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戰
酒店房間,裴琰從洗澡間出來,沒穿衣服,腰上裹着一條大浴巾,将将能夠蔽體。水從他頭頂流下,沿着脖頸和胸膛肆意流淌,睫毛上沾滿水光。
這個澡洗得有點兒長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他人中位置挂了一層汗珠。
強尼吳在沙發上抖腿,端詳這不讓他省心的小孩:“嗳——還以為你要被熱蒸汽熏暈在裏面啦!”
裴琰眼神慵懶,揉揉自己的臉:“舒坦了,睡覺睡覺!”
強尼吳斜眼瞅他:“撸了幾炮?”
裴琰回敬:“這也要問?你還做記錄?你敬事房的嗎?”
強尼大叔一聳肩:“敬事房的也不會登記你吃自助餐。”
裴琰嘟囔:“那你是這事兒也要跟我抽百分之二十提成麽?問個嘛?”
強尼吳被氣樂了,笑他。
裴琰毫無羞恥心地坦白交代:“撸了兩炮,今晚夠了,睡覺!”
強尼吳随即開啓絮絮叨叨的模式,拍戲不順心要講啦,被人欺負到要講啦,心理有波動要講啦,早戀了你也要跟家長講啦……
“神經病……”裴琰煩得都笑了,“沒被欺負,也沒有早戀。我都二十三了,甭他媽操心我。”
助理開門探了個頭,特善解人意地塞進來兩盒打包的外賣。
助理瞄他一眼:“誰需要補補身子?夜宵來了。”
裴琰斜眼瞪對方:“不需要。”
助理一撇嘴,怼他一句:“中國城買的呢,粵菜館子臘味三拼,有脆皮鹵鴨……爺您吃不吃?你不吃我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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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趕緊搶過飯盒,拿手捏着脆皮鹵鴨啃。這個比生牛肉末簡直好吃多了。
等到房間裏重新又只剩他們兩個人,強尼吳以過來人的眼光,同情地打量裴琰:“哎,暗戀人啦……?你是喜歡那個誰吧?”
裴琰別過臉去,舔淨嘴上油花,半晌道:“沒有。”
強尼吳搖頭嘆息:“快跟你爸爸我承認吧,誰有我這麽了解你?你親爸爸都沒有我這樣了解你啦。”
“煩死了……”裴琰郁悶得沒轍,“我親爸其實也挺了解我的,我又沒隐瞞。”
強尼叔給他做經紀人已經兩年多,他也直白坦率,慢慢也就互相了解底細。經紀人嘛,是他事業上堅強的擔當和支持者,有些事情是必須清楚了解的。
“所以……老裴?”強尼吳悄沒聲息地從沙發另一頭摸過來,欠身看着他,很憂慮,“到底跟那誰有沒有關系?”
“沒有。”裴琰不假思索地否認,“跟他沒關系。
“我不碰直男。
“這點做人的底線還是有的,不沾。”
……
強尼吳兩手一攤,做出個“WOW”的口型:“你确定啦?又沒有睡過,你連他是直的彎的都确認了?”
“我操我連這個還看不出來?”裴琰眼眶略微發紅,“很容易試出來,我沒那麽智商低。”
“哦——你當初看出我啦?”強尼吳扁着嘴。
“大爸爸!我喊你爸爸!!”裴琰繃不住笑出聲,嫌棄地說,“我不感性趣的人,我看不出來。”
強尼吳做個誇張表情:“所以喽?”
裴琰低聲道:“他跟你又不一樣,我覺得他挺正經的。”
他又順嘴問了一句:“你跟你那個建築師男朋友,分了好幾次吧?現在怎麽着?”
強尼吳臉上透出千帆過盡之後的明智與包容:“現在還好,玩兒也都玩兒夠了,折騰到這麽大歲數,都懶得出軌,誰不想要穩定啦……過兩星期我飛去臺北見他,再過兩個星期他飛過來見我。也許過幾天,突然想要結婚了,就去美國結婚喽。”
“……”
“真好。”裴琰甩給對方一記單身狗才有的狠辣眼神,“祝你和你的建築師白頭偕老,将來死在一起,兩堆肉體埋到一個坑裏。”
強尼吳憤慨地拿起沙發靠墊扔到他臉上!
裴琰抱着沙發靠墊蹿進卧室,浴巾掉在地上。
他一腳踢上門,光着屁股撲進大床,臉深深地埋在靠墊裏……
第二天,劇組相關人員陸續趕到聖地亞哥,再搭乘船只上島。
他們去的是美墨邊境太平洋上一處風景勝地,進行外景的實地拍攝。島嶼四面被海天環繞,海鳥紛飛。
臨上船時,站在碼頭上吹風,裴琰還在接電話、打電話。
然後,其他人就看見他踩着一雙夾腳拖鞋,邁開腿一陣風似的跑到莊嘯那邊。裴琰拉過莊嘯,小聲說:“那位專家說,傷員有很明顯的肌肉知覺反應,手和腿能自己動。”
“真的假的?”莊嘯都覺着難以置信,“能自己動?不用別人扳着腿?”
裴琰眼底有幾分歡欣鼓舞:“等拍完戲回去看看呗,至少比從前有進步吧……說是手總是喜歡攥緊了拳頭抽着動,腳後跟會蹭。”
“本來就是打格鬥和拳擊的,下意識在攥拳頭吧,也許能醒。”莊嘯看着他,也閃爍一些光彩。
兩人湊頭說悄悄話。裴琰請了大夫給傷員治病這事,莊嘯都沒有跟莊家班小弟透露。裴琰笑容開心,心裏湧出許多複雜滋味。他感激莊嘯能給他這麽個機會,做一件讓良心稍稍安定的好事。
他們等的這趟船來了。裴琰大步跳進船艙,姿态很是耍帥,襯衫下擺在風中狂飄,大短褲被吹得前面鼓起來一塊,很可笑。
莊嘯戴了一頂寬沿大草帽,草帽猛地就被海風擄走。莊嘯反應很快,在帽子飛走之前就一把抓住,給抓回來了!兩人在刺目的陽光下都戴着墨鏡,視線相碰,隔着深藍和深褐色鏡片,都好像看到對方眼裏的光彩。
裴琰一開始跟一群美國佬笑鬧閑扯,不一會兒臉色就不好了。風高浪急,他扒着座位旁邊的舷艙板子,抵禦劇烈的颠簸。
“不行了?”莊嘯問他。
“暈。”裴琰一臉不舒服。
“你暈船?”莊嘯問。
“這船也太破了,不是旅游觀光船吧?就是個漁船……”裴琰說。
“就是漁船,當地人出海圍網打漁的。”莊嘯說,“你原來也有這麽不行的時候?”
“操……”裴琰難受得往海裏做了個幹嘔的表情。莊嘯從背包裏掏出暈船貼,還有一副防暈腕帶。
裴琰皺眉:“這不是護腕麽?這玩意兒能防暈?!”
莊嘯說:“管用,試試——反正你已經暈了!”
莊嘯然後掀開他襯衫,給他貼肚臍,裴琰迅速捂住自己腹肌,不給對方看。
“手拿開,你不要貼啊?”莊嘯瞅他。
裴琰說:“你給我,我自己貼。”
“臉都白了,手都抖了,你找得準自己肚臍在哪?”莊嘯看着他,笑容也是開心的模樣。
“別鬧,我找得準!……你給我!”裴琰不明所謂地有點兒焦躁,就是不給對方碰他的腹肌和肚臍。他自己貼上了暈船貼,整理好襯衫,把臉別過去看海面波瀾壯闊的風景,吹海風,視線捕捉海鳥的身姿。
莊嘯的手指摸到他八塊腹肌不知哪一塊了,迅速點燃了一整塊大陸,火燒連營。皮膚“轟”得就熱起來,幸虧大短褲被海風吹得撐起來了,鼓鼓囊囊的,他渾身各處都不對了……
莊嘯好像還跟他說,熱帶島嶼上各種蟲子蚊子特別多,泰國青草膏好用,然後塞給他一瓶沒開封的。特意幫他帶的,就知道他稀裏馬虎忘了準備。
裴琰迅速接過青草膏,手指避免碰到對方的手,匆匆說了句“謝謝。”
……
還不止是蚊蟲多,這個季節上島,太熱了。
劇本裏就是要拍汗流浃背的打戲,又有水中戰鬥的橋段。假若過了這個季節,太平洋的海水就會急速降溫變冷,就沒法下水了。
一上島,沒幹幾天活兒,各個組就中暑躺下好幾位。
肥查打了赤膊,腆着肥壯的身軀,肩膀都曬脫皮了,站在船頭甲板上指揮着,拿着對講機吼着:“你們那個船,走走走!!”
裴琰頭上裹了一條紅色三角紗巾,赤膊赤腳,在沙灘上就他最顯眼。
他後腰上,豁然袒露了一整片黑紅雙色文身。
沙灘上隔着一段距離,正在聽副導演指揮走位的莊嘯,往這邊看過來。裴先生以前沒這麽大方地露過,文身是一頭邁開上山虎姿态的獸,生有利爪、長角和雙翼。霸道,漂亮。
裴琰蹦着高走,在海浪裏奔跑,跟攝像助理潑水互相撩,撩中了對方就一陣狂笑……就是一頭精力旺盛的動物。
開拍,五六艘摩托艇一起出動,在海面上濺起很高的白浪,泡沫翻滾。
鐵船劇烈地搖晃,男主角“唐義”與一群烏合之衆在甲板上激戰對打……
沒有哪回打醉拳比這次更逼真了,裴琰眼前都是一片花的,滿眼都是白茫茫的泡沫,胃裏巨浪滔天,渾身的液體都在翻騰咆哮。
他腳底下前三後四地搖晃,步伐不穩,卻正合了角色的套路和節拍。一拳打出去擊中一名喽啰的下巴,再一腳飛出去将另個喽啰踹下海……
船旁邊有幾艘快艇負責接着,他踹下去一個,後面就趕緊從海裏撈起一個。
很難拍。
一個鏡頭過去,他就得摔一回,從甲板上再爬起來。
再一個鏡頭過去,肩膀磕在船舷欄杆上,撞出一片瘀青。醫療小組的人扒開他衣服,一陣狂噴。一瓶肌肉止痛噴劑很快就用光了。
電影裏一分鐘精彩打鬥鏡頭,是從不同角度的幾十個鏡頭剪輯拼接出來的。這一分鐘戲拍完,他已經在船上摔了三十多個跟頭,都快摔傻了……
腦瓤子都摔散了,忘了沙雲飛給他設計的什麽武打套路,做動作純靠功底和意識。
然而,這一分鐘戲份,他還只是替男主角拍完必要的打鬥替身動作。
下面,還是電影裏同樣的一分鐘劇情,他需要換一副造型和妝容,全部換一個拍攝角度,換一套動作,再摔一遍小BOSS“鄧橒”的鏡頭。
兩個角兒就在一條船上,這回真是自攻自受。但劇本已經經過修改,這不是最後他與莊嘯的關底之戰。
滿臉都是人造血,嘴裏、牙縫裏也充滿血漿。
胃裏很難受,導演喊CUT之後,他趴在船舷邊嘔吐……
中午飯早就吐掉了,後來吐的就是胃酸和人造血。那血漿是用糖漿和色素調出來的,味道讓他頭暈惡心。吐完了再嚼幾枚糖片,喝電解質水。
一群人圍着裴琰,遞毛巾,遞水,揉肩捶背,問他要不要上岸歇着,緩一緩。他現在是劇組的大寶貝,可不能暈菜了。
他哥哥“鄧柏”不在船上,在遠處某一艘快艇上随時待命,遙遙地看着這邊,聽導演指令做表情和動作。這樣,直升機全景航拍的時候,就把全員都拍進來了。
好像聽見莊嘯在對講機裏跟他喊:“哎!你上岸歇會兒再拍!!!”
裴琰都沒有喊的力氣,喘息着說:“再也不想體驗這條破船了,真他媽暈,暈死我了……趕緊一次拍完,就不用再回來了。”
節節敗退,被打入海中,“鄧橒”在鏡頭裏負傷墜海了。
裴琰一頭紮進海水,眼前一片白色泡沫。暗青色的水體,能見度極差。島嶼氣候炎熱,水下卻是冷的,冷熱相激,渾身肌肉都僵了,動作沉重。
許多人都在水下等他,都布置好了,人影憧憧。水下攝像機收錄着一切艱難的表情和動作。他游到一艘快艇下方,從下面掀翻了船……
當然,有別的機械裝置幫他弄翻那條船,但他自己也要做出逼真的發力動作。水下這樣的動作非常難拍,浮浮沉沉地拍了七八條。他自己都不知道過沒過,是不是明天還要下海再重拍。
升上水面透氣,特技團隊立刻有人給他塞上氧氣,大口大口地呼吸,瘋狂咳嗽。
莊嘯乘坐的快艇過來了。莊嘯站在艇上,已經準備好了進鏡頭,對水裏的裴琰比了個大拇指:你還成嗎?
裴琰回了個大拇指:沒問題,繼續。
一聲指令,浮在水面上的特技團隊與裴琰再次全部下潛。同時,在海面上,大搖臂攝像機對準莊嘯,哥哥魚躍跳海,在已經染紅的海水中去救弟弟!
随後,就是小BOSS在水中的一段長鏡頭,SOLO式的死亡之舞……
裴琰之前特意跟導演講的:“既然最後一戰給莊嘯打了,這一場你得讓我死得精彩一些、炫一些。”
肥查勒着他脖子,一臉寵溺地摟着他:“你小子還想要怎麽死?怎麽死更炫?!”
“不是在水下麽,”裴琰說,“給我一個長鏡頭,各個角度給我多拍幾條帥氣的特寫,多來幾桶血,你們別在我身上省血漿。”
肥查捶他胸口,笑他:“Ian,你已經很帥了,你他媽的只要動起來、打起來就非常帥!你這不是搶主角的戲嗎?”
裴琰哼了一聲:“主角本來也是我,都一樣帥。”
他這麽強,這麽帥,還這麽拼命,外人不懂,他也是強給莊先生看的,對方總之都看得到。
他在水中艱難地轉動身體,襯衫被旁邊的挂網撕破,撕成條狀,在水中漂着,弄得他像一頭大海菜一樣狼狽。他裸露的後背上露出大片文身。
那些文身圖案,一直延伸到他起伏的臀部輪廓線,最終收進褲內……
黑色長褲緊裹着腿,體态畢現……
暗綠色水下的鏡頭中,血啦糊糊的,一定顯得夠慘,色調也很詭異。
他是反派,犯罪集團即将覆滅。他已經在正派人物英雄三人組的圍攻之下奄奄一息,脖子和胸口上劃出許多道血線。血漿綻開殷紅的花朵,一片又一片,再溶入周圍海水……
特技演員舉着鯊魚叉襲來。水下動作緩慢但富有張力,一招一式都如斯巴達猛士掄開臂膀彎弓搭箭,将動作演繹到極致。恐怖的三角鋼叉狠狠“戳”進裴琰的胸膛!
特技組的一群夥伴在岸上已經開他玩笑:“你小子為什麽搞這麽壯烈的死法?!鯊魚叉啊,好痛啊,我們都下不去手啊!”
血漿包在水下炸開……
劇組真沒在他身上省血漿,附近海水的糖分濃度應該都極具升高了吧。裴琰滿鼻子充斥着好像是番茄醬的味道,這讓他屏住氣息時很想吐槽,這幾桶假血竟然是用番茄醬調的色!總之不是真血,不至于把鯊魚招來。
血水在水中散開成一幅圖畫。
裴琰重傷殘破的身軀漂浮在水中,魚叉還連着鋼索。他正對鏡頭,唇邊露出詭異的暧昧不明的微笑,不停地吐血。
能見度很差的地方,恍惚看到他的“哥哥”往他這邊游過來。
是莊嘯的面孔。莊嘯在水中張嘴,好像在喊他名字,一臉兄弟情深的慘痛表情,極度震驚和悲痛,奮不顧身地試圖去抓住他,去撈他,卻夠不到他了……
莊嘯那表情演得跟真的似的,好像特別擔心他,心痛得要死了。
人家好歹也是個影帝,演技一流。就當是真的吧……
船開動了,鋼索拖動魚叉,将他拖向深海。裴琰張開雙臂,往更深的水體中墜下去……
這就是水下一段驚心動魄的死亡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