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豎起耳朵,不禁望了望周圍。
風聲過了,樹林裏又變得太過安靜,彷佛所有的生命都銷聲匿跡,只有空氣中不時擴散着幾聲鳥的嗚咽聲,似是怨靈般。
“要不咱們就把人放在這吧?”小厮幹咽了口口水。
車夫自然不會拒絕,緊忙翻身下馬。兩人合力将車廂裏的麻袋拖出來,找了個比較光亮的地方,這才将人放下。
“姑娘你也別怪我們,我們也是替人行事。”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解開麻繩的時候,車夫還是被康安一身的血漬吓了一跳。從下巴到脖頸,衣服前襟上那麽一大片猩紅顯得格外刺眼,還有臉上那塊紅,怎麽看怎麽覺得慎得慌。
倆人将人放在一個稍微亮點的地方,将車上備好的幹糧放在康安身旁,這才上車,調轉馬頭,快馬加鞭朝着山下走去。
不一會兒功夫,偌大的山林中再無半點聲音,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康安,還有不知道何時依然升騰起一層層濃厚的白霧……
白霧中,一切都失了鮮明的輪廓,一切都在模糊變形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今天也是兩更。。。。。
☆、什麽東西!
康安微微動了下手指,早已經麻木的四肢漸漸開始有了知覺。
“你看清楚點,這個到底死了沒有?”
“這個……”傳來的聲音明顯一頓,有點猶豫:“我一時還真拿不準,不過,瞧她渾身是血的鬼樣,估計也活不了多久。”
“那咱們幹脆直接拿了她的魂魄,省得還要你我還要再走一趟。”
“姑娘,現在就跟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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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康安忽然覺得剛才空中飄渺的聲音陡然變得真切起來,就連剛才還覺得猶如灌了鉛一樣的身體也竟變得無比輕盈,好像随便一擡腳就可以飛出百十裏地。
“別傻坐着了,快走啊。”
康安這才擡臉一看,差點沒再又坐下!
只見,濃霧飄渺間,倆人一黑一白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雖然總也看不清楚長相,但是這一黑一白實在是太駭人,這模樣簡直和戲文裏的黑白無常一模一樣,尤其是那位穿黑衣服的,手上拿着鐐铐各個都有碗口這麽大,後面跟着的小鬼差更是一眼望不到頭。
康安只覺得腳心一陣涼氣,脖子跟生了鏽一樣,僵硬的回過頭。赫然,發現渾身是血的自己只見靠在樹邊,臉色慘白,俨然已經沒有了呼吸。
這一眼,康安徹底脆弱了。
這麽一個鐵铮铮的事實擺在這類,又不容她多嘴,不由想起,以前她出生的時候,不是有和尚說她會死于非命?
康安看着地上的自己個兒,心裏挺不是滋味,還有點,怪怪的……
只是還不等着康安難受完,這邊就聽見空氣中飄蕩來一句話:“三十七號,快跟上。”
康安眼眶含淚的瞅了瞅周圍,除了白茫茫的霧霭和緩步前進的鬼魂,什麽都都沒有,不用說,三十七號,是她了。
這時,只聽耳邊鐐铐鈴聲響動,身子跟不受控制一樣,跟着霧氣騰騰的林子盡頭走去。
“鬼差大哥,我不甘心……我是被人害死的。”康安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看着一旁正給自己栓鐵鎖的鬼差到。
一旁跟着的鬼差,甚至連眼皮都沒擡起,淡淡道:“你看看周圍,你前面的這三十幾位都這麽說。”
康安這才回頭看去。這才發現身邊浩浩蕩蕩飄渺着的那些魂魄,全都神色凄涼,不分老少。
這一下,康安有點語塞。
不過,細看下去,那些魂魄一個個全被一種類似透明的罩子籠着,只是用鐵鏈做牽引,似乎魂魄自說自話,渾然不覺自己的聲音外界一點都聽不到。
可是……
她為什麽沒有被罩着?
“鬼差大哥,怎麽不發我一個那東西?”說着,還形象的往自己身上一筆畫。
鬼差促狹一笑,看康安的眼神跟看二傻子沒兩樣:“那東西只有已經散了三魂七魄的人才會有,被困在裏面的人直到忘川河之前都會被罩在裏面,除了能看見筆直的一條路,別的什麽都看不到……你還有口氣似咽沒咽,魂和魄還都好好的,自然不需要。”
“那是不是我不用死了?”
話音剛落,一巴掌當頭就蓋下:“丫頭,想什麽吶!都上了黃泉路了哪有再回頭的道理,再說了,你魂都離體了,那口氣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康安撫摸着自己的頭,之前才被王管家一棍打死,現在頭還疼,不由眼淚汪汪。
“人死如燈滅,塵世就了了,走吧。”說着,鬼差扯動着鐵鏈,跟上了前面的黑白無常。
就這麽晃晃悠悠走了不知道多久,白茫茫的霧色漸漸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卻是漫天的大雪,仿佛瞬間就穿到了極寒之地。
漸漸地,雪越來越大,虛無缥缈間眼前逐漸顯現出一座高聳的雪山。
只見,那雪山周身冒着青白色的光,萬仞冰川仿佛直聳天際,巍峨卻又奇美不由引得人側目。
細看下去,皚皚的白雪下,卻被百多條石刻的青色巨龍,緊緊地包裹纏繞着。常年的積雪使得盤着的巨龍已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現出的青色卻赫然昭示着雪藏下駭人的景象。
在這暗黑的夜空,漫天飛雪的冰雪世界,竟然矗立着這麽一座龍紋雪山和前方遙遠可見的大片海一般血紅色的彼岸花相得益彰。明明該讓人感到震撼的美,可是卻又顯得異常凄涼。
康安看失了神,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勸你還是少看幾眼的好。”一旁的鬼差瞅了康安一眼。
“啊?”康安一頓。
鬼差似笑非笑:“這雪山從我當差就在這,別說你奇怪,地府裏的沒幾個人不覺得奇怪。不過,你看山上隐約可見的怨氣,還有這上百條青龍鎮壓的規模,估計肯定壓着了驚世駭俗的東西。”說完,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康安只是皺了皺眉,不明白為什麽越是靠近雪山,心裏就越來越浮躁。
這時,最前方黑白無常忽然停下腳步。
在隔斷在雪界和大片黃色的忘川喝水前,竟忽然多出了一道泛着黑紫色光芒的玄門。
黑白無常穿過玄門,只見前面的鬼魂也緊随其後一個個穿過玄門。在過了玄門的一剎那,那些魂魄身上的透明氣泡瞬間消失,那些人好像清醒過來一樣,有意識的跟着路引順着忘川河而去。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康安面前。
“該你了,最後一個。”一旁的鬼差,收好鏈子,打了個哈欠,準備收工。
康安留戀的忘了忘身後……
滿腦子竟只有鬼差的那句塵緣了了的話,只是她能還是覺得不甘心,至少,那些害了她的人,她怎麽都無法忘懷。
可還能怎麽樣
回去?!自己都覺得可笑!
“還不快點,別拖時間!”身後的鬼差有點不耐煩。
康安咽了咽口水,艱難地轉頭:“大哥,要不您幫忙推一把,我實在沒那個勇氣進去。”
“瞧你那點出息。”說着,鬼差兄弟也不含糊,一大腳丫子就直接踹到康安的屁股上。
這一腳,可真沒少使勁,直接将人踹遠了。
正當鬼差也理了理自己的新衣服,準備進去,手工回去補個覺的時候,誰知道頭才探進去,人幾乎被反彈回來的康安撞飛出來!!
“哎呦!”
一股巨大的彈力,讓二人瞬間滾落了好遠。
“喂!你怎麽回事?好端端怎麽又滾出來了!”明顯鬼差語調有點煩躁。
“我不想的。”康安從雪地裏爬起來,有點無辜。
鬼差嘶啞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摔得生疼的骨頭,廢話!他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倒是想出來,可這玄門,一旦進去了就會被封印,一個小鬼魂根本沒那能耐能再沖開!
太怪了,這小丫頭怎麽這麽邪門?
不由多看了幾眼康安,除了一身慘兮兮的熊樣,渾身亂七八糟的血漬沒覺得造型有多特別?
不對啊,這小丫頭魂魄離開軀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怎麽毫不咽氣?就算是再好端端的凡人,尤其是過了玄門,也早就死翹翹了。
怎麽還會……
“喂!”鬼差站起身,走到康安身邊:“你叫什麽名字,生辰八字報上來,在這裏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說完,鬼差一縱身已經進了玄門,他倒是要好好查查這是個何方妖孽?怎麽會如此奇特!
只留,康安站在漫天的大雪中。
誰也沒注意,死一樣寂靜的周圍,掩藏下皚皚白雪下的一條小青龍微微動了下龍爪。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傻子
酆都城內。
鬼差借閱完判官的生死簿,臉色就更難看了。
“怎麽勾回來這麽個東西?”
“趁着雞還沒叫都沒發現,還不趕快把這位姑奶奶送回去!”判官收好生死簿,緊忙催促催促道。
小鬼差長嘆了聲,看來今天的休息鐵定是沒了,希望還來得及。
此時,極門外寒雪山處,忽然狂風乍起,籁俱寂的天地間,一下子就變成了一片混沌。
平底卷起的飛雪竟,如排山倒海一樣大肆擄掠而來。
康安本就是腳下無根,自然是站不穩,狂風一卷,人已經飛出幾仗遠!
這陣子風吹得很邪門,剛才還狂風怒號,眨眼間卻風力勁收,又恢複到原來漫天飛雪的模樣。
好不容易才算是穩了穩心神的康安也送算是落了地上,可眼前還是一陣陣犯暈。等回過神的時候,這才發現她竟已被那陣邪風,卷到了雪山腳下。
不知道是不是積雪被刮落的緣故,之前若隐若現的百條巨龍此時也更加清晰,更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百條龍盤踞在雪山之上,龍爪有力,多顯猙獰之色。
遙不可及的山頂上,垂下來的五條綿延千裏的黑色鎖鏈,深紮根于地表,蒼勁的力道絕對不是肉眼凡胎能理解的。
雪依舊漫天飛舞,康安擡頭看了看身前的石壁,雖然被雪遮住看不清楚,但是隐隐的咒文,還是依稀可見。
石壁尾端镌刻的兩個字,着實讓康安覺得愣了會兒神。
“蒼九……”莫名竟然請不自覺地念出聲。
這時,風改變了雪飛舞的速度,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只覺得這雪山竟不想剛才那樣無風平靜,比如說,山脈上刻着的龍。
只見,雪山上複刻的這百條龍的神情越發猙獰,盤踞的也越來越緊,仿佛用盡了力道阻止裏面的東西破湧而出。就連鐵鏈也是越繃越緊,有些變形。
這時,突然一片耀眼的極光閃過,恍若天地炸裂,接着就聞耳邊傳入聲如浩海的龍嘯。
康安捂着耳朵,可是聲音還是巨浪般襲來,仿佛将心肺都能震碎。
山上頓時噴湧而萬丈黑煙,彙聚成巨柱形直沖雲霄,剎那間,周圍被染成了純黑色,宛若極致的黑晝,除了依舊宛若烈焰一般從山口噴湧而出滾滾瘴氣。
康安不過是一個魂魄,自然受不了這麽大的震力,人竟被震得昏了過。
可極地的天地,依舊震蕩,仿佛要換色一樣。
眨眼間,剛才還是雪白的天地間,瞬間已經換了顏色,漫天只剩下一望無盡的黑紅色,猶如煉獄。
猛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炸裂聲,随即天崩地裂,風雲變色。
下一秒,剛才還盤踞在雪山的百餘條巨龍,瞬間化作萬道金光直沖雲霄,竟好似逃一般離開!
漸漸地……黑暗隐去,一切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飛雪落下,靜靜地覆蓋在積雪之上,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除了四處已經掙斷的龐大的鐵鏈殘骸!
鵝毛般的白雪緩緩落下,不多時康安的身上,不一會兒已經隔了淺薄一層。
這時,一個腳踩黑紅烈焰的人着緩步走到康安身邊,漸漸地,身上的烈焰隐去了,如同天上魔主。那人一頭烏發傾瀉而下,身上也有些髒污,只是卻仍舊俊美的不得不使人暗暗驚嘆,尤其是那雙暗黑的雙眸。
那人走到康安身邊,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沾染上了些許雪花。
這時,男人輕輕地為她撫去了臉上的雪花,薄唇抿笑:“真是太久不見了……”男人緩緩道,聲音很好聽,可是卻不帶着一絲溫度,讓人膽寒。
……
鬼差穿過玄門,緊忙看了看周圍。
要知道,剛才那一陣撼天動地的振魄感,幸好有玄門護着,否則他這點百年道行差點一招散。不過,要是連他都險些承受不了了,下面的孤魂野鬼,恐怕也好過不到哪去,估計被這一晃都不知道往孟婆那去投胎了。
想到在玄門外的丫頭,該不會已經?
鬼差仔細搜尋,全然沒有康安的魂魄的蹤跡。
……
不由好奇的看去,只見早該“魂飛魄散”的康安正從雪堆裏面緩緩坐起身,估計被震得有點懵,倆眼有點泛直。
鬼差吓得差點下巴都砸到地上,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康安面前,上下就是一番打量:“丫頭,你,你沒事吧?”
康安呆呆地看着鬼差,耳朵轟鳴:“啊?!你說什麽?!”
“我說,你他媽怎麽還沒魂飛魄散!!”
康安揉了揉耳朵。
鬼差見康安聽不清楚,估計被剛才莫名其妙的炸裂聲,震得耳鳴:“算了,你陽壽未盡,跟我走吧。”說着,從雪堆裏拽起康安,原路返回。
康安跟個雞崽子一樣被鬼差提溜着,重返陽間。
鬼差将康安帶到軀體旁,将還迷迷糊糊的康安硬是又塞進了體內,看着剛才還慘白如紙的臉漸漸有了血色,這才覺得長久舒了口氣。
完成使命,擡腳要走,可沒走兩步,又轉身回來了,皺着眉居高臨下的看着康安,自言自語道:“怎麽着,也算相識一場,我就幫你這件不屬于你的東西帶走吧。”說着,鬼差伸手撫在康安臉上。
紫光閃過,赫然,只見康安臉上那塊因為打雷留下的黑色胎記,竟然消失了。
……
當一縷陽光就這麽洋洋灑灑的照下來的時候,緩緩睜開眼的康安,差點還以為自己剛才是一場夢!要知道,她可沒覺得她還能看見這麽漂亮的大太陽!
緩緩坐起身,摸了摸還生疼的腦門。
康安反而有點消化不了這個事實。難道,之前的那些都是夢?可又覺得不是!
不過,還哪裏有比現在的她還活着,還更讓高興!
康安覺得就沖着這一回生死,她都得好好活!于是,禁不住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想哭哭,像個過二百五一樣,一個人嗚嗚咽咽了很久。
“給,你擦。”正在康安吸了吸鼻涕,準備扶着樹站起身的時候,眼前竟飄來一個灰不拉幾的手帕,還有點破。
眼神一頓,不由昂頭看去。
只見,那人渾身褴褛,灰黑的面孔幾乎讓人看不清楚模樣,面無表情,只是那雙眼睛格外的清澈。
康安皺了皺眉。
“你擦擦。”那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只是将手帕又往康安連跟前送了送,翻來覆去嘴裏就這三個字。
即可,那人手絹傳來一股刺鼻的氣味,本能的康安捏緊鼻子,道:“咳……謝謝你好意,我用袖子擦就可以。”說着,趕緊拿着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臉,這才發現先自己袖子上大塊血漬也夠吓人的。
那人見康安不接,那雙在濃密的睫毛下面的眼睛,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失落。然後,默不作聲的動作很慢地收回手上的破布。
明明那人什麽都沒說,康安也跟着有點不舒服。就跟自己欺負人一樣。
“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康安還是尴尬的笑笑。
那人似乎反映很忙,聽聞康安說話,眼中泛起了幾絲迷蒙,似乎需要認真反映一段時間,才會明白。
良久,那人才乖順的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說什麽,只是小心的坐在一旁,認真看着康安。
康安被看得不自然,覺得自己休息的也差不多了,頭雖然還隐隐疼,但是還好能忍受得了。于是,扶着樹,站起身,要離開。
誰知道,剛走幾步,身後那人也跟上來。
康安有些狐疑,于是,試探走了幾步,果不其然,那人也緊忙跟着走走停停。每此她回頭,那人只是低頭站着,好像做錯了什麽事情。
就算再無害的人,被這麽跟蹤,估計換做是誰都覺得不舒服:“你跟着我幹什麽?”
那人認真聽完,良久,才複看着康安:“我……也不知道。”
康安皺了皺眉:“我不認識你,你就老實站在這,別跟着了!”
那人果然聽話,就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康安一步步離開。
康安連着回了好幾遍頭,那人只是站着,每當康安回頭的時候,總會扯着嘴,露出和髒兮兮面容完全笑容,傻得搖尾乞憐。
☆、雞飛狗跳
要不都說,六月的是孩子臉。
剛才還豔陽高照,轉瞬間已經是烏雲密布,一兩滴雨滴落在地上,伴随着泥土的新鮮氣息。康安回身瞅了眼身後。
那人還是站在原地,雖然距離遠已經快成了茫茫的黑點,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康安甚至還覺得自己還傻兮兮沖着自己的方向傻笑。
“真是個傻子。”康安不由嘟囔道。
甚至來不及多想,雨來了。
康安緊忙跑到一側的岩壁下,剛多好,此時,絲絲縷縷的雨點就順着烏雲低落。嘩啦啦——傾盆而下,濺起的水花浸濕了衣角。
雨水裹着濕氣,讓人的心也漸漸安靜下來。
可那人還傻站在原地,隔着雨水,幾乎已經有點看不清楚了。
康安蜷着退看着,腦子裏忽然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那人不會傻到因為自己一句話,就一直站在那吧?!
可這個荒唐的念頭,一旦成形,竟久久揮之不去。
猶豫再三,康安還是隔着雨,大喊道:“喂!傻子,先躲躲雨啊!!”
只可惜,雨聲很大,幾乎聽不到什麽聲音。
那人卻仍舊一動不動,似乎瞧見康安朝着這邊揮手,也羞澀的伸出手,頓了頓的小幅度朝着康安揮了揮手。
瞧見這,康安差點沒氣得背過氣!
……
這時,雨越下越大,地上已經泛起了水泡,就連卷起的風也帶着冷涼的味道。
康安隔三差五,總瞄遠處那個黑乎乎的身影。
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你說着阿貓阿狗都知道下了雨起碼躲一躲,人怎麽能傻成這樣這簡直是要自作死。
可為什麽,明明沒做什麽,可還真覺得自己好像欠他的。
又不是她讓他傻站在那淋雨的,萬一個好歹可真不怪她!
雖然這麽想,可還是覺得別扭。
猶豫再三還是沖進了雨裏,嘴裏嘟嘟囔囔的似乎很生氣,朝着身後的那人大步走去。
漸漸地……
那人看清來得是康安,一張被雨水沖得滿是髒水的臉上,瞬間浮滿了笑。
“你怎麽還傻站在這?!”康安抹了把臉上混着血水的臉,氣惱道。
那人只是含笑,臉上帶着羞怯般微微低了低頭,手卻因為緊張地攥着自己的衣腳:“是……你讓我在這等你。”
雖然心裏猜得七八成,可康安還是覺得自己被噎得眼都已黑。
“要是我不會來哪?”
那人神色一頓,似乎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良久才小心道:“……我走開,你找不着我。”
康安還想說點什麽,比如:咱倆有這麽熟嗎?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她真不想承認,這窮傻子說得這些三言兩語真誠的話,太兇殘!
她長這麽大,還是頭回覺得有人這麽在乎她的想法,頭回覺得就算只言片語的話也能讓人有種掏心挖肺的感覺。
要知道,她活了這麽久,身邊哪一個人,不是都巴不得她可以哪涼快哪呆着去。明明只是個傻子,卻能把他的話記得這麽清楚。
說不心酸那都是騙鬼的!
康安嘆了口氣:“先躲躲吧,不然,等淋透了,身上沒點熱氣更難熬了。”說着,示意那人跟着,朝着剛才來得岩壁下走去。
那人聽了,清澈的眼睛微微彎了彎,緊忙跟上好像生怕一轉身就又被扔了似的。
雨雖然越下越大,好在沒有打雷,這讓神經緊繃的康安明顯好受了很多。
兩人蹲在石壁下,瞧着漫天的水色,心裏少有的平靜。
“你……”還是康安率先打破了這裏的寂靜,神色有些犯難,可還是張嘴,指了指自己腦子看着那人道:“傻嗎?”
那人聽了也不惱,竟然非常配合的搖了搖頭。
“是嗎?”康安明擺着不信。
“我說話很慢,不是因為我傻,而是因為我很長時間沒說話了……都快了忘了怎麽開口。”他說得依舊很慢,慢得康安幾乎能猜出下個字是什麽。可他卻不着急,雙眸靜靜地盯着外面的雨水,只是按部就班的把自己想說話,一字一頓的講出來。
康安這才注意到,他有着一雙如暗夜般深邃的幽暗雙眸,那黑黑的眸子裏透着幾絲迷離又迷茫的氣息。
“你在這裏呆多久了?”康安不由好奇。
那人聽完,很認真的想了想,似乎陷入苦思:“很久了……”這聲音在濕涼的雨天裏凸顯清晰,很悅耳,很清亮。
“你沒家人的嗎?”
“有,”男人黝黑的眼眸,色澤難以察覺的變深了幾分:“已經不記得了。”
雖然只言片語,康安還是能感覺到那人對過去回憶的抗拒,似乎不願意多提。康安也不樂于扒人過去,所以幹脆閉嘴。琢磨着,誰沒點感天動地的狗血身世。
她不也是,被人擠兌來擠兌去,終于被“棄屍荒野”了。
“那你跟着我幹什麽?”
“我覺得你很熟悉。”
康安幾乎笑了,她可不一點不熟悉。
“有名字嗎?”
“秦塵。”
“叫我康安好了。”
“……”秦塵沉默了兩秒,小心記在心裏。
雨一直下到後半夜才算晴了,或許知道身邊有個人,康安竟然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躲了這麽一夜雨,讓康安覺得和這人的距離拉進了不少。
起碼,這個人對她沒惡意。
既然甩不掉,她也是孤家寡人一個,路上有個伴也不錯。就這樣,倆人一前一後,偶爾在路上摘點野果子果腹,竟也走出了山林。
離山林越來越遠,就離集市越來越近。
路上的行人多了,不過,見了康安和秦塵,基本上都是躲着走。
要知道,倆人這造型!
怎麽看都比路旁經過的乞丐敬業。髒得基本上,除了倆眼睛,就剩下黑漆漆的衣衫褴褛了。路上好幾位,都打算丢個銅板,表表善心。
康安擡頭,看了看康複門前的匾額“安宅正路”,從沒有這麽覺得這麽恨得牙根癢癢過。
真是可笑!
一屋子人渣,還裝得跟道德标杆一樣。
提了口氣,從府門前不遠的地方撿了塊板磚,沖着大門上的金漆匾額就狠砸下去。
咣當一聲巨響,黑色的匾額還真活脫脫被砸出了一個小坑。
路過的人,瞬間被這麽一聲铿锵的砸匾聲,徹底給雷住了。竊竊私語的看着康府門前站着的倆,髒不垃圾的倆乞丐。
康安卻不以為意,腰杆挺直,只是順了塊磚在身後,站在大紅門正中央,靜等其變。
果真,沒一會兒的功夫,門就被打開了。
康家的人各個氣勢洶洶帶着木棍,人群中遠遠就看見王管家。
“臭要飯的,活膩了吧,在這撒野!”王管家擡頭看了看匾額,沖着眼前的乞丐唾罵道。
“我是活膩了,要不你們再把我綁起來,往這裏砸幾次。”康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嗤笑了下。
聞聲,王管家心下一頓,瞪大了倆百眼珠子直直的看着她,。
要知道,他也不是縫紉腦門就砸!
這動作,這說話的語氣,怎麽看都像是應該死在林裏的康安。
“你,你別胡說。”說話明顯有點不自然。
康安笑得更厲害了:“才兩天沒見,王管家氣短成這樣了?”
“臭要飯的,不知道你胡說什麽!”王管家口氣明顯心虛不少,不由後退了一步,朝着身邊的全副武裝的家丁,使了個眼色。
“趁着老爺沒回來,把人趕快給我轟走!”
那些家丁,說着就要上前摁住康安。
康安操起手上剛才藏好的大石頭就照着王管家的腦門砸過去。王管家估計沒料到康安來這一招,一時躲閃不及,眼睜睜的就看着石頭直接砸自己腦門上。
頓時,血就順着腦門淌下來。
“啊——”随即就是一聲凄厲的慘叫,王管家跟中邪了一樣,嗷嗷只叫喚。用手抹了抹自己腦門上留下來的血,只見他慢慢地瞪圓了眼,跟瘋了一樣大喊了一聲:“流血了,流,流……血了!!”接着又是一陣凄厲的喊叫聲。
“這還你的。”
王管家卻像是見了鬼一樣:“畜生,畜生啊!!”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三更,偶有存稿不怕不怕啦
☆、不伺候了
別說家丁傻眼,就連看熱鬧的衆人也是一驚!
四處是倒吸的一口涼氣,不由都側目看着眼前的乞丐,竊竊私語。
“還愣着幹什麽,快給我綁起來!!”王管家氣得哆嗦,叫罵道。
家丁這才反應過來,幾乎要一哄而上。
康安不由後退了幾步,如臨大敵。
只見一個壯漢猛地上前,一把就要将人摁住。
這時,忽然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忽然上前,将康安護在身後:“……離她遠點。”
秦塵說話依舊遲緩,可是任誰都能聽到警告的意味,
康安也是一愣,不由震驚的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略顯單薄的身子似乎不比她來得堅實,可她卻覺得心口仿佛有股暖暖的熱流輕輕地浮過了下,将寒了這麽多年的心,捂熱了些。
壯漢也被晃了下神,等看清楚,不由笑了:“今天怎麽了,這麽多叫花子!也不看看你那點成色,真是自不量力!”
說着,迎頭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眼瞅着就要落在秦塵身上。
剎那間,忽然平底一聲雷!
從雲霄傳來一聲震耳發聩的雷鳴轟隆,幾乎震得人心神劇烈。
衆人不僅擡頭,只見朗朗白日下,竟然突然傳來響徹雲霄的雷鳴聲。
轟轟烈烈的雷鳴聲,滾動着躁動。
壯漢不由問了問心神,落下的手透着幾分猶豫。
不會這麽巧吧?
落下的手,竟然退退縮縮的收回來了。
幹咽了口唾沫,額角滲出了冷汗。誰都不知道,他剛才竟恍惚中,仿佛看見自己這一掌落在這臭乞丐身上時,頹然被五雷轟頂的畫面。
正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時候,這時,忽然從傳來一聲好聽的聲音,如春風入沁:“發生了什麽事?”
康絮兒緩緩走出康府,一身白衣,翩然出塵。
“小姐,你可要替老奴我做主。”王管家率先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緊忙走到康絮兒身邊,哭得已經是老淚縱橫。
康絮兒看了王管家一眼,随後眼睛落在站在自己府門前的兩個乞丐身上。
兩個臭要飯的!
不過還是禮數周全:“不知道,我家下人和二位又和沖突,如果真有什麽誤會,我代表他們向你們道歉。”說着,康絮兒微微一笑,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秦塵皺了下眉,似乎并不買賬。
康絮兒頭回碰見對她視而不見的人,不由多看了幾眼,眼前的臭乞丐。
這一看不要緊,反而被男人身後的人,給吓到了。
“怎,怎麽你?!”康絮兒不由後退了幾步。
“我要是死得不明不白,你怎麽向爹交代?”康安悶悶道:“我的好妹妹。”
話音落下,康絮兒都快哭了。
“是不是好奇,我怎麽還活着?托你的福,我從地獄回來找你報仇了。”
聞聲,康絮兒也不知道被吓得,還是覺得心虛,竟臉色一變,哭了起來。
康安冷冷的看着,眼中帶着毫不掩藏的嗤笑,她這個妹妹總是這樣,一有事情總會哭,好像只要哭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她小時候,一個人被關在後院的時候也想哭,可是,卻毫無用處,後院依舊是她一個人,沒人能幫她。漸漸地,也不知道怎麽的,竟然沒有這個念想了。
誰料,康安卻狠狠甩給了康絮兒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力道可是一點都沒真含糊,康絮兒臉上的血手印瞬間就腫了起來。
“今天這一巴掌是你應該受的,你欠我的!”
康絮兒含着眼淚,不可置信的等着康安。
“我知道,你讨厭我,可是我何嘗不是?!不過,你可以放心了,既然我活着回來,就沒有再打算回康府。”
“……”
“我離開,你和爹都解脫了。”
“……我們走吧。”康安長舒了口氣,不由擡頭望了眼康府的大門,眼中卻偷偷透着點不舍。可是,卻帶着從未有過的坦然。
衆人也不知道是被康安吓得還是怎麽的,竟本能的閃出一條小道。
康安緩緩地從人群中離開。
離開的時候,陽光卻格外的刺眼,絢爛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走到城門外的時候,康安明顯提了口氣,想回頭看看,可還是忍住了,終于頭也不回的放下,走了。
這裏她活了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