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個澹澹

有四男子走進來,他們頭戴鬥笠,身穿裋褐,江湖氣息撲面而來,人手拿雙劍,于場中舞起,舞姿穩健輕盈,行動間悠然自得,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劍器相互碰撞發出的脆聲,震的人耳朵發麻,令看者振奮。

“表兄,這劍舞比從前在宮中見到的有韌勁,”趙承治道。

宮中舞者多是女子,劍舞講究的是剛柔并濟,女舞者身體柔軟,少了幾分剛,韻味也就沒了。

高庭淵說,“這四人是我從翊衛裏挑出來的,不過是随意耍耍。”

那四人在翊衛裏都是拔尖的,舞到後面帶的諸人都熱血沸騰,男兒天性/愛武,偶有捧場的還情不自禁喝彩。

突然畫舫猛烈晃動了一下,許多人都被晃的歪倒在地上,趙承治膽子小,突遭變故,他害怕道,“這是怎麽回事?”

畫舫晃了一下,就又平靜下來,高庭淵對他道,“殿下,我出去瞧瞧。”

他從侍從手裏拿過大氅披上,經過周筱妤時,被她叫住,“岳峙。”

他停住,“小将軍怎麽?”

周筱妤低了聲,“你出去時,順便幫我過去旁邊的小舫一顧,阿珏在裏面。”

她眼裏有擔心,高庭淵看的分明,他沒應下,倒也沒說不去,就直接往出走了。

高庭淵一出來,剛好和何孝碰上,他問道,“剛才是什麽情況?”

“卑職正要同您說,是一只小船在夜風裏失了方向,不小心撞了咱們的船,”何孝道。

夜間風大,失了風向的船往往會碰到其他船,“帶我去看看。”

他們走到船頭,俯視而下,那小船是漁船,漁夫跪在船上,望到他們,吓的不停磕頭,“兩位大人,饒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高庭淵還以為是聶珏在的舫,才順道來看,沒成想卻不是,便随意跟何孝道,“讓他走吧。”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高庭淵又在畫舫四周找了一遍,沒見着什麽小的舫,便問何孝,“剛剛可注意到有畫舫随行?”

何孝回憶道,“您是說送周小将軍來的那舫吧,倒是跟了一段距離,後面慢慢漂到下游去了。”

荭河下游過城郊,那處多是墳地,一般人都不會去那兒,高庭淵往下游方向眺望,那條舫還能看見,它泊在橋下,要不是周邊的河燈,還不好注意到。

高庭淵想了想,覺得那舫停的地方不對,要是上岸,中游有好幾處渡口,那橋底漆黑一片,也沒地方供她下船。

但好像他也沒必要多管閑事。

高庭淵踱步回走,沒兩步回頭跟何孝道,“替我備船。”

“大人,我跟您一道吧,”何孝猶豫道。

高庭淵說,“不必,護好殿下的安全。”

船夫熟識水路,劃船去下游速度很快,離舫越近,高庭淵更覺不對勁,天黑成這樣,那舫裏分明沒點燈。

他看距離近,縱身一躍,輕跳到舫上,一落到上面,立時凝住神色,舫屋靜悄悄,他收斂了聲息,抽出別在腰間的良匪劍倏地挑起船簾。

河面的燈花映的舫內昏亮,窗戶被折起,聶珏的半身垂在外面,她身後站着船娘打扮的女子,正欲一腳将她踢下河。

高庭淵挑劍斜刺向船娘的腳,等她慌張退後,騰出手來抓住聶珏的胳膊,極快一拉,把她帶到自己身前,人已經昏迷了。

那船娘拔出圈在腰上的軟劍,攻上來,高庭淵忙攬住聶珏的腰避讓過去,船娘不依不饒的盯着聶珏,她手上的劍招都是殺向聶珏。

高庭淵抱着人,連退了好幾步,裏面空間狹小,他還帶着人,束手束腳,被對方步步緊逼。

而在這樣劇烈颠簸中,聶珏竟被颠出了一點清明,她廢勁的睜開了一條眼縫,視界裏模糊一片,但腰上被人鎖住的感覺過分強烈,她慢騰騰的攥起手指推那胸膛,“放開……”

“聶大人,”高庭淵避過劍鋒,跳到軟榻上。

“執金吾使大人……”

他沒低頭看她,手也沒松開,“能站穩嗎?”

聶珏說話都艱難,能醒轉已是幸運,讓她獨自站立絕對是不可能了,她輕輕搖頭,連應答都難做。

船娘提着劍追來,于半空挽出劍花,招招致命。

高庭淵勉強應對,他的良匪劍擋了好幾下,卻沒一次有出手的機會。

聶珏摸不清現在什麽狀況,但也知她拖了後腿,她啓唇道,“把我放下來吧……”

好在腳下是榻,高庭淵圈着她的腰身體下沉,直到觸碰褥子,才放下她。

他的手得了空,人也能輕松與那船娘鬥在一起。

高庭淵掌了羽林軍多年,大大小小的刺客不知遇到多少,現在跟他纏鬥的船娘身手不算弱,但在他手裏讨不到好處,他使出的劍招既快又準,逼得船娘只能躲。

高庭淵沒耐心與她糾纏,反手拿劍,在船娘錯愕躲招中劍身削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她敢動,便能見血封喉。

“誰派你來的?”

那船娘柔柔一笑,口中有鮮血溢出,人就倒在地上沒了聲息,她竟是早已在嘴裏藏了毒。

舫上一下寂靜,高庭淵走到榻前,觀聶珏又閉上了眼,他思忖少許,喚道,“聶大人。”

聶珏側卧着未醒,整個人團在一起,臉頰暈了紅,似是上了桃花妝,然而嘴唇青白,旁人一看便知有問題。

高庭淵伸手摸上她的肩,濕答答一片,大約是先前被船娘推出船外落了水,他搖了搖她,“聶大人。”

聶珏在昏沉中聽到了有人叫她,又睜了眼,嘴裏一開一合說着話,無奈聲音太輕,聽不出說了什麽。

她一睜眼,高庭淵就見那眼裏溶了水,泠泠冽冽,猶如月輝揉進湖水中,冷清的很,偏偏那長睫上沾了水珠,在她唇齒動作間不停的抖動,将落未落,襯着桃花面讓高庭淵想到了他姑母養過的一只貓,每次見着他都會軟乎乎的叫喚,嬌的很。

高庭淵貼近了些,她身上有極淡的香氣,說不出名字,混合着酒香傳入他的鼻腔,他愣了愣,問道,“你說什麽?”

“我有些冷……”聶珏輕道。

冬日還未過去,荭河的水能凍死人,她這有些冷說的莫名可憐。

高庭淵解開自己的氅衣,蓋到她身上,他的氅衣是按照他的身量裁做的,縱是聶珏身形高挑,亦能全部包裹住,“聶大人,得罪了。”

聶珏沒有說話,暖和的氣息讓她徹底堕入了沉睡。

高庭淵彎下腰打橫抱起她,轉過身欲出舫,周筱妤就沖進來了。

她掃視了一圈,便知曉大致情形,又見高庭淵懷裏昏厥的聶珏,頓時急道,“阿珏怎麽了?”

“她沒事,”高庭淵說。

周筱妤安下心,走至高庭淵面前,沖他笑起來,“岳峙,沒想到你如此憐香惜玉。”

高庭淵把聶珏往她身上一推,等她抱住才脫了手,“不過是受你所托,現在拾帶重還。”

周筱妤笑得蕩漾,“我家阿珏是個美人,美人總被格外優待,便是像岳峙你這種不解風情的人,也會不自禁憐惜。”

“你想的真多,今日若是其他女子,我也會這樣,談不得什麽憐惜,”高庭淵冷言冷語,繞過她們欲走。

“等等。”

高庭淵回頭,“做甚?”

周筱妤把裹着聶珏的氅衣拉開扔還給他,“多謝。”

高庭淵瞟到聶珏睡着的臉,上面起的緋色如胭脂,很是招人,“你不該讓她飲酒。”

“她喝酒了?”周筱妤疑惑,她走的時候明明沒沾酒。

高庭淵沒有理她,揭開布簾走了出去。

周筱妤聳了聳肩,騰手解下自己的鬥篷給聶珏穿上,将鬥篷上的帽子往下壓,遮了她的臉,這才也出去了。

她一出來,不遠處有巨舫停泊,趙承治帶着一衆人都聚在船頭盯着這邊,夜裏風大,吹得人臉生疼,她下意識看向懷裏,鬥篷被風吹開了一點,露出聶珏的小半張臉,她擡手壓住那鬥篷,對着那邊的人高聲道,“殿下!我先走一步!”

周筱妤跳上橋,隐入了黑暗中,趙承治不确定問道,“周小将軍是,是不是抱了個人?”

聶珏的臉不知多少人會認出來,若是知道的多了,那就會生事端,高庭淵說,“殿下,吹多了風要受涼,還是進去吧。”

“哦,好,”趙承治聽話的進了舫。

其他人也都散開,留了馮遠智像丢了魂一樣還望着那邊,高庭淵揪起了眉,“你看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馮遠智喏喏道,也溜了進去。

高庭淵重新披上了大氅,氅衣上印了聶珏身上的水跡,凍的他都起了激靈,河面起了霧,看樣子可能會下雨,他囑咐好何孝做好防雨措施,人便入了舫。

作者有話要說:  百金孰雲重,一諾良匪輕。出自古詩《詠史四首》,作者為古代詩人盧照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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