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琮住的病房離水房挺近,給黃立柏接熱水的時候碰上兩個中年婦女,兩人神神秘秘的竊竊私語霸占着水龍頭,許琮在外等着,兩個人的聲音漸漸傳到許琮耳朵裏。
“我也是聽一個老病友說的,他在這裏呆的時間長,知道的多,他說那小夥子來住院很多次了,這裏人都躲着他”
“男人喜歡男人,惡心不惡心,怎麽會有這種怪人,這種變态就該被雷劈死。”
“誰說不是呢,他父母也不來,嫌他丢人,聽說他被父母關在地窖裏關了幾年,後來自殺被擡出來了,聽說送過來的時候渾身血淋淋的。”
“那他到底什麽病啊?”
“這種人渾身髒病,說不定還傳染,總之離他遠點。”
“那咱們來的這水房離他病房挺近的……走走走,咱們去樓上打水,太可怕了,醫院怎麽讓這麽個變态住院,影響其他人!”
“誰說不是啊,一會兒咱們一起去找找醫生抗議一下……”
聲音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許琮還是保持着一個動作回不來神。
“許琮,許琮?你打的水呢?”
許琮回過神,果然自己拿着空杯子回來了:“不好意思,我再去……”
“不用了”黃立柏看着他:“你是不是累了?回去吧,我這一個人沒問題。”
許琮眼光落在黃立柏兩只手腕上,左手手腕上疤痕清晰的印在他瞳孔裏。
許琮飛快答道:“我沒事,你吊瓶輸完了,我去叫護士。”
許琮還沒出去,醫生和護士一起到黃立柏病床前,張醫生是個嚴肅的中年人,帶着眼鏡,看到黃立柏身邊有個年輕的青年還頗為意外。
張醫生:“立柏,今天感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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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立柏看到張醫生,隐約有個笑意:“好多了,我覺得可以出院了。”
“臭小子,可不可以出院是我說了算,你給我老實點。”
“久病成醫,我自己的身體我還是知道的。”
張醫生哼了一聲:“醫生最不喜歡聽到這句話,小霞,去把他針拔了。”
黃立柏跟張醫生交談起來還有幾分人氣兒,看得出來他跟張醫生很熟,許琮悄悄退了出來。
過了十來分鐘,張醫生出來了,許琮攔住他:“醫生,我能問您幾個問題嗎?”
張醫生推了推眼鏡,打量了一下許琮:“來我辦公室吧。”
“你問我問題之前,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張醫生對許琮沒有什麽好脾氣,仿佛黃立柏是他親人,而許琮不過是個路人而已:“你是不是叫許琮?”
許琮一愣,點點頭:“是。”
張醫生坐到椅子上,客氣的指了指對面:“請坐,有什麽問題你問吧。”
“我想知道立柏現在的身體狀況。”
“剛送過來的時候挺嚴重,胃出血,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那小子說的不錯,再過幾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您是說他身體沒什麽大問題?”
張醫生搖頭:“沒有。”
許琮皺起眉。
張醫生:“怎麽?有些失望?”
許琮:“不,不是,您別誤會,何……他媽媽說他身體狀況不太好,我想問清楚。”
張醫生推了推眼鏡:“我只管治療我能治的病,其他的你得問他媽。”
許琮:“謝謝您,我先走了。”
張醫生叫住他:“等等,問句不該問的,你現在是不是很有錢?”
一個醫生問這種問題,無論是誰都會覺得被冒犯,何況許琮無法回答,所以許琮沉默的時候張醫生自己一笑:“沒事,我就問問,你請便吧。”
許琮再回病房的時候,翟芳已經在裏面了,許琮沒進去,他回頭坐在走廊上,手肘撐着膝蓋發呆,過了許久許琮才起來,慢慢走出醫院。
他現在很亂,周圍的态度讓他覺得慌,這九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立柏只是尴尬九年前的事,那醫院裏,醫生,護士,病人的态度怎麽回事?還有那道疤。
他回來的事沒通知姨夫,事到如今,他更覺得瞞着是對的,當年姨夫一意孤行把他送出來,他跪在地上求過姨夫,求他幫着立柏,都是他的錯,是他害了立柏。
若真是出了什麽事,為什麽姨夫沒通知他?
許琮站在醫院門口,下午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過了許久,許琮拿出手機,翻出一個人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游辰是游廣坤的唯一兒子,許琮八歲父母雙亡,小姨把他從一群放高利貸的手裏奪回來領進家門時,游辰就不喜歡他,後來負面情緒越積越多,偷偷動手也是常态,兩個人關系一年比一年惡化的厲害。
只是游辰雖然任性,許琮卻心狠,從小到大,他在許琮手裏從來沒有占到便宜。許琮離開這幾年,有一年游辰趁他爸喝醉,偷偷把許琮的手機號抄下來給他打了兩個電話。
那時候兩個人才有一些表兄弟的溫情,自然也因為游辰長大了,心智成熟了。
游辰一聽說他回來了,大吃一驚,立馬開着車就奔過來。
這些年游廣坤年紀越來越大,就把事業都交給了游辰,游辰大小也是個總經理,開着寶馬,一身西裝革履,一派成功人士的做派,絲毫沒有小時候因為一雙運動鞋被黃立柏揍的慫樣。
“哥,你怎麽回來了?!!”
大老遠游辰就嚷嚷開了,看起來确實打心眼裏開心。
許琮在一家咖啡廳,等游辰坐下才道:“今天剛回來。”
說完,他謹慎的問道:“姨夫知道你過來見我嗎?”
“不知道,我從公司過來的。”游辰對許琮的做法很不贊成:“你瞞着他幹什麽,你一走這麽多年,他做夢都夢到你回來了,不知道多想你。”
許琮跟他們一家關系說來也奇怪,帶他回家的是小姨,那時她是真疼許琮。
許琮的父親好酗酒,整日醉醺醺的,有一次被人趁醉拉上賭桌,輸了半條命,家裏一貧如洗,許琮的父親不堪生活的重擔,騙了村中大部分人的糧食跑了,留許琮母子倆承擔源源不斷的責難。那時候的糧食收成是一個家庭的主要來源,許琮的父親窮瘋了,所以他斷了所有人的活路。
七八歲的許琮不知道那時候怎麽過來的,家裏值錢的不值錢的東西都被人搬走了,每到做飯,他媽媽要在地上找出一個不漏的鍋,每次都是半邊斜着鍋湊合成了一頓飯。許琮從小穩重,沒有同齡孩子的任性和搗蛋,許琮話少,他會站在土牆角,看着母親弓着腰從地上撿起被欠賬人砸壞的東西,臉上悄無聲息的流滿眼淚,安靜卻揪心。
許琮借了筆錢,跟一群兇神惡煞的人借的,別人說那是高利貸,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麽借到的沒人知道,他們只知道有一天,一個孩子抓着一把錢還了他們的賬,父債子償,在許琮身上應驗。有一天村裏有人看到許琮跟着放高利貸的人要賬,五大三粗的人卻會軟硬兼施,鬧了事再讓滿身是傷的許琮跪在欠債人門前,招來人觀看,許琮一直給高利貸的人做事,直到他那酒鬼父親的死訊傳來。
他父親開着拖拉機出了事故,死在了外地,被拉回來的當天許琮的母親知道了兒子逃學在高利貸做事抵錢的事,那天,許琮的母親哭了一天一夜,眼睛再也看不到東西,許琮的父親下葬了,沒多久他媽媽也死了。
小姨嫁的地方跟許琮家離得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月,她找到許琮的時候,許琮瘦瘦的小身子骨正跪在暴曬的地上,嘴唇發紫,臉色白的吓人,小姨拉着許琮的胳膊逃似的往回跑,直到被石頭絆倒她才崩潰的大哭了起來,緊緊的抱着瘦弱的許琮,大聲罵她的姐姐高傲,不告訴她,讓自己的兒子這樣受罪。又哭着說她想她。
許琮跟着小姨回去了,小姨家裏開了個小工廠,家裏情況還不錯,許琮被安排在他們的二層小洋樓上,小姨還聯系了學校,供他上學,許琮從那時起,人生發生了不一樣的變化。
不過誰也不可能一成不變,那時許琮害怕一家之主的姨夫,誰知道姨夫最後對他最好,反而他的小姨,因為兒子不喜歡許琮,又看丈夫過于喜歡許琮,有了危機感,生怕許琮長大後會分了他們的財産,反而對許琮越來越苛刻。
如今聽游辰這麽說,他心裏一酸,也有些不好受。
“不是不回去,過了這兩天我就回去看他們。”
游辰這些年也想這個從小一塊長大的表哥,以前不喜歡他,現在反而對他有些崇拜,聽他這麽說就放下了,立馬又興奮起來,“你說找我有急事是什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