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了皇城北面,一路向西,穿過一片人煙荒蕪的雜草地,就是專門棄埋宮裏犯了事的太監和宮女的亂葬崗。
即使是年景裏,這一帶也蕭條得緊。雜樹亂枝,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漆黑的烏鴉随意在死人身上游蕩,發出瘆人的叫聲,再想到這是什麽地方,後腦勺都能滲出冷汗,恐怖至極。
此刻天色還未大亮,亂葬崗薄霧籠罩,空氣裏有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彌漫的白霧像是來自于地府,透着腐爛死亡的氣息。
飛廉在一旁不安地踱着步,挂在馬上的破軍出了鞘,劍尖上滴着血,是淮秉正的血。
劉顯像個瘋子一樣四處搜尋,小心翼翼地搬開殘缺的屍骨……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他找不到他。
耳邊還回蕩着馮公公那驚懼到極點的尖嗓:“我、不是我!是他——”蒼白的手指猛地刺向雙目暴出的淮秉正的頭顱,“他說随便扔了就行,最好是亂葬崗——”
頌陽護着癡癡傻傻的太子縮在一旁,勉強鎮定,厲聲質問:“昭陵侯,你在做什麽!”
一句“亂葬崗”之後,劉顯什麽都聽不到了,低着頭閉眼劇烈地喘息,心口一下被活生生探進一只惡爪,翻騰狠攪,碎骨剖心。
亂葬崗!
他——他們——
殺!
該殺!
雙目赤紅,有淚滴了下來,一滴一滴,劉顯擡頭看向床榻上昏迷的延聖帝——
“铮”得一聲,破軍直直地揮向龍榻!
“劉顯——”尖利至極的嗓音,“你要反嗎!”頌陽發髻散亂,猛地雙臂大張撲上前,護着身後人事不知的延聖帝,“你敢——”
劉顯頓了頓,看着頌陽的眼神像在看着死人一樣,“敢?”輕似耳語,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可是在頌陽眼裏,此刻的劉顯就像是無知無覺,冷酷無情的地府鬼君,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口水艱澀地咽下,耳邊已經傳來太子害怕的哭聲,“你還記得你姓什麽嗎?劉家百代忠君,你想毀了劉家,毀了你母親嗎!”
猝然一頓,劉顯直接伸手扣向面前這個女人纖細的脖頸,寒意淬骨:“你做了什麽”。
“你……服得了九重禁,別忘了……咳、咳咳……十八重禁還剩下另外九重,此刻就圍在大将軍府外——”倏然收緊,頌陽抓上劉顯的手腕,面色發青。
一旁戰戰兢兢的馮公公早就昏了過去。
太子恒陽哭着跪爬過來,嘴裏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望着劉顯的目光裏只有驚恐和淚水,嗚嗚地求着,摳着劉顯的手指。
太子恒陽對晏良有知遇之恩。
手指松開,頌陽直接向後摔倒,不停地咳嗽,恒陽太子立馬撲過去抱住。
“我李家的正統還在,你、咳……你弑君,此後千秋萬代,史書上都有你們劉家的名字!”
“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這個嗎?”
頌陽驚愕擡頭。
留下這一句,劉顯提劍走出了大殿。
一聲急促的馬嘯,飛廉看着在亂葬崗裏狀若瘋癫的劉顯,開始來回打着轉。
沒有。
沒有。
到處都沒有。
景貞!
眼前都是屍骨,層層疊疊,心頭的一根弦幾近崩潰,他找不到他!
突然。
一件家常雲藍袍邊。
腦海裏走馬燈一般,仰面卧在他膝上的景貞,放下手中書卷,擡頭朝他莞爾一笑——
手邊袖口——
繡紋精致,雲藍底色。
腳下像是被定住了。
腦海裏有大聲嘶吼,過去啊!過去看看啊!景貞!
他不敢。
他甚至後退了兩步。
弦斷了。
劉顯頹然摔倒在地,失聲痛哭。
經年刻骨,一朝堕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