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援楚日期已定,慶軍自蒙綱到以下都忙碌起來,江放卻驟然不理事起來,連戰報都不看。
白日裏竟在主帳睡了半日。
盧道勻将新的戰報放他桌案上,搖頭道,“君侯,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麽。”
昔日朋友漸漸陌生。
江放道,“你認識的那個江放會去援楚。”
他仰頭看着帳頂,“我想姬珩死。
我做夢,夢到那一晚中伏,這一次夢不同,夢裏我殺了他。
要是我當時就殺了他該多好。”
十四日後,慶軍啓程援楚。
楚軍已将北戎阻擋在雲城外近二十日,這一日淩晨,一個騎兵在北戎駐地外張弓搭箭,那箭射在大旗上,箭身系着書信。
那慶州騎兵以北戎語道,“慶州侯交與高延羅汗!”信中內容便是慶州侯江放邀高延羅汗拔度雲城外四十裏,幹橋一會。
幹橋下是幹水,為渭水支流,水流不寬,水面上橫着一座可容四馬并行的木橋。
拔度率近衛武士前來,就見江放與他隔河相望,不帶衛兵,驅馬上橋。
他的坐騎是一匹赤馬,走到橋中停下。
拔度示意左右不要跟随,也獨自上橋,與江放騎在馬上對峙。
九月秋高,秋風肅殺,又是戰時,雙方都帶煙塵烽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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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放用北戎語問,“你猜我帶了多少人來援?”他身後僅有二十餘個狼騎,不知大軍隐匿在何處,拔度道,“慶軍主力想必都來了。”
江放漫不經心,“我傾家蕩産,誰叫你與我對上。”
拔度不悅,“我沒有攻打慶州。”
江放大笑,“我即慶州,我在哪,慶州就在哪!當下慶州就在雲城!”拔度眼裏更深沉,“既然沒辦法談,那就戰場上見。”
江放嗤道,“你真要與我戰場上見?要是和你開戰,你猜我第一件事是什麽——你的長子是我們立約那一年,你的神子生的吧?”拔度立即領悟,暗含怒意,“你!”北戎重神明,重傳說,重誓言,得神子者統一各部落。
拔度在娶得神子,得到子嗣後被許多部落推舉為汗王。
江放言下之意是,神子曾被他所劫,他大可以放出神子曾落入他手中的消息,引人懷疑神子的子嗣,拔度的長子,是他江放的種。
江放道,“雖然時間緊迫,但這種事真要做,一盞茶功夫就夠了。”
拔度此來中原,除了帶自己親信的部下,還有其他部落的人。
江放若這麽宣揚,拔度自己的部下不會動搖,但其他部落……拔度明知他故意激怒自己,盡量冷靜,卻聽江放緩緩道,“而且你這次不能與我為敵,我祭祀過神山。”
拔度臉色終于變了,是不是真正的北戎人不純看血統,而看行為。
神山高聳入雲,只能攀岩登上,岩壁一路上多鷹巢,兇險無比。
登上神山以自己的鮮血祭祀過,就是最正統的北戎人,有資格被推選為汗王。
江放盯着他說,“我剛建立狼騎時曾帶他們入北戎歷練,你們許多部落見過我們,只知道我們到了北戎,卻不知道我們有多深入。
我帶着他們去過神山,用我的血祭祀狼神。
我和你一樣,是可以做汗王的北戎人,在狼神面前,你與我等同于香火兄弟。
要征讨香火兄弟,你必須在神山下祝禱過。”
沒有任何一個有北戎血的人會用神山說謊,所有孩子搖籃裏聽到的第一個故事就是我們死後去哪裏。
他們會火化,無論灑在哪裏,都會被風帶回神山。
骨灰回到神山,才是真正的安息。
如果冒犯神山,違背誓言,就會受到神山詛咒。
子嗣也被神山詛咒,痛苦不幸将被世世代代傳遞下去,人死後會被壓在神山下受永恒的折磨。
拔度不懷疑慶州侯有能力穿越北戎抵達神山下,也不懷疑他有能力攀上神山。
他用力吞咽,能否讓祭司告知所有人,血統不純即使祭祀了神山也沒有資格被推舉為汗王,不算香火兄弟。
江放道,“北戎與漢人不同,我們不計較輸贏,贏了不高興,輸了也不喪氣,只要能搶到東西就是好的。
你們入楚地三百裏,搶到的牲畜財寶也不少。
我不想與香火兄弟開戰,你若撤退,我另給你布匹金銀。”
拔度尚在思索,突聽得有人叫,“大汗!”一個北戎武士打馬上橋,在他耳邊低報。
拔度神色愈發鎮定,江放卻知必有大事,他陣腳亂了才要顯得這般鎮定。
江放笑道,“別羅嗦了,你退不退!說句準話,你們能拿東西回家,我懶得陪你們耗!”拔度定睛看他,慶軍來援他就知勝算降低,慶州侯竟祭祀過神山,他更無法開戰,如今後方又……能訂下和約拿點好處,才不枉來這一趟。
“好。”
江放抽刀割裂手掌,血流于橋上,拔度也咬牙割裂手掌起誓。
他高喝一聲,“走!”帶着北戎武士離去。
江放這才荖阿夷拯裏依劉汣罷侍飼仈鹉栖,随手撕一塊布,握住止血。
老大騎馬上來,已是滿頭冷汗,“狼主,好險……”慶軍有辎重,根本沒到楚州。
江放帶着數千人連續奔波兩晝夜,故布疑陣蒙過北戎斥候和高延羅汗。
江放閉眼,老大還在大着膽子問,“狼主,你和高延羅說了什麽?”江放道,“閉嘴。”
老大撓頭,卻不知江放此刻心中翻天覆地。
他沒有祭祀過神山。
他爬上神山,卻最終沒有祭祀。
他不認為他是純正的北戎人,又怎麽能說服自己去祭祀。
明知有詛咒,還是用神山撒謊,只為救姬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