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嘴唇開合,一句話改了屈律啜生死。
江放臉上滿不在乎地笑,心裏怕他起殺機,改自己生死。
借糧與北狩,都是與虎謀皮。
只是這吃人的虎長得太好看,叫人神魂颠倒,方才被吓那一遭,才回過神來。
彩頭不敢再要,江放只道走為上計,抱臂故作親昵地撞了撞姬珩,“戰事已定,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帶人走了啊荖阿夷拯裏依劉汣罷侍飼仈鹉栖。”
姬珩笑着看他,“照理說該留慶侯慶功,但是如果慶侯另有要事,本侯也就不留了。”
江放胸口的氣只敢松小半,背對姬珩朝自己的部将暗比手勢,手按在短刃上,內裏一條弦繃得快要斷了,身姿步伐還踢踢踏踏,吊兒郎當。
他肩膀将要到帳門,忽聽姬珩氣定神閑,“慶侯請留步。”
随後楚軍将領紛紛退出,江放的屬下目光示意,他微一側臉,若是帳中只有他和姬珩,他赤手空拳就能取姬珩性命,屬下便低頭退出。
江放叫了聲,“楚侯有事?”姬珩道,“你床上好像不是這麽叫我的。”
江放道,“姬珩。”
姬珩走到他面前,仔細審視他,之前只當他是京中武将子弟,聽他說了幾句北戎語再看,才覺得他五官輪廓清晰,矯健英挺,确有那麽一點不似中原人。
江放也看着他,就見這諸侯之首的男人目光一動,幾乎是溫柔地說,“真巧。”
他替江放整了整衣領,取出一塊玉佩,替他系在腰間,道,“北戎自以為是狼神後裔。”
那玉佩就恰好是一只趴伏的小狼,玉形圓潤厚實,是見所未見的款式。
江放呆呆看着那只小狼,姬珩做好這些,卻将江放輕輕抱住,往懷裏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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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高相仿,江放短暫貼上的是另一個男人的胸膛。
睡都睡過,卻還沒這樣抱過,這個人的懷抱竟也是溫熱的,江放看着他僵住,就聽姬珩在耳邊說,“別怕。”
江放帶兵離開大營,前二十裏勻速行進,二十裏一過,便全速回慶。
直到平安歸慶,還猶如活在夢裏。
江放問,“楚侯姬珩是什麽樣的人?”盧道勻早答了無數次,“諸侯之首,不是什麽好人。”
江放道,“我上一任慶侯就是被他弄死的,死得稀裏糊塗。
和他為敵的人通常都死得稀裏糊塗,留他一個,清清白白。
他的同父兄弟都死絕了,我記得我們小的時候,京中還有個童謠,說什麽’白虎來,剖心肝,食公子‘。”
公是侯,公子就是侯子。
周朝例,宗室封侯雙字,和州侯區分。
姬珩的父親是博平侯,和身份低微的女子生了姬珩,一開始根本沒想帶回侯府。
到他五六歲,才往府中帶。
府中老太太病得不輕,見他第一眼,就被吓暈在床,非說見到了一只白色猛虎,哭着說這猛虎一定會将她其他孫兒吃盡。
而後果不其然。
這十多年一提姬珩就是楚侯,諸侯之首,承擔北狩之責,将楚州治理得多好,叫人忘光了當年博平侯府的事。
盧道勻沒好氣道,“難不成你和楚侯朝夕相處,發現他那些兄弟的死都不是他害的,他是白璧無瑕被冤枉了?”江放把靴子架幾案上,“沒有,我發現,他那些兄弟的死一定都是他下的手,半點不冤枉。”
盧道勻高高挑起眉毛看他,意思是“那你說這些幹什麽”。
江放非常誠懇,一副請教的樣子,問,“他既然不是什麽好人,為什麽沒殺了我呢?”他有一點好奇,還有一點不自覺的炫耀。
盧道勻只覺得怒火沖到天靈蓋,看看左右,還是壓低聲音,“你是被姬珩睡傻了吧?要不要我幫你找兩個人,你睡睡別人,醒醒神!”男子能夠生育,出身高的就更以被人睡了為恥辱。
不得不屈居人下,事後也要睡幾個人,來展現自己雄風還在,還是個男人。
江放道,“我只想睡他。”
趁盧道勻氣結,縱馬出去。
他履位慶侯第一年,開耕地,拒北戎,慶州境內終于有了複蘇的跡象,雖然離楚州中州的繁盛富庶差得遠,但一步步來。
他在諸侯中年紀最輕,只要保得住命,總有見到慶州強盛,百姓安居的一天。
他牽着“照夜”走,聽“照夜”打了聲響鼻。
這才從領口扯出那塊玉——未免被啰嗦,他索性把那塊玉系在頸上,以免被看見。
江放摸了摸“照夜”的脖子,一把摟住它。
這匹馬是他最初的朋友,他附在馬耳邊問,“你說,他怎麽就沒殺我?”北狩歸來,盧州丞被慶侯氣個半死。
但江放也就偶爾問幾句莫名其妙不痛不癢的話,政務與練兵都不曾懈怠,久而久之盧道勻也就不管他了。
倒是江放主動找他商議一件事,“我要一支騎兵。”
周朝武将多出自邊地,多少混有戎血,武将子弟重騎射,愛弓箭駿馬,像盧道勻這樣武藝稀疏,反而好文的才是少數。
要騎兵就要騎兵,整個慶州軍都是他的,何必這麽鄭重商議?盧道勻不解,“啊?”江放說,“住帳篷,穿胡服,說北戎語,吃炙肉喝烈酒。
一句話,北戎人怎麽活,這支騎兵就怎麽活。”
北戎善戰,對上北戎騎兵,周朝精銳之師也要四比一才敢說有勝算。
混有戎血的武将都想撇清“血統不純”四個字,竭力研究漢家兵法,不曾像他這樣提出索性學北戎。
盧道勻低頭道,“你練兵之時務必秘密,否則肯定會被彈劾,說你這慶侯心向着北戎,百姓也會覺得你非我族類——”江放一摟他的肩膀,親熱道,“我也這麽想,所以我練騎兵去的這幾個月,政務就交給你了!”盧道勻眼睜圓,就看見江放帶着事先遴選好的人,一溜煙跑了。
慶州侯一跑就是兩個月,兩個月間,盧州丞手上還多了個燙手山芋。
隔壁的楚侯,送了禮物和信箋。
禮物就是些蜜餞點心糖饴,火漆封的信箋才麻煩得要死,得傳給親兵,再叫親兵快馬沖到邊境,去找草原上帶着胡服騎兵不曉得正在哪裏的慶州侯。
姬珩的書信來得挺密,江放的回信也去得挺密,偶爾信紙上還沾了糖漿和油漬。
盧道勻一看那信的長度,既有些牙酸,又有些擔憂。
江放不會來真的吧?不會陷進去吧?憋了兩個月,這口氣憋得陰陽怪氣。
在邊境風吹日曬,帶着人逐水草而居的慶州侯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仔細洗個澡。
他正在屏風後穿衣,盧道勻拿着最新的信箋和食盒進來,張嘴就說風涼話,“洗洗幹淨,收拾好東西,準備嫁過去了吧?”江放莫名其妙看他,把那信箋拆了讀完,就燦爛一笑。
盧道勻磨牙,“你和姬珩鴻雁傳書,真是情意綿綿啊!”江放一愣,随後大笑,“你以為這是情書?你以為我和姬珩情書往來?”盧道勻也愣,江放直接把那張書信扔給他。
盧州丞的神情從不可置信到一言難盡,那書信上都是讨價還價,行事計劃。
江放穿了靴子,把食盒撥開,正在考慮從哪碟吃起,“我在和他談今年北狩。”
今年北狩,姬珩還邀上了延侯孫英章,他和江放有意聯手,趁着北狩把延侯做掉,再嫁禍北戎。
盧道勻放下信,道,“所以,情書不是情書。”
江放點頭。
如果情書不是情書,蜜餞說不定也不是蜜餞。
盧道勻看向食盒,“那這些,是幹什麽的?”江放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抓一把杏脯塞他嘴裏,“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