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見血

裴琰在莊嘯家裏逗留時間很短,随即起身告辭。畢竟是頭一次上門叨擾,不請自來還打了一架,他可沒那麽大的臉,糾纏不休賴着不走。

起身還是神情自若、不卑不亢的,臨出門時,他回頭給莊嘯抱了個拳。兩人是君子之交,心裏都有數了。

裴琰前腳剛一邁出莊家豪宅的大門,快步走向他的車子,強尼吳随在他身後。裴琰一向走路飛快,步子邁得大,強尼吳永遠都跟不上,老幹爹一路小跑追在後面。

“哎呀,你耳朵……”強尼吳瞧見不對勁。

裴琰自己當然知道,疼着呢。聊天,敬茶,勸酒換杯,都他媽疼了好一會兒了!

他猛地低頭捂住自己左耳,再瞅一眼手掌,流血了。

強尼吳見着血大驚失色,着急心疼得要命:“哎呀,下午要上那個雜志拍攝怎麽辦?工作已經都安排好的……回去就要進組,你耳朵傷大了,這不會破相吧?老裴,我幫你擦擦,你別感染了……”

“破什麽相?莊嘯又沒真的打我臉!”裴琰皺着眉,一路捂着耳朵走。

強尼吳那件西裝還在他身上,得拿去幹洗了,還不知能不能洗掉上面斑斑點點的血跡。

裴琰離開時,莊嘯也是一抱拳,目送訪客出門。

莊嘯轉身就過去看沙發上,裴琰剛才坐的地方果然沾了兩滴血,把他家沙發都弄污了。

莊嘯其實也早就看見了,也很有數,就剛才裴琰跟他坐沙發上聊天、敬茶,左耳朵開始呼呼地冒血,明顯是傷到皮肉了,但就是不說,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裴琰不願示弱,不吭聲喊疼。他當然也不會說,給對方留足面子。

一線很細的血水就順着裴先生的耳垂流下去,沿着脖頸滑下,再流到西裝上。大概是耳垂撕裂了。

莊嘯迅速走到窗前,隔窗張望,瞄着裴琰的背影。

姓裴的這會兒大步流星,幾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逃進車裏,一直捂着耳朵,看來是真傷了,得去醫院縫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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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剛一走,房子裏重新熱鬧,剛才自動躲到後院回避的一群小弟,“呼啦”一下全都溜回來,重新占據客廳的沙發以及各個角落,開始熱聊八卦。

包胖子終于得以卸下假模假式的冷面具,露出丫的真實面目,坐沙發上一拍大腿:“哎呦我操,剛才也吓死我了,我在電話裏就跟他們說,您別來嘛,來幹嗎啊,惹事兒啊,不得打起來啊!誰想到姓裴的還真敢來見你,老大?”

莊嘯已經把沙發擦幹淨,殘餘的一點淺紅色可能擦不掉了,留下了裴先生的DNA。

莊嘯輕哼一聲:“那小子,你看他像什麽事不敢的?”

包胖子轉過頭又指着薩日勝:“還有你,小薩,你這脾氣,你今天想幹什麽啊?我說句實話,今天幸虧也就是裴琰把你腿給撅了,拉傷了,萬一要是你把他的腿給撅折了,拉傷了,咱們都賠不起人家的誤工費,人家檔期也都排滿了,金貴的小鮮肉,傷不得!”

薩日勝瘸着一條肌肉拉傷的腿,坐到旁邊,悶葫蘆不吭聲,半晌冒出一句:“就是看他不順眼!”

“哎呦,哥哥我怕了你了草原小王子!!”包胖子往後一仰,“誰看姓裴的順眼?狂得二五八萬一臉找抽的樣兒,也就咱大哥敢抽他一巴掌。可是,你再看他不順眼,下回見面也不能跟他掐架,沒準這回就要進一個片場了,你倆還打架?!”

大家都是莊家班裏的老把式,感情都如磕頭灑血的結拜兄弟,關起門來是一家人,才說實話。

薩日勝是個年輕帥氣的武行,在他們莊家班裏,綽號就是“草原小王子”,帥得很。這人真是個小王子,祖上按照姓氏尋蹤本源也是名門世家,大元朝蒙古王爺賜姓。“雁門薩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明清和近代出了好幾撥風雲人物。

一個圈子裏,肉體和人命就是有貴賤的,被包胖子點破了實情。

包鵬志說:“小薩你是個武行,武替的價碼就是五萬塊錢,你這條腿就值五萬。他裴琰是明星啊,你知道裴琰現在片酬要到多少了?兩千萬總有了吧?這兩千萬,至少一千萬是他兩條腿的價值——另外一千萬是他那張臉的價碼。所以不能傷啊。簽約合同不是錢?劇組的檔期不是錢?砸了人家檔期咱們賠不起。”

薩日勝低頭不說話了,繃着臉,難受。

莊嘯笑着過去,用力拍拍小薩肩膀:“呵,別把孩子吓着,沒事,晚上跟我出去吃飯。”

包胖子沒有埋汰自家藝人兼好兄弟的意思,這是在教育小薩凡事壓住火氣,混圈就要低調做人。你還沒有大佬的江湖地位,你就別出去惹事。這就是做經紀人的全盤考慮,腦子裏不是逞一時威風意氣,而是劇約、合同、檔期、番位、片酬,還有咱們莊家班一大家子人的名聲前途。

大哥說帶小薩出去吃飯,就是安慰兄弟的情緒。

莊嘯說,做這行有風險,做事之前想好了,出了事就別埋怨、別報複。凡事向前看,甭跟自己瞎較勁。

莊嘯還說,我不難受麽?我難受的時候就想,好好護着你們,讓你們都安安穩穩、踏實掙錢,吃青春飯的,都甭出事。

包鵬志瞄着莊嘯臉色:“老大,您信姓裴的說的話?我剛才都聽見了,他說是意外,就真是意外?你能信他的?”

莊嘯另起話頭:“你剛才瞅見裴琰耳朵流血了麽?他耳垂豁開了。”

一群小弟炸窩似的,發出“嗡嗡”的議論:流血了?我操還是老大厲害,姓裴的上門砸場子,一巴掌就把他抽懂事了,他不是活該嗎。

莊嘯說:“我就沒使重手,完全沒想把他臉打壞或者讓他見血。

“就是寸勁,巧了,然後我才發現,他左耳朵戴了個耳釘,右耳是沒有的,就左耳垂有。我的掌砸他耳釘上了,應該是把金屬砸進去了,把他自己耳垂豁開了。”

包鵬志和薩日勝都張着嘴發愣:“哦……”

“裴琰自己也知道,耳釘豁肉了,不能算是我打的,我沒想傷他。所以他也沒吱聲,沒喊疼,沒讓我賠他醫藥費。他現在肯定去醫院縫針呢,耳朵估摸要養幾天,是我耽誤他回國拍戲的檔期了——他臉沒破相就好。”

莊嘯說這話的時候,雜七雜八的嗡嗡聲自然而然都在房間裏消失,所有人都聽懂他的話外之音。

……

莊嘯估摸得沒錯,強尼吳駕車帶着裴琰,直奔當地醫院,給耳朵上藥打補丁去了。

耳垂豁得相當厲害,流了不少血,接診醫生費了半天勁把那枚鑲鑽的耳釘給取下來。這就是寸勁,一枚戴着耍酷的小裝飾物,竟然就把他切了個大口子。

下午的雜志拍攝只能取消,強尼吳原地轉圈,抓頭發感嘆,可惜了,一個很有名的好萊塢名人攝影師,專拍國際影星的,要拍一個黑白套片,幾十位明星上鏡,有單人特寫,也有合影。別小看這麽兩張照片,誰能上誰不能上都是有講究的,公司幫你争取到的機會啊老裴!

在醫院的一會兒工夫,強尼吳還接到包鵬志發的信息。

經紀人就是各家藝人的外聯部長,出了小矛盾還得給擦屁股的。包胖子這時候語氣已經很客氣,微信裏說:裴先生還好吧?沒什麽事吧?今天我們小弟沖動了,不該動手,請裴先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如果有不舒服,您回電知會我們一聲,我們一定負責。

包鵬志還說,如果裴先生不急着回國,大夥約着吃頓飯吧。

包胖子這樣說,就是代表莊家班大哥的意思,莊嘯是想讓兩家不計前嫌,都是武行圈子裏的,交個朋友,不愉快的舊事就都不提了。

裴琰把強尼吳的手機拿過來了,按鍵手勁兒很大,“啪啪啪”地回短訊。

強尼吳盯着他回,每次恨不得先給他打草稿,經紀人審核了才能發出去。

裴琰皺眉:“怎麽啦?我就簡單回一句。”

強尼吳:“哎呀,不要說是你,你用我的口氣回。”

裴琰擡眼道:“本來就是我回他,我幹嗎用你的口氣回?”

強尼吳:“那你幹什麽要用的我的手機、我的微信?”

裴琰:“胖子給你發的啊。”

強尼吳瞪着他:“對啦,包先生是給我發的,為什麽你要搶着回複?”

裴琰:“……”

強尼吳搶回手機,邊打字邊唠叨:“手勁那麽大,把我這個HOME健都按壞了好嗎……”

裴琰模仿對方語調:“好——嗎——”

強尼叔的意思是,經紀人之間互相聯系,藝人別管這些雜事,你話說得不對、不好,我還得替你找補。小朋友嘞,就你那張嘴,你還不如不開口講話,你也擺個身價和姿态,又不是莊嘯親自聯系咱們。

裴琰的性情是直來直去的,心裏有什麽他就想說什麽,他就不樂意擺出什麽做作的姿态。他瞟着強尼吳回完短信,又瞟到聯系人列表裏,好像也有莊先生的微信號和電話。

他多瞅了兩眼,把莊嘯的號碼默默地記在自己手機裏……

裴琰的行程十分匆忙,沒太多時間在南加州游山玩水交朋會友。

他仍然準時去攝影師的工作室赴約。強尼吳是沒見過血一驚一乍,不就是傷了耳垂麽,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左耳朵捂上紗布了,還可以拍右半邊臉。

于是,接下來三個小時工作時間裏,攝影師專注擺拍裴先生英俊的右半邊臉,不能露出左臉。

化妝的時候,就緊捯饬右半邊,光頭上的彩繪也全部畫在右半球,裴琰用他蹩腳的英文跟化妝師開玩笑,左臉的妝都不用化了,粉底和眼影免了吧,本來就不愛塗那些東西,憋得我毛孔都不透氣!

功夫小子肯定是要擺一些與衆不同的、別人做不出來的pose,裴琰有一個單手後翻在空中定格的鏡頭,兩條長腿翻在空中,有一個劈腿滞空的效果,非常帥。還有一個雙掌擺在面前,八卦掌的起式動作,他擺得很專業,畢竟有功夫底子。

八卦掌他只敢拍硬照時擺幾個動作,不敢在內行人眼前瞎嘚瑟,露怯。

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莊嘯家裏吃的那一掌,橫劈了他的下巴。“白猿獻果”是八卦掌的絕學,這是莊嘯成名于演藝江湖的內家功夫。

試鏡之旅結束,馬不停蹄地回國,趕着去上一部殺青電影的宣傳通告。裴琰走出機場時穿的一件帽衫,特意把耳朵遮住,沒讓記者和粉絲拍到他臉側有傷。

機場跟拍的粉絲還挺遺憾,在微博上嘆息,沒拍到阿裴靓絕了的大光頭。

裴琰在圈內被冠以“史上最帥光頭”的名號,每次在機場露面,都是以刮得锃亮的腦瓢在圍觀視線中現身,毫不掩飾他的桀骜不遜與特立獨行。其實不是故意吸引鎂光燈,他十三歲就開始自己剃光頭,一旦自成流派,形成風格,經濟公司也喜歡這樣的,強烈要求他保持住這顆頭,千萬不能留頭發。

頭發毛兒誰都能長,小鮮肉裏敢剃光頭的就你一個。這年頭做藝人就怕沒風格,就怕讓觀衆記不住你,你盡管狠命地裝酷和耍帥。

經濟公司一個随行的策劃,名叫章歡,男的,當時還算計過這件事。章歡在飛機上湊頭跟裴琰提議:“老裴,不然咱們別穿帽衫,把耳朵露出來。”

裴琰一聽就明白:“幹嗎?打算訛誰啊?”

章歡半開玩笑又好像認真的:“誰抽你一巴掌你訛誰!……不對,咱這不叫訛他吧,算不算向粉絲交待事實真相?又沒撒謊,你又沒往臉上糊雞血!”

很好的炒作素材,包着一只血耳朵在機場走秀大舞臺上邁着臺步現身,能拼個當日娛樂版頭條了。

标題可以寫“功夫圈內明争暗鬥,莊裴同争美版《醉拳》大打出手”雲雲。

甚至可以說得更狠,“昔日拳臺恩怨未消,莊嘯黑手襲人暗傷同行”。

裴琰一口回絕了:“讓人看見我被莊嘯打了一嘴巴?差點兒把我耳朵抽飛了?将來我再把這一掌找回來,我讓別人看我笑話?呵……我從來不當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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