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浮橋

随後一段重要的動作場面,是在影視城一片廣闊水域的浮橋之上。

裴琰挂着安全繩,放眼望去,喃喃道:“導演丫的也太能整了……”

這真是水面上的一座浮橋,參差不齊的橫木條子用棕榄拴起來,連綴着鋪開,緊貼水面。浮橋中間某處要在拍攝中途斷開的,在他倆打鬥過程中被截斷,繩索和木頭殘渣亂飛。

刀光一閃,雙足騰空……

所謂家國情懷,春秋霸業,最終揉碎在淋漓的水色山光之間。落花有意無奈流水無情,進退與生死不過皆是一念之差……

兩人先拍近身打鬥鏡頭,各種角度,各個機位,打了無數條。裴琰手中長刃橫劈莊嘯下巴喉間,莊嘯被威亞繩往後一扯,騰身退開七八米。

莊嘯再進,槍尖直捅對手胸口要害!

就在幾乎戳到人時,槍頭很有技巧地稍微一偏……鏡頭借位,給裴琰留出足夠的側身餘地,暗暗躲過這一槍。金屬槍頭從他腋下穿過,穿透一片緋紅血色……

噗——

一口人造血從裴琰嘴裏噴出,幾滴血直接噴到莊嘯臉上、脖子上,效果慘痛而逼真。

兩人衣服的肩膀、小臂處都劃開許多口子,随時像要龇牙見血,都是真刀真槍地拼殺。這還算是容易拍的戲份,接下來的跑浮橋,快要把倆人跑死了。

機械大搖臂上了,湖面全景,波瀾壯闊。

“要全景啊!你們倆跑兩次争取搞定!不能掉,盡量不要掉啊!”導演嘎嘎悠悠地漂在一條小船上,用對講機喊。

這浮橋太難走了,裴琰踩上去幾步就開始懷疑人生,懷疑他的工作。

根本就他媽踩不住啊,要翻,真的要翻。

他還沒掉,他對面二十米開外的莊嘯,也是一臉無可思議的艱難表情。他眼瞅着莊嘯先就失去平衡,往側面要倒。兩人速度都快,重心卻又不穩,啊——浮橋真的要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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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嘯一只穿靴的腳幾乎掉到水裏的時候,一手扣住浮橋木頭,又把自己拽回來,表情相當吃力。浮橋劇烈搖晃,在兩人之間搖出個詭異節奏,特別蕩漾。

“別掉水,冷。”

莊嘯跟他對了個視線,哈着白氣用口型提醒他。

“操,我……我也知道……冷啊……”裴琰跟對方嘀咕,蹲得像一只大蛤蟆,扒住腳底下的東西,晃得七葷八素。

“暈?”莊嘯蹲踞姿勢盯着他,“今天忘了給你肚臍貼膏藥,你別吐啊。你再吐了我真跑不下去了。”

“操,你少來啊。”裴琰翻個眼皮,一龇牙。

倆人以大蛤蟆倒着爬的姿勢,慢悠悠地又退回原位,貓腰起身,重新來跑。電影裏兩位武功絕頂牛逼哄哄的家夥,在現實的片場上,凄風冷雨中拍一場水戰打戲,就是如此狼狽不堪。

導演、攝像及所有工作人員都在各處貓着,都裹着棉猴和軍大衣呢。

他倆再一次在浮橋上奔跑,就好像淩波微步,踏水無痕。水光山色之間,湖面風雲再起……

在幾乎摔倒的一刻撞在一起,随即就是一連串激烈的搏殺,設計好的你死我活的兇殘打鬥……

終于抓到肉了,幾乎是盼着的,已經沒有任何多餘想法,還是因為冷。

倆人都下意識地趕緊抓住對方,抱成一團,打架根本就是順手抱個火爐子取暖,先焐焐手再說!裴琰明顯感到莊嘯一記八卦掌當胸劈開他時,迅速又把他抓了回來,抱着都舍不得放開。兩人肉搏厮殺,鏡頭裏一定是動作飛快,也看不清晰。

見血,滾倒,進入地面戰,貼身搏鬥。

打鬥之間肌肉都發燙的,血液暢快地奔湧,也就是這樣的機會裏,才能放肆地揉搓對方……

裴公公被一腳踹飛到木椽子邊緣,手指摳住,莊大俠壓上來,上掌劈喉!

主機已經搖過來,位置搖得很低,對着他倆狂拍近景特寫,水霧與血氣彌漫在鏡頭上。

莊嘯悍然壓上他了——分鏡頭劇本裏就是這樣的橋段。

眼眶含血,掌鋒抵喉,情緒的暗湧,你死我活的對峙。

裴琰仰面躺在浮橋上,後腦勺、肩膀和胯骨都硌在那些堅硬地方,身上卻是一具滾燙的身軀,摞着他,肌肉顫抖着互相較勁。

冷冰冰的物體與個大活人的觸感溫度,截然不同的,太不一樣了。莊嘯顯然也有一刻的恍然,湖光山色都映在眼裏,畫面寬闊而深邃。那中間有水的波紋,也有些晃動蕩漾的東西……

莊嘯臉上表情消失,突然就撤開了。

他這一撤,挂在浮橋邊緣的裴琰,猝不及防地,就勢往下出溜。

“欸……?”

“CUT!”

這一串鏡頭本來拍得很好,這條應該可以過,導演被迫喊停了,搞什麽?!

浮橋再次失去平衡,翻了!裴琰越往下滑越找不到位置,“哎——哎——啊啊——”

莊嘯一把拽住他手,手也滑,抓不住。

兩人叽裏咕嚕直接就往水裏掉,周圍人距離不遠,但都沒有在浮橋上,也夠不着他倆。

莊嘯想把人拖回來,別掉水,就那瞬間也喊了一聲。

撲通——

嘩啦——

誰也沒跑了,刺骨的湖水幾乎沒頂,倆人一起,喝了好幾口湖水,灌了個透心兒涼……

被工作人員七手八腳從水裏拽上來。再從浮橋上船,轉移到岸邊歇着,都渾身濕漉,臉色發青,鼻頭通紅。

莊嘯口裏不停哈着白氣,裴琰嘴唇發紫不說話,有些恍惚,還在琢磨剛才……

“抱歉啊。”莊嘯先致歉了,“我剛才手滑,沒穩住,橋就翻了。沒想讓你掉下去,對不起啊。”

裴琰嘴唇微抖,兩人就這樣怔忡着對視。

他凍得牙齒打顫,但腦子還轉,低聲說:“你剛才真是‘手滑’嗎……?”

莊嘯:“……”

裴琰下一句廢話凍僵在打結的舌尖上,真說不出來了。

莊嘯摟過他,摟住他腰突然發力,把他挾在胳膊肘帶起來了,往岸上人多的地方走。

哎——

裴琰是沒想到莊嘯勁兒很大,直接就讓他雙腳離地了。

這勁兒能把他當個大麻袋扛起來轉幾圈,挾着他就過去了。劇組人馬聚集的地方,人多還暖和一些。莊嘯四面尋麽管事的人,直奔制片就去了,說:“主任,給弄個電暖器,電暖器有嗎?”

“電暖器啊?”制片主任說:“這得回賓館了啊,賓館裏有,到時可以管他們借一個。”

“現在有沒有?”莊嘯瞅着對方,“現在去搬個電暖器來,成不成?”

言簡意赅,有事說事。

莊大俠還是頭一回跟制片“提要求”,大牌哪有進組沒提過待遇要求的?制片主任也一愣:“啊,那,電暖器,插哪兒啊?”

莊嘯回頭看了一眼,指着現場那個機械大搖臂裝置:“有電的地方就能插,找個接線板,插上能用不能用?”

制片主任趕緊點頭:“能用……能用吧?我去找人搬,你等會兒啊。”

一群助理圍着,用軍大衣和開水燙熱毛巾給倆人取暖,凍傻了都。

裴琰感覺到莊嘯摟他那只手也是冰涼的。莊嘯把他摁椅子上了,拿了一條熱毛巾甩在他頭上,罩住,籠個熱乎氣。

裴琰從毛巾下面露了一只眼,笑:“我還以為,你腰真的有多爛呢。”

莊嘯:“怎麽?”

裴琰評價道:“還能扛得動我,腰不差啊?”

“呵,還沒那麽爛。”莊嘯緊繃着的臉被他化凍了,“扛得動你。”

制片主任一會兒就弄了個電暖器來,不知從哪找的。他們還真的就把那家夥接在了岸邊哪個機械裝置的發電機上,通上電,能冒出熱氣。

裴琰幾乎是抱着那個電暖器,在片場挨過一上午,凍得他今天難得的話都少了。

“暖和了吧?”莊嘯臉色也好看些。剛才那樣,差點要跟制片主任撕似的。

“沒有抱着你暖和。”

裴琰低着頭,聲音不大,這話就說給對方一個人聽。對方愛聽不聽,肉麻就肉麻了,反正他憋不住了。

莊嘯沒回應他,估計腦仁也凍傻了,木了,沒想好怎麽回應呢。

“晚上加個雞腿,加個雞腿啊!”導演用力拍了拍巴掌,算是給他倆鼓勁打氣,“都不錯,辛苦了啊,今天差不多這樣,漏什麽鏡頭明天再補吧。”

“趕緊改善夥食啊導演?燒羊肉有沒有啊?!”裴琰說。

“加一鍋雞腿!”莊嘯說。

“肯定把你們倆喂飽,明兒還得繼續練你們倆呢!……”導演說。

當天,收工後各坐各的車子回駐地賓館。

路上,裴琰在車裏聽自家人閑扯。他助理跟他說:“你嘯哥腰傷了吧?”

“有嗎?”裴琰挑眉。他還真沒注意。五感都凍僵了,遲鈍了,眼神不帶拐彎的。

助理說:“我看見他跟醫務要止痛貼膏和腹帶來着。”

裴琰回想起來,他掉水裏時,莊嘯試圖拉他,也喊了一聲,叫得相當慘痛,那老妖精八成還是抻着腰了。

助理哼哼着調子說:“你嘯哥的老腰哦……”

裴琰翻了個白眼:“誰嘯哥?”

助理一樂:“不是您的親哥哥啊?對您多體貼。”

裴琰說:“別瞎扯,人家可能不愛聽這個。”

回去賓館,他跟他助理交代,幫莊先生多打點兒熱水,送一盒感冒沖劑,再送個大零食包。這山高水遠的地方,沒有五星級酒店,住攝影城裏這種賓館,是需要客人自給自足的。

他吃了雙倍劑量的感冒沖劑,燙腳,喝熱水,蒙着大被發汗,睡一宿,覺着又能活蹦亂跳了。

探出被窩,看了一眼床頭小鐘,七點多啦?他喊隔壁的助理,又打電話。

他是打給化妝組小哥:“哎,我昨晚上不是說了,叫我起床啊,都幾點了?沒喊我化妝?!”

化妝組小哥在電話裏說:“翠花兒您是下一位,俺們這村兒早就開工啦!”

裴琰說:“組長現在弄誰的妝呢?”

小哥說:“嘯哥啊,馬上就好嘞。”

裴琰說:“怎麽回事?不是跟你們說先化我嗎?!”

化妝組都一群東北老鄉,一張嘴就跟演小品似的。小哥道:“哎呦媽啊……您兩位沒商量好是咋地?嘯哥說先化他啊,他完事兒再叫你麽,您倆到底是要咋整啊?”

裴琰的氣焰立刻就下去了:“幹嗎啊他……”

莊嘯拿過化妝小哥的電話,淡淡地跟他說了一句:“沒事,你繼續睡吧。”

裴琰:“……”

裴琰:“待會兒見。”

他把自己擲進枕頭,卷吧卷吧重新埋入被窩,被窩裏特別暖,渾身血液也突然變暖,一大早上就開始發燙。

這些日子,忽冷忽熱,乍暖乍寒的,快把他激出神經病了。暗戀的滋味,誰戀過誰懂,誰先愛上了誰是傻逼。心就像摽在浮橋上,惴惴不安,動不動就脆弱了,就碎成八瓣兒,每一瓣和每一瓣都是散的,不知漂向何方……

每天早起化妝的順序,大家不是真要搶,而是都想排在最後一個化。

劇組裏最好的化妝師大佬也就那麽一兩位,也搶手,還是需要有先來後到,先來的就得早起。每天早上五點,化妝間裏就開始進人,陸陸續續,一直化到上午九點。全套妝面和粘頭套十分複雜,一個人就恨不得化兩個小時,廠督裴公公的行頭還是最麻煩的一個,特耽誤時間。

起床的順序,當然是按咖位來。誰想要早起啊?大咖都是最後才進片場、最後一個化妝,別人化好了都坐着等着。

裴琰洗過澡,在洗澡間裏耗的時間又比平時長,出來的時候脖頸、胸口淌着汗,太陽穴青筋微凸……

他助理幫他收拾東西,帶進來一個快遞大包,說是早上剛剛送到賓館,看标簽還是一天送達的超快航空包裹。

裴琰納悶,看地址,內蒙哪地方寄來的?

拆開包裹,竟然是各種瓶瓶罐罐的辣椒醬。标簽上寫的內蒙河套特産、雙峰特産什麽的,蒜蓉辣醬,蘿蔔幹辣醬,牛肉辣醬,還有兩包幹奶酪片,當零食吃的。再看快遞單,是包鵬志寄過來的,寫的确實是他收貨。

包小胖還不至于愛他愛得主動寄一包土特産給他。他平時也不招人喜歡,人緣很不怎麽樣。

吩咐給他寄辣椒醬的那位,愛他嗎?

有一點點、一點點嗎……

裴琰覺着莊嘯這個人,沒那麽閑得無聊,并非想要撩他的。如果真是在撩他,那可要把他玩兒死了。他現在已經茍延殘喘命懸一線了。

就是很暖啊。

再進一步,很難再往前怎麽樣了。

退,又真心舍不得對方,再找不着這麽合眼緣的人了。

……

劇組緊鑼密鼓,效率很高,雲大俠和岑公公一對一的打戲拍差不多了。

文替、武替也都出來溜了一遍。有兩個小年輕的演員,長得還真挺像小鮮肉邢瑢,就是專門進組給邢瑢做替身的。替身在各組鏡頭裏跟莊嘯或者裴琰搭戲,背臉、側臉、遠景都有,替邢瑢在鏡頭角落裏站木樁。

也是從這兩天開始,片場開始進來記者采訪,一撥接一撥的,開個頭就沒完沒了。制片方估計也是想上個新聞,聯絡幾家關系不錯的媒體放進門來,在片場專逮大牌采訪。

當然,媒體過來找事,主要原因就是,重要主演之一莊先生有緋聞了。

莊嘯三年沒回國拍戲,終于露面了,怎麽可能沒新聞?你不想造新聞,記者也會幫你七嘴八舌去問的。

莊大俠帶着妝,頭戴鬥笠,身穿長服,手提長槍,從服裝間走出來,路上就被攔了。娛記問了幾句不疼不癢的在攝制組拍片的感受、對角色的理解巴拉巴拉,然後急不可耐進入正題:您對前兩天盧婉在微博上說的那些事,有什麽想對公衆說的麽?

莊嘯是坐在片場布景街邊的馬紮上,瞧着對方:“說什麽?”

記者一本正經地,小心翼翼地,也不敢刻意擠對莊嘯,小聲問:“盧婉提的以前一段感情,可能從她這方面覺着挺委屈的,您覺着……您有什麽想解釋的嗎?”

劇組已經有人上來攔了,別提跟本片無關的事成嗎?拍戲了拍戲了。

裴琰就站在不遠處,用眼角餘光瞟着。微博上都刷成羅生門了,他都看了。

“哪一段?”莊嘯看着對方的眼,“你想聽什麽?”

能言快嘴的娛記自己先卡殼了,眼光一閃沒接茬,被莊嘯那種眼神給吓回去了。長槍上的零碎和紅纓子晃動出聲音。那記者不由自主往後一撤身,出了一身白毛汗,以為會被打。

莊嘯是提槍轉身走人了,一個組的同事都等着他呢。

網上掐得有多麽熱鬧呢?裴琰悄悄都看了,簡直一言難盡,酸爽滋味難以形容。說到底,莊嘯這人忒麽也挺招人惦記的,終于回國了,不少人惦記着這塊耐嚼的臘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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