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交待完一切, 嚴東說, “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用我再一件件提醒吧?”

陸亭北沒反駁, 只問了句話,“既然你參與其中,為什麽被抓進去的是你兩個小弟, 怎麽, 敢做不敢認?”

嚴東家是做生意的, 他父親是個圓滑世故的商人,他從小耳濡目染,在親眼看到把那小孩抓上車以後,他飛快将車開走, 但沒開到目的地。

他後悔了, 開到一半,他把車一停, 跳下車跑了。

“這你可冤枉我了, ”嚴東笑了一聲, “我當時都十八了, 自己心中有數, 不是仗着年紀為所欲為的時候,我把你留給他們了。”

陸亭北沒說話,嚴東看了他一會,臉色嚴肅起來,“你不會是……不記得了吧?”

陸亭北也是在昨天才認識到, 他對那幾天的“記憶”重現,不光有幻想,還可能有失憶的部分。比如他對被抓上車以後到他從床上醒來期間的事情一點記憶都沒有。又比如……

他昨晚忽然想起來一點模糊的片段。

一個七歲孩子餓了三天三夜之後,有人忽然端來食物會怎麽樣?只要能果腹,別管是什麽,他都會往肚子裏填。

但在他忽然記起的回憶裏,有個女人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說,“你以為你吃的是什麽?是人的血肉,就是躺在你身邊那位的,怎麽樣,好吃嗎?”

“我當然記得。”陸亭北忍住心髒和腸胃的戰栗,微微斂眸,将一張照片遞到嚴東眼前,“認識嗎?”

嚴東搖了搖頭。

陸亭北一想也是,大伯母這幾年應該沒有跟他們見過面,他提醒道,“今天跟你電話聯系的人就是她。”

嚴東皺眉盯着照片看,很久之後他才點了點頭,“是有點年輕時候的影子。”

“錄音錄好了嗎?”陸亭北忽然問了一句。

有人應道,“都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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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算計我!”嚴東拔腿就要跑,被兩個保镖硬生生提溜回來扔在地上。

陸亭北慢慢站了起來,淡淡盯着地上的人道,“給你兩個選擇,一,跟我去警局指認,二,我把錄音直接交給警方,看看到底可以怎麽處理你。”

“你饒了我吧,我才剛被那個女人威脅,現在又被你威脅,我怎麽做都要被扭送警局,你們怎麽不能先商量出一個結果?啊?”

“你說得對,”陸亭北面無表情道,“把人帶上。”

“你要帶我去哪兒?!你讓你的人對我客氣點,否則我——唔唔唔!”

陸亭北将人帶去大伯家,大伯人不在,家裏只有大伯母跟幾個下人。一見陸亭北帶着一個死命掙紮的胖子過來,大伯母讓下人們都先出去。

“這位是?”大伯母皺眉看着嚴東。

陸亭北淡聲問,“今天剛聯系上的人,這就忘了?”

“亭北,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亭北看向嚴東,“你來說吧。”

“……我說什麽?”

“在倉庫怎麽對我說的,現在重新講一遍。”

“有這個必要嗎?”嚴東皺眉看着坐在沙發上喝茶的女人,問陸亭北,“她就是今天給我打電話那女的?”

陸亭北說,“你可以打個電話确認一下。”

嚴東果真拿出了手機,電話撥出去沒多久,大伯母面前茶幾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還真的是你。”嚴東把手機收了起來。

陸亭北淡淡問,“大伯母,你還有什麽需要解釋的?”

此時大伯母臉上卻是一派平靜,“我是給他打過電話,但你怎麽沒問問他,我打電話都說了什麽?”

陸亭北看向嚴東,嚴東思索了一會對陸亭北道,“她跟我說,無論什麽人來找我,對于當年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要提,還說只要我這邊嘴巴緊,那件事就絕對不會被人知道。”

陸亭北說,“嚴東,只要你肯到警察面前像剛才那樣把當年的事說個明白,我可以不追究你,并且保證你後半輩子高枕無憂。”

嚴東的心在動搖,雖然這個女人當初為了堵住他的嘴,出資建了那家大酒店,但酒店管理經營還是要他自己出力出人,如果能敲這個年輕男人一筆,後半輩子就什麽都不用做了。

嚴東正要點頭,大伯母忽然開了口。

“他去警局作證?随便他作證,”大伯母慢悠悠道,“你想的那些事情我一件都沒做過,警察也不能颠倒黑白,你要是那麽想送我去警局,咱們現在就可以出發。”

陸亭北見她淡定如斯,忽然懷疑起來,心中的猜測在動搖崩塌,有個可怕的念頭一點點露頭,不過他還是壓住了情緒,冷聲道,“天網恢恢,你做的錯事可不止這一樁,真要算起來,你進了警局可未必出得來。”

大伯母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縫,她很快又一笑,“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麽?”

陸亭北沒說話。

大伯母說了聲“稍等”,她理了下衣服起身,去卧室找什麽東西,沒過多久,她手裏拿着一本已經被人翻到有磨損的相冊坐了回來。

重新蓋了一下披肩,大伯母翻開相冊第一頁,扔到嚴東面前。映入眼簾的照片上有兩個年輕的女人,一個穿白裙,一個穿碎花裙,兩人都面帶笑容盯着鏡頭。

大伯母問嚴東,“眼熟嗎?”

時隔多年,嚴東光憑想象已經記不起當初那個找來他們大本營的女人長相。但是見了照片,還是一眼認了出來。他指着其中一人,眼神肯定地望着陸亭北,“就是她,讓我們綁架你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陸亭北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穿碎花裙的女人目光溫柔,隔着二十一年的時光落在他眼中。心上那道城牆崩塌的更厲害,陸亭北壓着嗓子問,“你沒認錯?”

“雖然我記不太清,但看了照片,我能确定就是她,”嚴東指着女人的腳,“就是這雙白色高跟鞋,她來找我們的時候腳上穿的就是這雙鞋,我絕對不會認錯。”

陸亭北耳邊那個女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看到地上這把刀了嗎?這上面還沾着那個女人的血,你拿刀割下她的肉,你把她吃了。”

他神色痛苦地靠住沙發,臉上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只剩一種病态的白。而耳邊那個聲音漸漸長出了四肢,幻化出了五官,與照片上那個穿碎花裙的女人的模樣慢慢重合。

這個女人,曾給過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卻也讓他本可以無憂無慮的童年陰暗無望,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毫不遲疑地将他抛棄,投入了別人的懷抱。

這個女人,是他的母親。

嚴東盯着照片上的女人,視線慢慢往下,他忽然指着女人身上的裙子道,“這條連衣裙有點眼熟,這不就是——”

“我們走。”陸亭北卻忽然站了起來。

嚴東眼神錯愕,這個女人身上的衣裙不就是他們在店門口蹲點時驚鴻一瞥的那件?

難道……

嚴東被兩個保镖架着往外走,突見走在前面的男人停步回頭。

陸亭北擰眉盯住已經撿起那本相冊、正一張張往後翻看的女人。大伯母擡起頭,微微笑了一下,“還有什麽想問的?”

“你是知情者還是參與者?”

“參與什麽,跟你母親一起綁架你?”大伯母端起茶杯聞了聞茶香,仿佛說出這樣聳人聽聞的消息的人不是她,“有那樣一個變态的母親,我想根本不必我親自動手也能摧毀你吧?”

兩位保镖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嚴東心裏的猜測一下子得到了印證,頓時震驚地望向陸亭北,那些對財富的妄想好像也變得沒那麽強烈了。至少他的父母生他養他,雖然會罵他不是個東西,有時還會把他趕出家門,但遇到事情都是父母親齊心協力想辦法。

綁架的後半程他沒參與,但也從當年那兩個小弟嘴裏聽說了當時的情況。那天也是巧了,有個男人懷疑他老婆出軌,實施家暴後把他老婆殺了,棄屍在公園的冬青樹後。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麽知道的,安排人把死去女人的屍體運到了關小男孩的地方。

那個女人為一具屍體擦洗、換衣服、搬上矮床,嚴東當時光聽聽都覺得毛骨悚然,所以過去了二十一年,他還記得這件事。現在又知道她其實是小男孩的母親,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我到車裏坐一會。”陸亭北走到車旁,忽然對扭送着嚴東的兩名保镖道。

“是,陸董。”

陸亭北拉開後座車門坐進車裏,關車門的那一刻,他緊繃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身上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抽幹,他整個人靠着椅背,像一個無人擺弄的提線娃娃。他人越來越往下,最終滑坐在座位底,蜷縮着埋頭在膝間。

過了一會,低而壓抑的啜泣聲在車廂裏響起。

身上的手機在震動,屏幕亮了又暗,一遍遍重複之後,再也沒亮起。

這晚,蕭瀾在客廳來回踱步,打了無數遍陸亭北的手機,但就是沒人接,聯系他的秘書、司機和朋友,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蕭瀾一整晚都沒怎麽睡,第二天一早就開車去了宸陸。

八點鐘時,陸亭北的車出現,開去了宸陸的地下車庫。蕭瀾随之下車,由前臺恭恭敬敬領着去了頂層。

陸亭北還沒上來,她便坐在他辦公室對面的小茶水間等。

過了會,蕭瀾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她起身,走到走廊中央。

低頭走路的男人驀地擡頭,與她四目相接。蕭瀾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陌生的神情,別人都覺得陸亭北為人冷淡,但她卻見過他臉上極端的情緒,愛與恨、開心痛苦、平靜憤怒,但此時此刻,陸亭北的眼神一片空洞,似乎摒棄了愛恨,洞穿他內心,連一絲波瀾都看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請兩天假,4、5號不更,6號回來

祝假期愉快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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