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車馬勞頓,這個時候,晏良的精神不是很好,劉顯看了一眼,把人背後的靠墊擺正,“躺一會吧,不着急”,說罷又去前邊囑咐赫舒駕穩當些。
晏良點了點頭,把手放進了劉顯遞來的護手套筒裏,熱乎乎的,看來這人一進來就安置在暖爐上了。
意識開始昏沉,只聽見劉顯說的話:“子允去了校防隊,負責安置海上來的流民,天氣冷了下來,等到過了年……”
晏良睡着了。
劉顯轉頭仔細看了看,給人蒙上了慣用的眼罩,不然睡不安穩。
面前這個人一動不動,只是在劉顯觸碰到眼角的時候笑了笑,很安靜,一下就入睡。氣息放緩,貪暖,頭慢慢低下,窩進了白狐毛領,纖細的毛發随着鼻息揚揚散散,跟主人一樣,透着股懶勁。
劉顯伸手壓了壓大氅邊沿,便轉過頭看着窗外。
一片靜谧,只聞陣陣馬蹄,馬蹄聲這時也放緩了,在這個海邊的冬夜裏,劉顯突然覺得很安定。軍務繁雜,雖然所有的問題最後都會解決,但是都比不上這個人來到自己身邊的踏實。
就像那場九死一生的抗倭。
倭寇積幾年之力,想要一舉突破朔州屯營大防,讓陛下的國策毀于一旦。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晏良要來,父親給自己下了軍令狀,最後不就是一條命。
死在戰場,男兒大志。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經歷戰場。
原來血流出來是有聲音的,原來血腥味是如此令人作嘔,原來……沒有人想死。
他後來也怕了,更怕跟着自己的将士最後都回不去。
所以他想着給父親母親留封信,再囑咐弟弟好好替自己盡孝。後來給晏良寫信的時候琢磨了好久,他待晏良如友更如師,所以那時依舊先問候他的身體,對于自己的近況也只是在最後了了數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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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底還是被晏良發覺了。
晏良來的時候,軍中正在臨時整頓,傷亡太多,很多缺口需要重新布置兵力。
他靠在矮矮的堤防上,身體已經極度疲憊,精神卻依舊強撐着,頭皮發麻,腦子裏還一遍遍回蕩着城防坍塌的巨大震蕩,說提心吊膽也不為過了。
“子嘉”。
他擡頭,只見到一雙緊皺的眉,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眸子,溫文儒雅,很焦急的樣子。
他居然在這一聲之後就睡了過去。
等到再醒來,已近子時。
燈芯燃了大半,露出焦黑的一截。
他迷迷糊糊,身下是硬實的榻,他回到了他的軍帳,耳邊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沉沉回聲,現在怎麽回事?
矮榻離桌案很近,也是方便他日常緊張的作息。這個時候,桌案前已經伏了一個人。
有悶咳。
是景貞。
壓得很低的咳嗽,劉顯一愣,坐了起來,晏良太過專注,以至于劉顯走到近前都沒有發覺。
他在連夜繪制奇襲圖。
桌子一般大的紙面上,密密麻麻,漲潮退潮的時刻都标了出來,行軍布陣的方略一時辰一變,朔州地形簡直就像長在了這個人的腦子裏,在筆下随着墨汁蜿蜒而出,快速簡煉,一絲不茍。
原來這就是“無雙國士”嗎。劉顯不知道說什麽,陪着站了好久,絲毫不敢打擾。
燈芯被小心剪去,整個屋子都亮了許多。蠟油沿着燈柱落下,像淚一般,無聲無息。
何其幸也。
可是也是那次出謀,心力到底耗費太過,又親自陪着劉顯上了最前線,病情來勢洶洶。
等到大局已定,大勝在望,劉顯卻像大敗一般無措。
聽說他有救命的鶴丸,可是吃了依舊不見好,後來夢照姑姑來把人接了走,說慧機方丈有辦法。
他無頭蒼蠅,說什麽信什麽,慧機,慧機,慧機。
這一治就是兩年。
兩年裏信就沒斷過。
上個月裏聽說大好,想趁着年前的空閑,來朔州看看冬景。
劉顯哪能不答應。
馬車長驅直入,進了劉顯的軍營,到了帳前。
晏良好睡,加上軍營裏一片寂靜,這個時候更是醒不了。
劉顯直接讓赫舒下去休息了,小心裹好晏良就把人抱下了馬車。
營帳裏也是一片暖意。
許多平日裏壓根用不着的大小暖爐此刻都被派上了用場,整個帳子裏說溫暖如春也不為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