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BOSS

導演助理又來了,插進二人談話,塞給莊嘯一份明天的日程,順便問了一句:“莊先生,你那場床戲,沒問題吧?有要求嗎?”

裴琰把眼皮一撩:“什麽床戲?跟誰啊?”

劇本裏其實都寫了,這句問得真多餘,他自己在心裏唾棄了一句。

導演助理樂得比剛才還他媽猥瑣:“就跟瑞瑟斯啊,你捏完的妞兒該他捏了。”

劇本裏原本就這麽設定的,犯罪集團的變态兒子對他爸爸的情人暴力動粗強上。現在劇本改動之後,就改成兄弟共享一個情人床伴,凸顯反派集團在私生活上的荒淫無度。動作片一概的特點,就是人物塑造相當通俗和臉譜化。

莊嘯頓了一下:“改吧,一個鏡頭帶過就得了。”

導演助理呵呵了一句:“改啊?那你得跟導演談,不好随便改吧。”

莊嘯表情淡淡的:“本來也可有可無,硬湊出來的橋段,改了更含蓄些。”

導演助理咧嘴樂:“我們要什麽含蓄?色氣鏡頭也是為配合動作戲份的激情色調,二者相得益彰麽!”

莊嘯神情半認真的:“我們演的是東方人,這事還真的比較含蓄。”

導演助理順手一指裴琰:“Ian剛才那一條過得多棒,他也是東方人他含蓄個屁啊!我覺得拍的很好嘛哈哈,浪得很……”

莊嘯扭頭瞟裴先生,甩了一個“就你小子牛逼”的表情。

裴琰一聽,很無辜地撇嘴,用中文跟莊嘯輕聲道:“對不住了,我把本片激情戲份拉到一個高度,導演胃口也吊起來了,你們其他人的激情戲都得按我的标準來。”

等導演助理剛一轉身走開,莊嘯回頭對他輕罵了一句:“你行你來,都你上?能用替身嗎?”

裴琰仰脖一樂:“你的禦用替身不是草原小王子麽?叫薩日勝來替你上啊。”

“我用他,肉替?!”莊嘯自己都樂了,“小薩真幹不了這個,孩子可純了,不能毀,他演不了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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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嘯平常不會跟誰這樣開玩笑閑扯淡,極少。

笑起來時,整張臉表情融化着舒展開,硬漢臉也變得溫柔。

莊嘯這人顯得比較老成。倒不是長得老,眉眼也是年輕的、英俊的,眼睛非常有神,但整個人氣質沉澱,極顯滄桑,還偏偏要蓄須。二十八歲,眼底沉郁的光澤看着好像至少三十八了。

相差不過五歲,裴琰有時候覺着他們兩個不像是一輩人。

開朗的笑容迅速就收斂了,莊嘯仍是淡淡的,跟裴琰一點頭:“我先回了,明兒在車廠見吧。”

明天要拍一整天的廢舊車廠的打戲,因為莊大俠進組了,片場要開始大規模的打架肉搏了。

莊嘯臨走問:“片場盒飯吃的慣?”

裴琰實話實說:“匹薩,鹹,不好吃。”

“你嘴裏沒好話。”莊嘯吐了一句槽,冷笑道,“還有更難吃的,等着吧你。”

裴琰掐住自己脖子,一吐舌頭。

我沒好話嗎?

好話也不是随便講給誰聽,要看對面是誰,原則還是有的,喜好也是有的……

他瞧着莊先生轉身離開片場,也沒跟他這兒逗留很久。

莊嘯手上捏着一杯咖啡,獨自走在片場的人群中,背影跟周圍人有一層深刻的疏離。孤獨感這東西,與一個人房中是否高朋滿座,身邊是否前呼後擁,從來都無關。

……

第二天,大BOSS莊先生進組。

莊家班的動作師傅和武行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在片場嚴陣以待。之前莊嘯沒來的時候,大夥表情還比較輕松,哼哼哈哈地甩着手,就耍托尼一個傻小子;莊嘯來了,日程表全天都是動作戲份,誰也不想當傻子被NG。

莊嘯背着一個登山包,還是那個舊包,手拎一壺熱茶,身後跟着薩日勝。

一夥化了濃妝、全副武裝的人馬與莊嘯擦肩而過,都過去了莊嘯才反應過來,猛一回頭,這誰啊?

光頭被塗成黃泥色、左眼帶閃電妝、嘴唇紫黑色的人,對莊嘯邪氣地一笑,做了個片中人物的經典表情。

莊嘯忍俊不禁:“他們給你化成這樣?”

裴琰抖了抖這一身裝扮:“大爸爸就這重口味,服道化組的都是瘋子。”

他一揮手:“甭說了,反正我拿片酬了,媽的!”

莊嘯嘲笑道:“這回真的造型突破了,把你偶像派的招牌徹底砸了。”

裴琰不忿地一指:“你趕緊進化妝車吧,我等着看你被化成什麽樣!”

裴琰臉上塗了一層粉底,整個人簡直白得發亮,眼妝和唇妝濃豔,赤裸的上身裹一層透着肉芯兒的白衣,外罩小馬甲,乍一看渾身上下妖氣四溢。

正派大俠與邪魅娟狂之間,就是這兩條眼線的距離。鏡頭都是吃色的,因此戲妝、舞臺妝要塗得很濃,在場外看到的真實效果,比鏡頭裏更加刺激惹眼。

莊嘯忍不住回頭看了裴琰好幾次,覺着這人特有意思……

莊嘯化好妝,墊場熱身先拍那一幕所謂的“床戲”。

裴琰還以為以莊嘯的性格,會要求清場。他一直在攝影棚角落若無其事地瞄着那邊,發現沒有清場。而且,莊嘯竟然說服老家夥,生生地把那場戲給“和諧”了!

肥查看起來跟莊嘯很熟,很給面子,勾肩搭背地寒暄,放出一陣大笑。

床單都不滾了,莊嘯就沒脫褲子。

助理問莊嘯,需要三層安全褲嗎?

莊嘯說:“穿了。”

導演助理擠對他:“捂得太嚴實了莊先生,還需要防彈衣麽?”

莊嘯對導演助理甩了一句:“我射還是她射?她穿防彈衣還差不多。”

莊嘯當場開黃腔,看來心情挺好,比昨天又開朗些……裴琰蹲在椅子後面瞄,叼着辣條,暗笑出聲。

豪華房間內,一塊巨大的獸皮鋪在暗色實木地板上,濃郁的泰國香讓演員順利進入情緒氛圍。莊嘯赤身罩了一件暗紫色睡袍,坐在沙發裏。

巧克力美人兒端了紅酒過去,坐到莊嘯懷中,俯身上去,親吻,撩撥,一個暧昧的騎乘姿勢暗示做愛的程序,CUT,這場戲就含蓄地一筆帶過了。

裴琰坐在不遠處,一聲不響盯着正拍戲的人。

莊嘯竟然說他“手段熟練游刃有餘”?

這人才真是熟練老道,按照導演的要求,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兩手擺放位置以及捏搭檔屁股的手勁兒,都拿捏得很好。

莊嘯的打扮是将發辮散開,頭發将将到肩膀位置,墨黑的雙眼神情危險,紫色睡袍內露出一片結實的胸口。鏡頭裏背身的美女仍然沒穿衣服,揉上去,一手撫摸莊嘯的胸膛。

裴琰不動聲色地擡了左腿,壓住另一條腿,換成跷二郎腿的姿勢。

即便靜止狀态,也能感受到衣料下面虬結的肌肉,富有美感和張力。随着女演員的動作,從睡袍下面撩出一片肉色,春光乍洩,狂野而危險……

鏡頭一停,倆演員立刻分開,莊嘯也是一秒鐘出戲,戲裏戲外神情都不一樣。以前曾經在戛納影展門口酸過莊嘯的老家夥們,誰說這人沒演技來着?

一共就拍了兩條。其實第一條就完美,另一條是備用,肥查滿意地喊“過”。

裴琰撤下二郎腿,猛地起身,走了,回他的房車準備下一場戲……

好萊塢的片場,拍戲流程十分嚴謹程式化,而且服務照顧周到。

每一名演員,無論主演還是配角,都有一輛房車伺候,拍完随時回車裏歇着,叫到誰誰再出來走位拍鏡頭,沒叫你你別出來添亂。

裴琰從他房車門口探了個頭,發現莊嘯的房車就在他不遠。而且,莊嘯還真的一個助理都沒帶,自己拎個背包,就帶了小薩一個人過來。

薩日勝不是助理,薩日勝是很有專業素養的武替,動作片裏必須的。雖說莊嘯這人足夠敬業,各種動作親身上陣,但替身在某些場合不能不用。有些上刀山下火海玩兒出命的鏡頭,會有危險性,不能随便讓明星主角冒險,這些都是武替的活兒。

裴琰從車門口撤回來,回頭一瞟自己房車上的一夥人,夠他臨時開一桌麻将了!他咳了一聲:“不然你們先都撤,回去吧。”

助理A說:“我們回去幹嗎?陪你啊,Jonny叔說他待會兒要來……”

裴琰立刻說:“別讓他來!你們都回去!”

強尼吳要是親自來片場給他端茶、倒水、擦汗、提鞋,圍着他叨逼叨的,沒完沒了羅裏吧嗦,讓人瞧見就更沒面兒了,千萬別來!

他迅速就把一群助理遣散,打發回酒店歇着,別在片場看耍猴兒了。

下一場就是車廠天臺追逐戲份,打戲。導演用耳麥在叫,副導演負責人員調度,用喇叭在片場裏喊他的大名兒,裴琰一個健步跳出房車。

專職後勤給每位演員端他們的椅子,坐到導演身後待命。裴琰剛要坐下,回頭一瞟,又把屁股擡起來了:“這不是我那把椅子。”

每人椅子是專門的一把,上面貼着角色名。後勤顯然是看花了,不熟悉中文拼音,把“鄧柏”“鄧橒”兩兄弟的椅子搞混。

這是莊嘯那把椅子,椅背上還挂着一壺溫熱的茶。

後勤說:“我拿錯啦?你的椅子哪?我給你換回來。”

裴琰一屁股就坐定了,将錯就錯。很好,不換,就坐這個。

莊嘯正好也從房車出來,裴琰回頭瞅着莊嘯,舉出那壺茶:“你喝菊花茶?”

莊嘯也瞅他:“怎麽着?”

裴琰咧開嘴,笑出一口很白的牙,眼皮上的閃電妝還在,爆出金色眼影粉的光澤。

莊嘯皺眉解釋:“菊花枸杞,清熱去火的!這大熱天的,拍幾個動作就上火。”

後勤小哥屁颠颠兒地給莊先生也端來椅子,可不就是裴琰的椅子麽。

“你喝的什麽茶?”莊嘯從裴琰的椅子挂鈎上拎過茶水壺,仔細瞧,“這雜七雜八的半壺,泡的什麽?”

“合歡,茯神,炒棗仁,還有桂圓。”裴琰說,“我找大夫號脈給我開的方子,清神理氣,安神助眠,特管用。你喝着試試?”

莊嘯:“睡眠不好?”

裴琰:“最近老是睡不着覺。”

莊嘯笑他:“還是火大吧?”

“就是火大,也沒人幫我洩火。” 裴琰盯着莊嘯,還是那表情,一笑嘴角就甩出一道浪似的……

動作組當時還在反複調試,吊裝備。

空閑着沒事,就在準備跳樓的那個天臺頂上,倆人都蹲着,裴琰悄悄拿出一大包零食,莊嘯笑了……

口味比較一致,都自動略過那些酸的、甜的,扒拉出來幾種辣的、耐嚼的。

托尼小朋友從他倆身邊走過,仔細打量這兩位片場“民工”标準的蹲姿,跑過來,蹲到他倆身邊,試圖模仿。

莊嘯指點:“大腿撐住,你別往後、別、別……”

托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腿好酸啊。

裴琰很不厚道地偷樂,可沒那麽好心。

莊嘯再比畫:“倆胳膊伸直,搭你膝蓋上,重心往前……別……”

邦——托尼跪了。

裴琰把嘴裏辣條都噴到天上去了,哈哈哈哈——

“不是孩子的事,”莊嘯給裴琰解釋,“他們真的不會‘蹲’。”

“要不然美國廁所都是坐便器。”裴琰埋頭笑得不能自已,“設個蹲坑丫是不是得被翔憋死?”

兩個片場廉價民工在天臺上抖着肩膀樂,天空這時突然明亮,晴朗無雲,陽光萬裏……

導演這時也閑的,把主攝像機對準他們這兩位天臺上的神經病。

拍花絮麽?即興發揮麽?大爸爸還敢偷拍我們?

裴琰開始隔着幾米遠給莊嘯扔吃的。

無論砸什麽過去,都被莊大俠的吸星大法據為己有,有去無回啊。裴琰氣哼哼地說“我找個柚子喂你”,起身就跑,被莊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腳踝!

裴琰那腿猛地一往上撩,回身就是一記無影腳,毫不客氣。

莊嘯手就沒松,就等他這一腳,手腕發力一擰。

啊——裴琰也不示弱,就着那一擰整個人就騰空了,借力打力,放另一只腳踹!莊嘯擋開他那第二腳,還能凹回來,上前一擊襲肋,恰好從背後抱住落地的裴琰。

從背後勒住了他的腰,既制服了人,又暗暗一使勁幫他維持平衡,不會讓他摔捯。

倆人扭着放出笑聲,然後才松開,一幕極為和諧逼真的“兄弟情深”花絮,讓大爸爸去剪吧。

遠處人都看呆了,肥查很誇張地張着嘴,轉身跟攝像說,這條給老子保留,留着!我要用這條!!

……

然後就沒工夫扯淡了,一個接一個的動作戲場面開拍。

主要場面,無非就是兩個反派把男主追着打,一開始反派極其嚣張,張牙舞爪占了上風,男主角随着劇情發展逐漸心智強大、武功進階,不知從哪個節點就好像打通了身上任督二脈,開始發威進行反擊。

然而,這是劇本的發展,在片場上,男主角就沒強大過,這武功進階的任督二脈就沒打通暢。

裴琰自己的鏡頭是很順利的。他後腰挂着安全繩,導演發出ACTION指令的瞬間跑位,沖上天臺,撞破一扇玻璃,在天女散花般的玻璃陣雨中,縱身躍向半空……

再換角度拍緊接的下一個鏡頭,他需要再撞一次大玻璃窗,接應小BOSS的車輛恰好在樓下等待,拍馬趕到,他需要縱身躍上車頂……兩個鏡頭拼接,就是一次完整動作。

武指團隊已經安排好安全繩索和道具,專業特技演員駕着車也走位試驗了好幾次,人不能跳歪,車也不能跑偏。莊嘯這時過來,再次檢查鋼索設置。

“角度算對了?沒問題嗎?”莊嘯問他自己的團隊。

“沒問題!我們兩個剛才都跳過一遍。”設計團隊的沙雲飛說。

沙雲飛就是他們莊家班的武指,帶隊來做這個片子。莊嘯認真地看了電腦上的計算圖紙。好萊塢片場裏搞動作特效,是講究嚴謹的,用電腦進行虛拟測算,再實際丈量和安裝,一切按數據來,不是業餘人士随便在半空架幾根鋼索,糊弄一下,就讓演員上去玩兒命的。

莊嘯走到裴琰身後,給他仔細勒緊安全繩,再檢查搭扣,一拍他的後腰表示鼓勵:“可以,放心跳吧。”

肥查已經在樓外面喊,走位走位,開始了!準備了!

裴琰回頭對莊嘯一笑,比個大拇指。

裴琰是在樓頂天臺,莊嘯卻轉身往樓下跑……

玻璃發出爆炸般的響聲,碎片四濺,鏡頭視野中的裴少俠破窗而出,有一個細微的護頭動作,但為了鏡頭效果他沒有抱成團,伸開腿實打實地跳樓!特技車發出啓動轟鳴,同時殺到,裴琰飛身躍下,過程就是一秒鐘的事兒,雙腳猛地撞向車頂,落地有個卸力的技巧動作,然後扒住車頂。

安全繩劇烈晃蕩,飛速行駛的車帶起的慣性必然讓他後沖,滾下後車窗,落地!這是必然的效果。

車子後面有好幾人拖着海綿墊子接他。

這個動作已經夠玩兒命了。導演本來說,有危險性,允許你用替身,後期再PS。裴琰說,我就一個人,我就沒預備替身。

肥查那老家夥心裏也有盤算,就沒拿裴琰太當回事。

每個演員都由劇組統一買了保險,在導演和全組心目中,一個新人功夫演員,就沒那麽重要,跟其他武行有什麽區別?

真傷了咋辦?傷就傷了呗,還能換人。

摔下後窗,再落地,那一下看起來砸得非常狠,肌肉撞出聲響,裴琰在墊子上都滾出十幾米。

莊嘯就站在樓外,在導演和主攝像機旁邊,全程觀摩,這時用力鼓掌:“很好!漂亮!!”

裴琰躺在墊子上,望向湛藍天空,緩了兩秒鐘,坐起來。

他在莊嘯眼麽前兒跳了這樣一個完美的動作,覺着自己特帥。反正年輕,能扛。

莊嘯走過來,向他伸出手,順勢把他從墊子上拉起。

裴琰一躍而起,借力撞到莊嘯胸口。他也順手拍了莊嘯後腰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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