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傷妝
服裝助理從後面兜着個袍子,罩在莊先生身上,一路把人從這屋送到那屋,送到拍攝現場。
房間裏布景陰森而逼真,劇組花了不少經費搭景,真不差錢。牆上的銅皮花紋泛出青金色光澤,燈火氛圍詭異,立于牆角的鷹時不時發出一聲尖利鳴叫。
這場重頭戲,其實就是兩個狼狽逃亡的家夥沒能逃過東廠爪牙布下的天羅地網暗門機關,遭人出賣不慎被擒,雲大俠偏還護着那累贅的年輕皇子,妒火中燒的廠督要下毒手怒笞他的死對頭了。
這種張力十足的對峙、折磨、見血戲份,放在大銀幕上特帶感,觀衆最喜歡了,但片場拍攝起來,很啰嗦很尴尬的。
鏡頭已經對着莊嘯從各個方向、角度,拍了無數條特寫。真實的拍攝場面十分可笑,莊嘯以重傷吐血姿勢仰在地上,表情拿捏得就是身陷囹圄瀕臨死地,被人一腳踏住心口,同時一個大黑鏡頭對着莊先生肩膀、胸口、小腹各個傷口細節狂拍。
導演想要追求細節的質感,鏡頭選取角度就很有學問,強光打在莊嘯胸口上,攝像壓低了機位從側面拍,健美的胸膛熠熠發光,燈下的肌肉呈現雕塑質地,每一條傷口與皮膚的紋理都炸裂出陽剛氣息……
那穿着官靴碾莊嘯胸口的腳,原本應當是裴琰的腳,廠督嘛。
但是這會兒,是個專門走位打雜的替身替他在踩,因為裴琰作為主演,實在不太方便說他要親自上去踩。
這個鏡頭裏,“岑公公”不露臉的,就露一只穿鞋的腳。按不成文規矩,從走位到實際拍攝,根本就不用麻煩主演登場,從來都是替身在那裏踩一腳,拍的就是莊嘯的大特寫。
裴琰只能搬個小凳在一邊坐着,瞧着。他如果非要自己上去戳着當木頭杆子,別人一準兒覺着他有病吧。
“哎,那誰?你給莊先生踩輕點兒啊,我可瞅見腳印了……”裴琰含着一口熱茄子似的,吆喝那位替身小哥。
“放心吧裴哥,我都沒敢踩實了!”替身笑說。
“是嗎……我瞅着你腳丫子老是哆嗦啊?”裴琰說。
“就是哆嗦啊,因為我一直都在金雞獨立,就不敢真踩上啊!”替身說。
“還算有眼力價。”裴琰嘟囔。
一夥人是一邊閑扯淡一邊拍重傷吐血大特寫,莊嘯吐完一口血再接過道具助理遞來的杯子,再含一口,拍幾條就躺了,那姿勢撐得他也要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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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的間歇,裴琰溜過去,蹲在身邊:“哎,血特難喝吧?”
莊嘯用眨眼皮的方式點頭:真他媽難喝。
“甜的。”裴琰說,“我最怕特別甜的東西,每次喝血喝得我惡心。”
莊嘯說:“還不是正經的甜,一股怪味兒。”
裴琰問:“美國片場的假血好喝還是咱們國內的假血好喝?”
“都不好喝。”莊嘯又被他成功逗出笑意,兩人總能有的扯,“他們是放番茄醬的,他們可能覺着番茄醬特好吃。忒麽拍吐血戲老子又不能蘸着吃薯條,又不給我配個漢堡,讓誰白嘴喝一碗番茄醬,能好喝麽?”
“呵呵呵——”裴琰壓着聲音笑,瞅着對方發牢騷,愈發真實的一副面孔最讓他心動。
吐血這部分特寫拍完,不用專門盯着臉拍了,他又遞了一塊薄荷糖過去。看莊嘯手上都是血不方便,他把糖紙剝開,送到嘴邊……
下一場,還是沒有岑公公的露臉戲份,另一位慘遭生擒的俘虜要上場挨打受刑了,可不就是邢小哥麽,小鮮肉也要脫。
邢瑢也在化妝間裏鼓搗很久才出來,由助理幫忙罩着外袍、打着傘穿過街道,迅速鑽進拍攝現場,怕被人拍到不宜曝光的照片。
臨時清場,不相幹人員都請出去在外面候着。
邢瑢當然脫得比較含蓄。經紀人事先與劇組談好的,不能拍太露骨的裸身特寫,只能露肩、胸、背,還要借位遮住胸前兩顆紅點。
邢小哥在房間陰冷的地板上,玉體橫陳,用袍子半遮半掩,猶抱琵琶,那樣子迷人極了。眉眼憑的就是“精致”二字,睫毛忽閃,再貼兩行瑩瑩的清淚,傷成這樣,都能美出一股媚态。
确實漂亮,裴琰自嘆弗如。反正沒人會用“漂亮”二字形容裴小光頭。
別人會形容他“辣”“糙”或者“野”。
用靴子尖扒拉邢瑢的,仍然是那位替身的腳丫子,邢瑢的袍子被緩緩揭開,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肌膚……裴琰朝天翻了個眼兒,真白啊。
也是個帶把兒的貨真價實男人,但不合他胃口。隐秘的幻想和欲望這種事挺詭異的,并非人家邢小哥不夠英俊,口味真是因人而異。
邢瑢肩上綻裂半開半合的幾道血口。袍子緩緩拉下,再被邢瑢扯住,恰到好處露出鎖骨肩胸,但遮住兩點,被鏡頭左拍右拍,乍一看活像唐代仕女圖裏穿一件抹胸的美人,惹人憐愛啊……
那倆“俘虜”被導演指揮着、被攝像組圍着,又拍了一些吐着血還膩膩歪歪交代遺言似的纏綿鏡頭。死還不趕緊死利落了,眼看要斷氣了又撐起來說兩句臺詞,再要斷氣了結果又撐起來了吐口血又說兩句臺詞,簡直是兩只打不死的小強,裴琰就走出去沒看了。
不舒服,不愛看,不看。
中午放飯,他扒拉着米飯,刷開手機。
莊嘯因為帶了一身傷妝,不太方便,去房間裏坐着吃飯了。裴琰啃光了一盒糖醋排骨,就着他的蒜蓉辣醬,吃完了去垃圾箱丢飯盒,就在片場街道把角,聽到了一耳朵。
“服裝間裏呢,你去慰問一下……表示一下啊?”經紀人說。
“我剛問候過了,問人家辛苦了,問完我還在那裏戳着不走?”邢瑢說。
“你性格就這樣,忒不會來事兒。”經紀人道。
“我性格怎麽不對了?”邢瑢語氣不悅,很別扭。
“在這圈裏,性格決定一個人發展格局,太內向太不會跟人交往的,你格局也就這樣了。”經紀人直截了當。
裴琰吹着口哨,腳步沒停,轉身就走了。
邢瑢那時臉色應該是很不好看的,咬着嘴唇忍了半天:“應該怎麽樣?誰格局就大了?”
經紀人說:“你看人家裴琰,跟誰都特能扯,能摽上。他就是摽着莊嘯炒作,誰看不出來?原來那幾位有官配的老幹部,最近一個個都結婚生孩子去了,現在是一個真空,看誰能填上。莊嘯這種古裝片老幹部人設挺耐品的,因為人家确實有真本事,正劇大武生形象,浩然正氣的,有演技又有咖位,觀衆就很認這個……裴琰多精啊!”
邢瑢哼了一句;“我能跟裴琰比麽?他什麽人啊。”
經紀人毫不客氣甩給他一句:“小地方來的,是忒麽沒法比。”
邢瑢臉色發青,嘔得中午飯都沒吃下去,後來與裴琰擦肩而過都沒打招呼。
他上午在片場口渴拿出自帶的罐裝飲料,沒忘了遞給莊先生一瓶飲料,以示友好和禮貌。莊嘯客氣地道謝,然後很疏離地婉拒了,根本就沒接他的飲料,拎着一壺自備的熱茶走開了。
随即,他就瞅見裴大爺也拎了一壺泡的不知什麽茶,哼着小曲兒,跟莊嘯蹲在一處,喝茶聊天……
他就是小地方來的,他沒法跟裴琰拼背景,操不出那麽拽、那麽不可一世的大少爺人設,只能老老實實乖巧做人,老實到他經紀人以及公司團隊總監都敢随口奚落他,嫌他沒本事,他還不敢還嘴,公司就是他的爹娘。
他的百科簡歷上一向都說是帝都人,其實不是,他家是包圍帝都的某省三級小縣城出身,距離省會還有百八十公裏,坐動車進京都要咣當一個多小時呢。反正大家入行都改出生地、改小學中學,濰坊改青島,本溪改大連,蘇北的愣敢說自己是上海靜安區的。
他跟裴琰拼什麽?人生來就不在一條起跑線上。所以裴琰看起來不着急不着慌,誰也不舔,無所謂紅不紅、有多紅;但他不行,一步一步邁進大城市見識到花花世界的小孩兒,無路再往後退,不紅他連給爹媽買房的錢都掙不到。他爹媽也沒錢,一家子都沒眼界的小市民,什麽資源都幫不到他。
……
臨近下午開工,裴琰往化妝間去補妝,走路低頭族,眼皮都不擡。
他突然停住腳,就這幾小時工夫,網上又有好事。昨兒那條吃面的熱搜還沒下去,今天又來了,這次推送的大圖,就是片場裏瑢公子半遮半掩露出肩膀的照片。
邢瑢以前也沒脫過,天資絕色,好不容易露個肩膀,總不能白脫。
剛才不是清場了麽?棚裏根本就沒外人,除了幾位主演和攝制組大員,就是邢瑢家的經紀人和助理在場。
呵呵。
裴琰面無表情地往下拉圖片,拉到他意料之中的那些圖。朱皇子軟在地上,雲大俠從身後擁美人兒入懷,很疼惜地探問傷情,充當護花使者。
其實,那鏡頭就是一閃而過,一個動态的動作,拍攝時并沒暧昧,但特寫抓拍得恰到好處,角度刁鑽,PS都不用,莊嘯結實的胸膛襯着瑢公子的天然美色,俨然一對璧人。
一群粉絲聞歌起舞,說“美翻了”,說“般配”,說“這才是CP正确打開方式,不帶人妖玩兒”。
另有一半粉絲一本正經地嫌棄,“別拉我瑢炒作”,“求別影響瑢瑢認真拍戲”,“感謝關注瑢公子,請只談他的作品和演技,他今年拍攝的八部作品是醬醬釀釀巴拉巴拉”,“抱走瑢瑢不約”,于是這話題熱度就刷起來了。
裴琰冷眼瞟着屏幕,突然就一股生辣的火氣從胸口往上蹿。他辣椒吃多了,無聲地飙了一串罵娘詞彙……誰他媽約你了,約你個幾把,你才是人妖你全家都是人妖。
能好好拍戲麽?
腦子都不在拍戲這事上了麽?
正好,老子這幾天腦筋也不在拍戲上。你們想幹嗎,老子奉陪啊。
下午的戲,心毒手狠的“岑公公”終于登場入鏡了。
他身上挂的是鏈子鎖,手裏提的是鞭子,身後擎着一只鷹。
愛而不能悅,求之不能得,哀傷卻不能發出悲聲,怒意漲成滿面殷紅之色。持鞭的手暴出青筋,額角穴位一跳一跳,眼底充血漲出一片紅絲……
“岑公公”是用手裏一根鋼鞭将人抽成皮開肉綻,一鞭又一鞭。
抽之前先就捉對聊了好久,他盤腿坐到莊嘯身前:“哎,我輕輕打啊。”
莊嘯說:“沒事,打吧,一遍過。”
裴琰用口型道:“打太狠了,我疼——”
莊嘯不動聲色:“你打輕了導演不給過,還要沒完沒了重拍,我還嫌麻煩。”
裴琰說:“你放心吧,我有經驗,我知道怎麽打。”
莊嘯狀似随口一問:“你有什麽經驗啊?”
裴琰以最細微的口型道:有經驗疼愛你——
閃着青金色銅光的牆壁上,驀地騰起火光。點燃的火把映着受刑之人硬朗的面容,黑發之間流下血跡。
一絲血線沿着眉骨下滑,滑落眼皮,特寫鏡頭給到睫毛上的一顆血珠,然後滑過很有男子氣概的下巴……
下巴随即被持鞭的手擡起,四目陰冷相對。
“為什麽要這樣?”裴琰說臺詞,“為什麽就不能聽命臣服于我,我許給你最好的。”
“不可能。”莊嘯答。
他黯然合上眼,眼線在燈火中搖曳出光澤,然後睜眼,吩咐手下:“把雲仲挂起來,我要把他撕成碎片。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一群爪牙撲上,把人吊在大堂正中的房梁上,吊成個“大”字型……
飙演技麽,跟真的似的。鋼鞭悍然抽下去,在空氣裏甩出裂帛之聲,下手非常狠,就是撕肉的手段。狠而且準,鞭梢精準地與莊嘯身上某一道傷口重合。
再來一鞭,恰到好處地落在另一道傷口之上。這樣到時後期很好做。
一鞭是一鞭,一點都不浪費。
“把你的肉撕碎,正好喂我的鷹。血留給我自己喝。”
裴琰輕聲說。
莊嘯表情是在吃痛,在他辣手摧殘下,肌肉顫栗,渾身迸出血線。道具小哥在旁邊貓腰等着呢,每閃一個鏡頭,就拿毛筆蘸着紅湯,給莊嘯傷口上添油加醋。
裴琰盯着莊嘯顫抖的喉結,随手又是一鞭,抽到鎖骨,然後看着莊嘯痛得向後一仰,發出隐忍的、痛楚的喉音,然後緩緩垂下頭,喉結不停滑動……
他的視線滑到鎖骨中間那最柔軟、最誘人的地方,然後是胸膛,色澤暗紅的兩點,一身羅網般的傷痕……莊嘯上身赤裸,下半身白色亵褲扯到人魚線位置,白色綢緞上全是血,讓人生出想要蹂躏和破壞的強烈欲望……
他心裏想的臺詞是:把你的肉剝開,我每一塊都想要。
真的很想幹這個男人。
腦補過無數次,夜深人靜被窩裏自嗨的時候,就是腦補這樣場景,雖然明知不可能,這輩子莊嘯這種人也不可能在床上滿足他的惡趣味。
他也沒太奢望。
他這麽喜歡的人,這麽珍惜。
裴琰掄開胳膊狂抽,為了不打疼對方,自己在空中狠狠發力,然後在沾上對方皮肉的瞬間悄悄收力,卸掉的力氣都被自己吃進去了。
肩膀快抽筋了,整條肌肉糾結,這樣很傷他胳膊。
前三後四拍了好幾條,導演肯定滿意的,拍掌喊過了。
鏡頭一掐,裴琰轉身甩了甩胳膊,自己給自己放松,真的抽筋啦——
他甩着膀子在屋裏兜了一圈,再走回來,與莊嘯對視,兩人心知肚明。
莊嘯給了他一眼:“你太輕了,癢。”
裴琰拎着鞭子氣勢洶洶地過去:“哪癢?你哪癢?我看看,你哪癢啊?”
莊嘯:“快滾了。”
裴琰:“哪癢我抽你哪?”
“你抽啊?”莊嘯笑出聲,“你這樣我不好演,我還要假裝我特別的疼。”
裴琰提着鞭子,雙手叉腰:“我也很難演,成嗎?我還要假裝打你打得特別爽,爽的其實是你吧?我肩膀都抽筋了。”
莊嘯說:“所以你跟我拼演技麽?”
倆人都笑場了,瞎逗貧,在劇組衆人眼皮子底下扯淡,讓不遠處的“朱皇子”融入背景布的顏色中,一個人假裝走神發呆……
裴琰就是有點故意的,心裏憋一口窩囊氣,誰跟誰“般配”,有人他媽的眼瞎吧?
他用鞭子抽着莊嘯,自己都硬了。
穿着寬大的古裝官服,外人看不出來,他也就放肆了,自顧自地在袍子下面硬着。很久、很久,沒有為一個人這樣着魔,像個初嘗情事滋味的傻瓜,鐵棒子支棱着,綢緞質地的亵褲摩擦他的大腿,特別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