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魏東齡年輕卻經驗豐富, 一下子就意識到這起二十一年前的綁架案必會引起不小的反響, 到時候輿論不是他們小小一個派出所能控制, 于是立刻跟上頭反映, 在等待命令的過程中,他把蕭瀾帶來的移動硬盤連接電腦,将相關錄音和視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于亮跟着再次确認方才所聞, 不禁寒毛直豎。
“我前幾天還聽過朱瑛的心理學講座, ”于亮心有餘悸, “我們所裏本來還想請她來指導未成年犯罪心理呢,還好她看不上我們這小廟,否則我晚上要做噩夢。”
蕭瀾看了他一眼,她的陸亭北可是做了二十一年的噩夢。
區局動作很快, 深夜便派了三五個人過來指導, 其中包含一名副局長,後來也驚動了市局。
蕭瀾靜靜地看着他們出警, 沒過半個小時就把睡成雞窩頭的嚴東帶了過來, 蕭瀾提前準備的口供讓詢問嚴東的程序簡化了許多, 剩下的就是等出警的人那邊的好消息。
到了這個時候, 蕭瀾已經比計劃這一切時冷靜了許多, 甚至還問身邊的于亮他們給她泡的是什麽茶。
“綠茶吧?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清楚,”于亮小聲說,“反正很便宜就是了。”
蕭瀾無聲笑了笑。
不知不覺間一個小時又過去,天色慢慢變亮。
于亮跟一名年紀稍大的女警守着她跟嚴東,突然, 于亮接到他們魏副所長的電話,說朱瑛抓到了,“跟蕭女士交待一聲,讓她放心,見到人之前先休息休息,拿條毯子給人家。”
于亮挂掉電話後領命過來告訴蕭瀾這個好消息,卻見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但一直暗暗緊着的一根弦松了,她脊背都跟着一軟,沒等于亮提出就指了指一邊的小沙發,“我能過去躺一會嗎?”
于亮剛要說話,女警已經先一步遞過去一張薄毯,她笑得很溫柔,對蕭瀾說,“等人來了我會喊你。”
“謝謝。”
蕭瀾其實睡不着,但必須養精蓄銳才能保證不會被一個已過五十的女人看出疲憊。大約過了半個鐘頭,女警将她叫醒,說押送朱瑛的警車往區局去了。于是蕭瀾跟嚴東坐在同一輛車上,被拉去了區局。
審訊室裏,朱瑛穿戴整齊,頭上甚至是精致的盤發,坐在負責審訊的警官對面,姿态自然,仿佛在與她的學生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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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齡跟蕭瀾站在一起,見她皺着眉,好像懂了她心底的疑問,于是解釋道,“我們去的時候她還沒有休息,不過也不是現在這副模樣,跟我們來之前她執意要求把自己打扮成這樣。”
“你們去的時候她在做什麽?”蕭瀾問。
魏東齡說的時候帶着幾分遲疑,“她……在給他兒子洗澡。”
盛嘉澤?蕭瀾一怔,他馬上要二十歲了,朱瑛這是……
這時朱瑛的視線穿過玻璃射來,監控室裏的所有人都感覺到那雙微笑的眼睛背後藏着令人戰栗、扭曲畸形的東西,後背俱是一麻。
緊接着,蕭瀾聽到朱瑛對對面的警官說了句話。
“陸亭北沒來吧?在他來之前,我會一直保持沉默。”
朱瑛對面的警官,巧了,真的同漫畫中一樣,姓路,叫路長聲。路長聲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一笑道,“着什麽急,在路上了。”
蕭瀾聽見這話,下意識看了眼手機。陸亭北并未聯系她,但肯定已經知道了這邊的一切。做的時候沒想那麽多,現在才後知後覺驚慌忐忑,手心也不停冒冷汗。
跟陸亭北結婚半年,如果把他們的婚姻比作一艘船,蕭瀾是那個揮舞旗幟指揮方向的人,但把控和決定船究竟要往哪去的人卻是陸亭北。蕭瀾甚至不知道船舵在何處。
等陸亭北趕來的過程比她擔憂朱瑛逃到國外煎熬多了。她必須要靠跟身邊的魏東齡聊天才能擺脫那種焦慮無措的狀态。
陸亭北跟在一人身後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蕭瀾跟一個男警察悄聲說話的場景,他不得不承認,在陳醫生那兒治療了這麽久,或許重點太突出了,都忘了治他這個見到蕭瀾跟誰湊得近脾氣都能瞬間炸的毛病。
站在門口冷靜了幾秒,他才輕輕帶上了門。
蕭瀾這時終于用餘光掃到他的身影,原本微微向魏東齡傾斜的身子直了回來,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各自往前走了一步,然後蕭瀾定住不動,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了過來。
陸亭北什麽話都沒說,先攥住了她的手腕,之後手才慢慢下滑把人牽住了,他将進門時的醋意滿腔掩藏得很好,柔聲問道,“困嗎?”
蕭瀾搖了搖頭,“我睡過了。”
聽到他的溫聲細語,蕭瀾一顆心才落下來,沒因為她擅作主張生氣就好。
魏東齡看了二人一眼,審訊室中路長聲已經接到陸亭北已到的消息,剛準備通知朱瑛,朱瑛已經先一步開口了,“他來了?”
蕭瀾跟陸亭北這才将注意力放到端坐着的女人身上。
路長聲毫不掩飾地嘲諷道,“對,你可以開始表演了。”
朱瑛對這種不痛不癢的諷刺沒什麽感覺,她臉上的笑容真跟畫上去的一樣,盯着久了令人毛骨悚然。
路長聲兩手交握放在桌上,往前傾身,“現在有人指控你在二十一年前涉嫌雇人綁架宸陸集團的董事長陸亭北先生,你有什麽話說?”
朱瑛好像很驚訝,“他做董事長了?”
路長聲不理會她的提問,“一九九七年夏天,你是否接觸過嚴東、韓見義、劉石登等人?”
朱瑛說不認識。
“朱女士年紀這麽大,又是大學教授,見過的人應該不少吧,怎麽在三秒之內就斷定自己與這三人都不相識?”
朱瑛不緊不慢地說,“我教過的每一個學生我都記得名字,九七年夏天我得了皮膚病,幾乎不怎麽出門,不可能認識你說的這三個人。”
“但嚴東已經指認了你,說你曾到過一家廢舊汽修廠,拿着一袋錢去找他們,請人綁架陸亭北。”
“這怎麽可能呢警官?”朱瑛笑容不變,“我能理解你們警察的辛苦,外面許多人是在家中被一個電話叫來的吧?但是審問我之前是不是也該提前調查一下我跟陸亭北是什麽關系?”
路長聲回答之前,蕭瀾看向陸亭北,只見他一瞬間皺緊了眉,嘴唇動了動,他似乎有些反胃但拼命忍住了。蕭瀾握緊了他的手,幫他向魏東齡要了一杯熱茶。
“母子關系,”路長聲點了點手中一份資料,“被綁架那年他才七歲,那時候朱女士還是陸家的兒媳。”
朱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那就更是無稽之談,我怎麽可能讓人綁架我兒子?是誰這麽異想天開費盡心思地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還沒有定論,不過報案的人是你兒媳。”
“我哪有兒媳?”朱瑛說着,眼睛往蕭瀾他們站的方向掃了一眼,就像能透過玻璃看到他們一樣。
路長聲“噢”一聲,“也對,你小兒子青春痘都不長了你還給他洗澡,你往後哪會有兒媳?”
這話令朱瑛的臉色變了變,不過她很快又笑起來,“我對嘉澤确實無微不至,這不正好側面說明我不可能讓人綁架陸亭北?都是我的兒子,待遇怎麽可能天差地別?”
“或許你抛棄長子離開陸家那天的風知道?”路長聲一笑,“你不是心理學專家嗎?這種對自己親生孩子差別對待的心理到底算不算變态啊?”
“沒有證據的話,路警官還是不要亂說。陸家財力雄厚,我把他留在陸家也是為了他好,他現在不就坐上董事長的位子了嗎?這說明我當時的決定是對的。更何況,我的私事應該跟案情無關吧?”
“當然有關,”路長聲甩給她一沓剛打印出來紙,還是熱乎的,“這篇研究兒童抗壓能力的論文中提到的抗壓實驗,實驗對象是誰?”
朱瑛沒想到電腦中存儲的論文雛形會被這麽快找到,她幾秒就冷靜下來道,“沒有實驗對象。”
“關小黑屋、恐懼刺激、饑餓實驗、心理暗示,”路長聲每講一條就拿曲起的食指在桌上敲一下,“與當初的綁架案細節都對得上,對此你有什麽解釋?”
朱瑛還是從容不迫,“那些事情陸亭北的确經歷過,都已記錄在案,沒什麽好說的,我只不過借用一下那件事的結果,有什麽問題?你以為心理學實驗是靠想象還是小打小鬧搞出來的?我一直找不到對象,正好陸亭北被綁架,我雖然很遺憾也很心疼,但是既然能用來觀察兒童對那些罕見刺激的反應,何樂而不為?路警官,就拿這個作為證據,恕我不能接受。”
路長聲輕飄飄又問一句,“那為什麽沒繼續觀察下去呢?”
“因為失敗了。”
“失敗?實驗才有成敗,觀察可沒有,”路長聲盯着朱瑛道,“朱女士是在承認當初的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一場心理學抗壓實驗?”
朱瑛哼笑一聲,“跟我咬文嚼字沒任何意義,你們根本拿不出證據。”
“我們有人證,嚴東只是其一,被你設計耽擱在去海邊路上的那兩個人我們也已經找到了,很快就會被我的同事們帶回來協助調查。”
“這麽多年了,記憶可能出錯,再者,誰能保證他們不是被人收買,合起夥要陷害我?”
“為什麽別人要陷害你?”
“可能是覺得當初我離開陸家沒有帶着他,心中怨恨我,覺得我對他不公。”
“你是說陸亭北陷害你?”路長聲立刻問。
“我只是懷疑,具體證據還得你們去查清。”
監控室中衆人越聽越覺得這個女人可怕,聽到這裏不禁向在牆邊站着的男人身上看去。蕭瀾耳朵聽着裏頭的審訊,眼睛一直往陸亭北臉上瞧,他聽了朱瑛這番話後面無表情,仿佛根本無動于衷。
路長聲像聽了什麽笑話一樣,“你的意思是,就算是嚴東他們三人共同指認你,你也覺得證據不足?”
“嚴東他們是什麽人,路警官肯定比我更清楚。”
“這麽說你确實認識他們?”
“法治社會講求證據,你拿我話中漏洞給我定罪,恐怕行不通吧?我可以說他們是父母教育的失敗品、社會的渣滓、國家的蛀蟲,他們說的話半個字都不能信,但你不能因為我知道這些就給我亂定罪。”
“不錯,你的邏輯很缜密,不愧是婚後還能拿博士學位的人,”路長聲往後一靠,“有個問題我很好奇,你的第一個孩子不是你自願有的嗎?我看資料上說是未婚先孕,這在接近三十年前可不常見。”
“我有權利不回答與案情無關的問題。”
“那我換個問法,因為有了第一個孩子,你是否從中得到了什麽?”
朱瑛臉上的笑意變淡了,“你是覺得我當初為了嫁進陸家,故意懷上孩子的?”
“你誤會了,”路長聲故意笑得有些欠,“我是說你不是因此得到了一個常年不回家的丈夫嗎?”
朱瑛眼角幾根神經瘋狂跳動了幾下,讓她虛僞的笑容偃旗息鼓。
她不說話,路長聲盯着她看了一會,忽然又把方才問過的問題又抛了出來,“陸亭北是你自願生下來的嗎?”
“不是。”
聽到這兩個字,陸亭北眉間一沉,目光掃過去。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朱瑛大半張臉,比待小時候的他和善多了。他現在回憶從前,能想起來的就是朱瑛表情猙獰地沖他大喊大叫,他委屈、害怕,可他不敢哭,因為只要他一哭,等待他的就是那間常年上鎖的小黑屋。
他最初以為別人的媽媽也是這樣的,直到後來看了賀知衍的媽媽是如何寵着他,陸亭北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不被愛的那個小孩。
那些記憶畢竟已經飄遠了,真實的是朱瑛這一句話。
胳膊忽然被一只溫柔的手挽住了,陸亭北低頭一看,蕭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又倒了一杯熱水過來,為他吹着茶杯上的熱氣,好像根本沒留意朱瑛說了什麽。
陸亭北就着她的手抿了口茶,然後蕭瀾毫不避諱地含着他喝過的地方也嘗了一下,留下一個淺紅色的唇印。方才湧上他心頭的埋怨和痛恨在一瞬間就被壓到了角落。
審訊室裏,路長聲不禁嘲諷道,“難不成是陸家當時最受寵的小兒子求着你給他生個孩子好繼承陸家家産?”
朱瑛盯着路長聲看了一會。
“你知道什麽?當他父親出現,對于一個一心學術的女大學生而言是怎樣耽誤學業前程的存在,”朱瑛眼裏閃着光,坐她對面的路長聲一時都分不清她是氣憤還是興奮了,“我也想正常地念書做研究,我那時的夢想還是解決所有人的心理問題呢,就是因為他父親出現了,我不得不放棄這一切。”
“放棄學術,改當富豪的太太?”路長聲笑了下,“這個犧牲……真夠大的。”
朱瑛又笑起來,“你從警校畢業的時候不也渴望能懲治天下一切壞人嗎?從本質上說跟我沒有區別。你的目标現在實現了嗎?是什麽阻擋着你呢?是你受一點傷眼眶都會紅的女朋友嗎?”
路長聲原本坐姿懶散,這時忽然坐直了身體。
外頭市局的領導皺了皺眉,緊接着,路長聲的耳機裏傳來一道嚴肅的男中音,“小路,別被她帶着走,她是心理學專家,不能打持久戰,要快速拿下。”
路長聲很快笑道,“我有人關心,開心還來不及,怎麽會覺得是障礙。倒是你,一邊光明正大享受着嫁進陸家帶來的各種好處,過着上等生活,在酒會宴會上結識上層人士,還要把你長歪了心思的鍋扣到死去的陸先生頭上,我看你這個大學教授做得很不稱職啊,你們學校每年沒有操行評定的嗎?自己的三觀都破成篩子了,如何教育年輕學生,你不是在誤人子弟?”
朱瑛還沒開口,路長聲又補充一句,“要不是當初嫁進陸家,以你的背景和資質,大概一輩子也沒機會認識你現在的丈夫吧?”
朱瑛笑了幾聲,“你以為我看上盛宇是沖他的錢?”
“不然呢?沖他跟你的前任丈夫一樣,心理脆弱?”
朱瑛身子猛地一僵。
路長聲乘勝追擊,“你讀心理學的嘛,念書的時候大概也沒好好學生物,孩子的性格跟原生家庭、學校教育甚至你孕期情緒都有關,唯獨與他父親是不是脆弱易打擊關系不大。你以為找一個那樣的老公,再生個差不多的孩子,就能從出生開始就做你的抗壓實驗?”
“我再說一次,沒有什麽抗壓實驗。”朱瑛的眼睛睜圓了。
路長聲看了眼四周,朱瑛的視線便跟着他把審訊室四面的牆都掃了一圈,她只聽路長聲道,“我在想,這個審訊室用來做抗壓實驗也很合适,封閉空間,令人不舒适的光線,空氣裏還有難聞的鐵鏽味。怎麽樣?你覺得還需要添點什麽才構成合格的實驗場所?”
朱瑛說,“路警官,你想象力很豐富,但是對破案無功。”
路長聲一笑,“你看不出來嗎?我只是在沒話找話說,韓見義二人很快就到了,不過我知道你是真的沒把他們接下來的指認和證詞當回事。我的同事們此刻還在盛家,你的寶貝兒子正跟個囤食的倉鼠一樣一點點往外吐露你對他做過的一切。所以你就算不認綁架的事,我們的功夫也沒白費。”
“是嗎?可我覺得我如何教育自己孩子,還輪不到你們插手吧?”
路長聲一擺手,“我們沒興趣,放着家裏熱乎的被窩不鑽,大半夜跑來管你怎麽培養孩子?不過你那本記錄小兒子成長的書寫得是真夠假,但也迎合了部分父母的心理,這麽暢銷不是沒有道理的。可要是大家知道你那本書全是扯淡,你對你小兒子非但不像書中那樣,還是個會給二十歲兒子洗澡的變态母親,他們會怎麽想?”
“你們警察沒學過保護公民隐私?”
路長聲哼笑一聲,“等把這案子辦了,你那點事算個屁的隐私。”
耳機裏傳來一聲警告,“小路!”
路長聲旋即正色,話也不知道對誰說的,“對不起啊,我這人吧見什麽人說什麽話,見到狗屁不如的東西,滿腦子都是屁話,沒忍住,我以後一定改。”
朱瑛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你口渴嗎,快喝點水。”路長聲忽然露出一個幾乎溫和的笑容。
朱瑛拿起水杯喝水。
路長聲趁機道,“多喝點,以後說不定喝不到這種水了。”
朱瑛忽然被水嗆得咳嗽起來,路長聲像看空氣一樣盯着她,過了會道,“韓見義跟劉石登已經全招了,證詞一會就送來。”
朱瑛放下水杯,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光靠一張嘴說有什麽用,拿得出真憑實據才是真本事。”
過了會,一人敲門進來,把手中材料交給路長聲。
路長聲接過後掃了幾眼問道,“韓見義跟劉石登說你每個月都會往他們戶頭打一筆錢,你一直否認與他們認識,這點你怎麽解釋?”
“他們說是我打的錢,證據呢?”
“急什麽,正在聯系海外銀行。”
可等他們查出結果,卻發現那個打錢的賬號開戶人不是朱瑛,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陸家長子陸擇城的妻子,也就是陸亭北的大伯母,許尋香。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營養液:
讀者“咔吧嗝”,灌溉營養液+52020-04-09 13:4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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