞋子和襪子,郡主暴露在空氣中的瑩白的腳趾微微顫抖着,纖細的腳踝此刻紅腫一片。
顧昭将藥倒了些在手上,抹開了些之後捂上了她的踝骨。
有些冰涼的觸感叫郡主情不自禁地蜷縮了腳尖,她咬住了下唇,努力叫自己不出聲呼痛。
顧昭感受到她沒那麽抗拒了,試探地輕輕揉着。
被旁人攥住了腳踝這樣揉着,郡主全身都是緊繃着的,他這般溫柔對待的那處此刻痛中又帶着些撩人心扉的癢,委實磨人。
藥被一點點吸收,顧昭終于收回了手,幫這郡主小心穿好鞋襪,再将她抱起出了醫館。
親自将她送上馬車之後,世子深深瞧了她一眼,正欲離開,郡主攥住了他的袖子,聲音軟而糯,“你的衣裳。”
她正欲從身上将外袍拿起來還給他,卻被他按了下來,“不必了,你衣裳髒了,蓋着吧。”
郡主沒再堅持,只又道,“我回府之後,便差人送還給你。”
她本意是要與他撇清關系的。
誰知世子嘆了口氣,無奈道,“顧王府并無多少百兩黃金了……”
經不住她這般一來二去的折騰……
郡主聽得臉頰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