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城
隔空鬥嘴的是倆女演員,一位據說是莊先生的前任女友,另一位,應當是前前任女友。
這事可他媽逗了。前任先發飙的,盧婉某天趁夜黑風高發了一條大長篇,長微博,談她跟莊先生以前一段感情,言語之間流露出一腔陳年的怨氣,訴說自己多麽委屈多麽無助,為感情付出無數,卻得不到應有的關懷回應,至今耿耿于懷。
長微博當然炸了粉絲窩了,莊嘯這才露面幾天啊,前女友就跳出來咯咯打鳴,哪來的山雞強行給自己加戲?《龍戰天關》熱拍,莊嘯回歸內地功夫圈正當紅,蹭熱度想紅想瘋了吧!
男主角回應什麽了麽?
沒有。
莊嘯這人就沒微博賬號。他就沒有開國內社交平臺賬號。估摸很多人都想艾特他這條長微博,想看看他是評論、轉發、點贊還是舉報謠言,或者幹脆也甩出個大長篇掐架對質,卻都找不着這人。
盧婉拐着彎隐晦地控訴莊先生欺騙感情、性情冷淡、脾氣不好,還單方面甩人。
沒出24小時,更逗了,另一位女主角冒頭,是平時常年在國外拍戲、最近開始接演國內電視劇出口又轉內銷的女演員,名叫陳茵,莊嘯的前前任女友。陳茵回以一篇長微博,竟然是全篇逐條反駁盧小姐:
莊先生騙你什麽?他騙你錢了?
騙你感情?成年人談朋友不是你情我願麽?你今年未滿十八麽?都快十八翻倍的歲數了,誰也沒強迫誰怎麽着,都單身,你還能怎麽被騙呢?
他性格冷淡嗎?我怎麽覺着莊先生人挺好,性格很溫柔啊。
他脾氣不好?他對誰動粗了麽,難不成他揍你了?是不是有人欠揍?他要真揍你了你現在還能活着啊?
還念念不忘耿耿于懷?你們倆“在一起”據說不到三個月,分手都超過十二個月了,想懷猴子都不趕趟沒機會了,這時候跳出來是想訛誰呢?!
巴拉巴拉巴拉……
吃瓜群衆看熱鬧簡直看瘋了,沒見過兩位女演員這樣撕起來。
盧婉回怼陳茵:陳女士,關您什麽事?您是他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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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茵隔空回應:瞎爆料還夾帶私貨歪曲造謠,我就看不慣。
盧婉說:我與他之間私事,我跟他談,跟你談不着的。
陳茵說:你跟他談就私下好好談?戲不紅別靠緋聞紅。
盧婉說:我付出那麽多,沒得到相應回報,我為什麽不能為自己鳴不平?大家都是捧高踩低欺負弱者嗎?
陳茵說:分手時間都比在一起時間長好幾倍,演怨婦還演上瘾了能得演技大獎了,趕緊麻利兒找下家吧!
盧婉說:你難受了吧?跟莊先生在一起有五年沒有?沒混成莊太太你是把自己當成莊太太了麽!
操……
裴琰把視線從手機屏上拔回來,叉掉不看了。兩位姑奶奶嘴巴都厲害得很,都不好惹。莊嘯這事賴你自己,交女友不慎。
不過,他自我反省一下,自己以前曾經瞧上過的人,也沒見多麽的有品位,誰還沒年輕過啊?彎路都沒少走,咳。
當天拍戲無大波瀾,收工之後,各坐各的車子回賓館。
賓館大堂堆了不少東西,都是粉絲千裏迢迢寄到劇組的禮物,各家助理在裏面扒拉寶貝呢。
莊嘯走過去,揀出一大盒他官方影迷會寄送的訂制玩偶。
是相當高級奢華的絹布玩偶,做成一組古風、民國的頭飾戲服形象,都是他以前演過的角色。每個Q版男娃都濃眉大眼,紅唇嘟嘴,特別的萌。
莊嘯坐在大堂沙發上,茶幾上擺開一排玩偶,把每個玩偶握在手裏仔細看,露出個笑模樣……
“哎呦,長得比我都萌。” 裴琰從旁邊晃着走過。
“差不多萌。”莊嘯淡淡地回他一句。
裴琰坐過來,中間盡量隔兩尺距離:“晚上有心情出去吃飯麽?”
莊嘯實話實說:“沒心情。”
兩人相視,都是嘲弄地慘笑,心裏都裝着事,還說什麽?
裴琰說:“得,那我還是吃盒飯吧,有我的雙峰牛肉辣醬、蒜蓉辣醬呢……”
莊嘯點頭:“你喜歡就好。”
裴琰輕聲而堅定地說:“我特別喜歡。”
莊嘯眉頭微蹙,喉結好像抖了一下,沒說話。
再說盧婉,其實是一位相當不錯的演技派女演員,出道并非美女,不以相貌見長,拿過國內标杆電影節的文藝片影後,票房很不賣座,但業內演技口碑不錯。盧婉做人相當清高,孤芳自賞,難得在觀衆面前灑一碗俗氣的狗血,竟然是為莊先生而歇斯底裏。
陳茵資歷更久,多年在美國拍戲,華裔知名演員,洋名Vennesa Chen。眉眼細長,高貴女王氣場,在不少美劇中飾演配角,經常出席艾美獎走紅地毯。
這些都不是關鍵。
最吸引八卦眼球的關鍵是,盧影後比莊嘯大四歲。陳女王……裴琰特意去翻維基百科資料,陳女王比莊嘯大九歲,比他自己大一輪都不止,好像已經不算一輩兒的人。
之前肥查大導演八卦過的“未娶的前女友”,說的應當就是同在洛杉矶影視圈出鏡的陳茵女士。這就對上號了。
有些私人的事情,朋友之間就不好說什麽了。
你明白什麽,也不好随便評論什麽。
再說,你明白什麽啊?
……
一夜孤枕難眠。裴琰覺着自己現在手指頭特靈活,指甲不用磨都是圓的,自己快把全身的利刺棱角都磨沒了……
第二天一早仍然是生龍活虎一條好漢,照例爬起來晨練。他下樓到賓館那個很小很簡陋的健身房,探頭瞄了幾眼:“欸……?那誰呢?”
幾位武行演員都在,舉鐵,拉伸,踩跑步機,都知道裴少俠每天晨練是來找誰的,回他說:“嘯哥今天沒來,早上就沒見着呢。”
“還沒起床呢吧?”有人說。
“他肯定起了。”裴琰說。
他又上樓了,走到莊嘯房間門前,想着要不要敲門進去,又覺着打擾對方不好,雙手插兜溜達回來,擡頭瞅見制片主任上樓來了。
那位老哥手裏端着一盆早飯,還有一大沓各個組的文件資料,以及劇組的資金賬目草錄,忙得四腳朝天的。主任擡頭瞅他一眼,也不問他幹嗎,就往賓館大門方向一指:“一早兒就出去了。”
幹這一行的,個個都他媽是人精。
“哦……”裴琰直不楞地瞅着制片主任,“去哪了?”
“我不方便問。”制片主任半笑不笑的,“我看見好像搭了個摩的,往雁門關那個方向去了……今天上午本來也沒他戲份。”
裴琰一聽,轉頭就走。
“哎,今兒上午好像有你的兩組戲啊?”制片主任在身後喊了一嗓子,但沒過來攔他……
巍峨的關牆,在晨光中壯麗。四下幽靜,這個時辰來的都是有緣人、有心人,或者不睡覺早起跑步爬城樓的神經病。
裴琰頭戴棒球帽,還穿着早起練功服,一路沿着城牆往上爬。他爬的這段,從漢代就開始陸續修建,連年征戰,在烽火中毀了再建,一直建到明代。
再往上爬,已經過了景區收票區域,根本就是一處野長城,景區圈地運動都沒圈到這裏。近處荒草萋萋,遠處青山偉岸。美,美極了。
熱汗很快冒出來,後心全濕。裴琰把薄外套扒下來,露出裏面的跨欄背心。
他就知道他能找見人。爬到野長城某個拐角,往遠處望去,一個十分熟悉的背影,遙遙地就在前方,也在土城牆上瘋狂奔跑。
操……
裴琰吐槽了一句,哥您爬得真快啊,這要追上可有點兒費勁啊……
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褲兜,竟然還忘帶手機,電話都沒得打。
他加快腳步,大腿發力往上跑。臺階高矮沒有規律,當年建得就糙,如今逐漸風化成斷壁殘垣,禁不住咱裴大爺的大踏步奔跑,有些臺階在他眼前一踩就要塌。
他好像就是踩着塌方往上爬,眼前土屑“噼啪”掉落。這條路上去,也許都下不來了……但他要找的人就在前面。
裴琰覺着上面那位爺不可能聽見他的腳步聲,離得還遠呢。他也還不至于牛逼到氣貫長虹,氣場兩百米直上雲霄,能讓對方隔空感應到他,但前面的人突然就回頭了!
就是冥冥中的,如果這也能算是一種心靈感應。
兩人隔得很遠,互相看也就看一個模糊的黑點,憑借頭型和衣服勉強辨認,喊都聽不見。上面的人站定了,回頭看着他,看了半晌,然後扭頭繼續爬臺階。
哎我去……
你還真的不等我……
熱瘋了,裴琰把外套系在腰上紮緊,加快腳步,瘋狂地往上爬。上面的人也沒停步,走得更快,還他媽是變速跑,這架勢真要把他體力拖垮。
莊嘯就是奔着拖垮他體力來跑的。
追不上嗎?那就別追了。
原路回,從哪來的回哪去……
裴琰直接把他外套、帽子都扔了,減輕負擔,就差想把外褲脫了只穿內褲更輕松,咬着牙往上追。
他是在爬過某個轉彎時幾乎滑倒。因為都是土石路,正經的磚條石已經沒有了,土和鞋底之間很滑,給他原地來了個大劈叉,斜着就劈在了臺階上!
那角度詭異,他姿勢狼狽,硬撐了幾秒,沒撐住,以慢鏡頭後捯,一屁股坐那兒了,真他媽慫。
心裏特別委屈,莊嘯就是不等他。
他是不服輸的,不撞城牆不回頭,今兒追不上人他就扯個大旗跳城樓!文明的不行就來武鬥,委婉的達不到目的,還可以撒潑耍賴呢。
他從地上拔起來,喘口氣,打算繼續跑。
一擡頭,前方遠處的層層臺階上,莊嘯回過頭,就立在山頂……
莊嘯假若不回頭等他一步,繞一圈兒下來他也追不上,等他再跑下山,就直接天黑打道回府了。
裴琰低着頭,咬着牙,悶頭走上去了。
他是想好了過去以後發洩兩句,待爬到了卻又大喘氣,就在莊先生面前,彎腰撐着自己膝蓋,一陣狂喘,媽的,真不想講話。
“你繼續跑,你就別停,我追得上!”裴琰喘着說,賭氣。
“剛才看你突然就沒影了,撲哧的一下,我以為你直接從臺階滾下去了。”莊嘯說。
“我就是摔了一跟頭。”裴琰噘嘴。
“那就別追了。”莊嘯看着他,說。
“我這不又爬起來了嗎,咱繼續,你繼續跑啊?!”裴琰虎視眈眈地瞪着人。
其實莊嘯沒幹什麽對不住他的事,他倆誰又不欠誰的,但他這時的表情,真的很像莊嘯幹了多少對不起他的事……
都忒麽累癱了,雙雙坐在地上粗喘。
“你把外套給扔了?”莊嘯把自己外面一層恤衫脫了,遞給他。
莊嘯脫了也就剩個背心了。
裴琰接過衣服,挪近兩尺,毫不客氣地把衣服一人一半搭在身上。他們靠着身後的城牆,伸開雙腿,橫在這條路上。
野長城頂峰,已經沒有第三個人了。山巒遼闊高遠,涼風習習,四目遠眺心曠神怡,風景美得令人窒息,也生不過三秒鐘的氣。
裴琰眨巴兩下,甩掉眼皮上的汗:“我忒麽跑得都低血糖了,我頭暈。”
莊嘯問:“吃早飯了麽?”
“沒有。”裴琰說,“吃了早飯也不至于追不上你,着急出來找你了。”
“找我幹嗎?”莊嘯道,“我又不會跑了不回去,戲還沒拍完。”
“怕你被摩的司機拉到哪個山溝裏打劫了啊。”裴琰嘟囔。
“算了吧。”莊嘯笑出聲,“我打劫他們還差不多。”
莊嘯給他講笑話。就在一個小時前,那個摩的司機,還真是想要打劫外地來的乘客。莊嘯對這裏極不熟悉,也不确定雁門關應當哪個方向,直覺司機開出去的路比較荒,周圍愈發沒人了,都是野地。
荒山野嶺,那司機突然放慢速度,靠在路邊,轉頭瞟他一眼,五百塊行不?
車費原本說的二十。
莊嘯瞟對方一眼,我就帶了二十。
那司機又瞟他一眼,二十俺就不走了。
莊嘯說,你不然再瞟我一眼,你多看幾眼,看這二十夠不夠看我。
那司機幽幽地回過頭來,對着莊嘯看了一會兒,你是在影視城拍戲的?你演過啥的俺看你眼熟咧?
莊嘯給那司機哼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走,你下去吧,我把這摩托開回去。你這輛三輪摩托在早市上,能值五百嗎?
裴琰一頭霧霾一掃而空,聽到這裏狂笑:“丫是不是後來認出你誰了?”
莊嘯說:“反正他最後一聲沒吭又調轉車頭,給我拉到目的地了。我剛邁下車,還沒掏出二十塊錢來,他踩一腳油門就跑了。”
裴琰拍着大腿狂笑,模仿莊嘯說話的口氣:“打劫的?給老子再來二十套你這樣的,一起上!哈哈哈哈……”
一道霞光微微地灑在城牆一角,讓千年遺跡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澤。這份美感低調而朦胧,又令人無比沉醉。
無可避免地聊到一些煩心事,最近網上的緋聞八卦。
莊嘯大方地開口:“不好意思啊,讓你看了一堆笑話。”
裴琰:“……”
裴琰揀了幾根狗尾巴草棍在手裏搓,小聲說:“跟我有什麽不好意思。”
莊嘯說:“确實很對不住人家,沒什麽可争辯的。”
裴琰問:“你到底騙財還是騙色了,這麽招人恨?”
莊嘯說:“是我退了,我先跟人家提分手,這樣特別招人恨,我活該挨罵。”
裴琰:“為什麽啊?什麽理由分手?”
莊嘯:“……”
裴琰就扯那幾根狗尾巴草,把草棍都扯禿:“比如說,嗯……性格不合,長期兩地,感情轉淡,床上那事兒不和諧……”
他覺着自己已經開始說胡話了,咽了一口,一雙眼往天上找鳥兒,一只路過替他解圍的鳥兒忒麽都沒有。只能又低下頭,拼命撸自己後腦,更尴尬,都沒的可撸啊!
莊嘯無比坦誠:“什麽和什麽都不和諧。”
裴琰差點被口水嗆着他。
兩人認識這些日子,當真是頭一回,這樣安安靜靜地,聊些情感上的隐私。
“也沒什麽。”莊嘯自嘲一聲,“我這個人,可能确實對人比較冷淡,不夠熱情,平時不太會關心體貼人,不宜與人相處。真不适合做誰的男朋友。”
裴琰扭頭瞅着這人,伸手到對方眼麽前用力揮了揮,莊先生,您等會兒,您說誰呢?
那個在機場君臨天下前呼後擁之下給粉絲在咖啡杯上簽名還彎腰給粉絲接住摔掉的水瓶的超級大暖男,是誰啊?
這些他都在網上刷到的。他在網上天天搜“莊嘯”這個名字,邊邊角角的新聞都不落下。莊嘯的搜索量點擊率,不知有多少是他這個腦殘粉貢獻的。
莊嘯說:“後來覺着實在無法相處,面對面瞧着各自都尴尬難受,就趕緊分了吧,我可能比較适合單着。”
裴琰說:“你就沒找到合适的人,怎麽就必須單着了?!”
莊嘯說:“什麽樣的算合适?看着順眼,有感覺,然後呢,朝夕相處就是另一回事,時間長了順眼的也都變成礙眼了,誰心裏都不舒服,不如就別談。”
裴琰忍不住,瞟着對方:“你是不是比較喜新厭舊啊?”
莊嘯直截了當:“我特別怕別人挨我太近,我就透不過氣,束縛得難受,一個人輕輕松松沒那麽多事,一個人不好麽?”
裴琰沉默。
半晌,還是忍不住:“那你一個人,尤其在那邊,不覺着悶?不覺着孤單寂寞麽?身邊有人陪和沒人陪,這能一樣嗎?”
莊嘯看着他:“孤單寂寞啊,特別蒼白寂寞。”
裴琰:“…………”
他是從那一刻心裏一涼,十分難過,已經說不清是為他自己在唱Bad Endding,還是替對方也感到心疼和難過。莊嘯好像在說些與他毫無幹系的情緒,但每一句都戳着他,就是對他說的。
天頂的光輝更加燦爛,罩在兩人身上,光芒斜射在他倆攤開的腿上。
莊嘯從手邊揀了一顆石子,就手就往對面那堵矮牆扔過去,瞄準一塊略微凸起的古老石磚。“砰”,很準地投中了。
裴琰也揀了一塊石子,瞄準同一塊磚,“砰”,也投中了。
兩人無言地投石,敲打牆上那同一塊磚。看着各自彈無虛發,也看着那面牆巋然不動。已經屹立千年的冷硬的牆,哪那麽容易被你一顆石子出手,就敲碎了崩塌了?
偶然的,莊嘯手裏的石頭出去,裴琰那塊石子扔早了,趕着搶着就飛過去了,“砰”,精準地打到對方那顆石子。
兩顆石子碰撞着雙雙落地,滾在牆根下,恰好滾在一起,誰也沒有滾走。
投石問路,敲的是心。
莊嘯猛然別過臉去,背靠土牆,沉默,眼睫毛上塗滿天頂的光芒。
下一刻,裴琰也別過臉,直視眼前人。他湊上前去,在莊先生臉側,一笑就難得露個酒窩的地方,深深地親了一口。
……
操。
親完了。
是會一腳讓他沿着臺階叽裏咕嚕滾到雁門關底下去,還是繼續維持現狀,還是能怎麽着?
愛咋地就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