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耍大牌
莊嘯還吊在房梁沒放下來,導演在調看監視器,琢磨再補兩個鏡頭,莊嘯自己覺着上去下來很麻煩,就輕松吊着,也沒覺着難受。
裴琰這時突然向導演提議:再加幾個近鏡頭成不成。
分鏡頭本裏沒有的,他就是腦子一熱……
導演挑眉看他:“你想加什麽啊?表現什麽?”
裴琰說:“表現這個人物的求而不得,歇斯底裏,瘋魔了發狂了。
“這個人現在就應當是這樣着魔的狀态,越想要,就把對方推得越遠。他覺着那個朱翊铉哪哪都不如他,一個廢柴,卻僅僅因為擁有皇子正統血脈以及懂得示弱,就能讓雲仲心生同情憐惜,就不惜以死相護。像岑疆這樣變态強勢的性格,他無法忍受他看中的人對他不屑一顧……所以,他折磨對方的手段,就應該更扭曲、更張狂一些吧!”
比如潑一桶鹽水在雲仲身上,近乎瘋狂地往對方身上抹,然後抓住頭發和臉,抓出血痕,肝腸寸斷……
坐在監視器前,一番讨論和模拟場景,導演同意了,加。
莊嘯側目聽着他們讨論,淡定地插嘴:“我覺着,不加了。”
裴琰說服了導演,這是富有張力的接觸對峙戲,加。
“點到為止吧。”
莊嘯說。
“就抻長一個鏡頭,把觀衆虐得肝腸寸斷的情緒推到頂點,後面正好接上他倆在雁門關殺伐決斷的戲份。”
導演也認為可以加,拍兩條備用。
莊嘯還想說什麽,蹙眉,盯了一眼已過度興奮的裴先生……
随後就繼續拍了,棚內清場,鴉雀無聲,只有兩位主角之間驚心動魄的對峙,盡管其中一人是被吊挂困縛,看起來毫無反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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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都入戲了,動作誇張如疾風暴雨。壁燈的火苗被袖袍刮得驚恐亂擺,在牆上照出晃動的燈影。
裴琰因動作幅度很大而發型淩亂,長發張揚起來,眼眶自帶桃花紛飛的嫣然之色,像是動了真情,決絕而妖異。
“鹽水”潑到莊嘯身上,盡管裏面并沒有鹽,不會疼着誰,莊嘯分明抖了一下,好像被戳到哪一處痛點,眼就沒有離開裴琰的臉,四目相對。
裴琰往下唇咬出紅色齒痕,雙手抹過莊嘯的脖頸和胸口。
最終做到電影中,這一幕一定非常慘烈,殘忍。
只一下,他也知道不一樣了。
莊嘯眼底竟也爆出紅光,抖得很厲害,胸肌都在抖。他抹得明明是道具組小哥弄來的假結晶顆粒,莊嘯那無法自持的表情,好像遍身傷口真的被抹了鹽,毛孔正在往外呼呼冒血。
血水是往裴琰腦門上湧的,快要七竅流血的人就是他。
他終于觸到他渴望的胸膛,這副身材好極了,溫熱,性感,讓他心酸甜美。平生頭一回,用這樣方式,手指霸道地滑過莊先生左胸的乳尖,捏着那肌肉。
“你放開。
“松手。”
這應當是雲大俠的臺詞,或者就是臨場發揮吧。
吊着莊嘯的鎖鏈發出聲音。
下一個分鏡,裴琰漠然地逼近,五指猛地攥住莊嘯脖頸,單掌鎖喉,扣住對方喉結。他的指腹微微減力,以不弄疼對方的力度撫摸那顫抖的喉結,摸到跳凸的血管。兩人臉對臉,太近了,都快吃上了,眼睫毛幾乎撞上打架了。
裴琰咬牙切齒地講着他的臺詞,每分每毫表情都倒映在莊嘯眼裏,而他瞳孔裏映的也是對方的臉。
鎖鏈聲音更響,整個人動了。他都快掐不住人,莊嘯猛往後一扯,表情比他的更加猙獰,額角青筋暴露,掙紮着試圖擺脫他鉗制!裴琰的鬥篷在鼓風機作用之下揚起來,幾乎把他倆人裹在一起,裹在鬥篷裏……那場面激越而噴血,情緒張力飽和,四周觀摩的人都不出聲地看,都入戲了。
嘩啦——
裴琰被撞,“砰”的一聲,不由自主往後退開,好像被人當胸擊了一掌。
莊嘯一手已掙脫鎖鏈,将他撞出幾步開外,表情就是想要往他臉上再扇一個巴掌。
裴琰怔愣着,盯着對方。
導演趕緊喊CUT,怎麽啦?剛才那條拍的情緒很好啊。
莊嘯迅速脫開另一只手,踢開鎖鏈,衆目睽睽之下臉色不對:“吊時間太長了,太累,沒這麽累的,我歇會兒。”
莊嘯從服裝助理手裏抓過一件能蔽體的長袍,披上了轉身就走,徑直出了攝影棚。
導演:“哎……哦,那就歇會兒。”
導演扭頭又瞅了一眼裴先生,怎麽了這是?
裴琰喘出一口粗氣,臉色透出不自然的潮紅,然後是一連串喘息,也不說話。
……
周圍人都愣神的工夫,莊嘯出了攝影棚,沿着影視城的街道疾走,直奔拐角的廁所。
他們拍古裝劇的,拍戲間歇都很少上廁所,要麽盡量少喝水,要麽就得憋尿,。服裝和妝容啰嗦麻煩,都怕弄髒衣服,進個廁所都需要助理在後邊拖着裙裾。
莊嘯沒用任何人跟着,沉着臉一言不發進了廁所,後腳跟踢上門,落鎖,而且很久沒出來……
一個組的人被晾在那了,等着主演回來。
等了一會兒,覺着不對勁,這是要等多久?
導演坐馬紮上抽根煙,給制片主任遞個眼色:老哥,你去瞧瞧,幹嗎呢。
制片主任在手裏翻文件本子,不動聲色,轉身給劇務遞個眼神:哎,你去幫我看看,把人叫回來拍戲。
劇務一愣,垂下眼,真不想跑腿幹這得罪人的活兒,胳膊肘戳了一下場記:你去看看呗。
當天的執行場記,是個比較年輕的妹子。妹子也一愣,表情委委屈屈的:讓我去?我在劇組裏十八線的地位,我不敢問呀。
制片主任使眼色:你是個姑娘你怕啥,莊先生還能罵你?我們幾個老臉,要是被人嗆了,怪下不來臺的,你去,沒事兒!
場記妹子初來乍到時,曾向莊先生求簽名合影,就是結結巴巴一臉花癡的樣兒,這時驚慌亂抖似的出門轉了一圈,回來說,莊sir在廁所呢,男廁所,我也不好意思敲門呀……
裴大爺也出去放風去了,不吭聲,撂下一個爛攤子。
結果這天,這一組人員就被晾在棚裏,耽誤了一個多小時沒法繼續,導演無奈之下,轉戰去補拍“朱皇子”的單人鏡頭了。邢瑢的檔期擠壓得很滿,所有鏡頭必須加班加點湊齊,過時不候。
莊嘯這是頭一回在劇組裏耍大牌。
這倒也沒什麽新鮮,哪個明星沒耍過大牌?因為個什麽事跟片方鬧矛盾賴在保姆車裏不出來僵持幾個小時,都是片場常見的風景。
莊嘯後來出來了。午休過後,下午,全組繼續拍攝,莊嘯這時跟導演提議:不想加那段戲,別加了。
導演瞅着莊嘯說:“上午那一條,拍得确實很好,你們倆都很到位,放棄那條有點可惜。我是希望最後再補一個鏡頭,把這段拍完整就可以。”
裴琰立在房間一角不吭聲,難得安靜,不發表意見。
莊嘯瞟了一眼裴先生,跟導演說:“他的手進鏡頭了,手不好看。一定要拍,就換個‘手替’。”
裴琰:“……”
全場都尴尬了。
明擺着的,某兩位爺今天的磁場就不太對付,突然發生龃龉,暗中掐起來了。
手替?搞笑呢。
只聽說過文替、武替、裸替,甚至背替、屁股替都有,沒聽說過手還需要找人替,又不是彈古琴或者寫書法這類技術活兒。
裴琰把臉扭到一邊,突然十分難受,難受還不能讓人看出來他被打臉。
他心知肚明莊嘯為什麽發火,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都幹什麽了。
他剛才确實做得過分了……
拍戲就是拍戲,而他借拍戲為名做了拍戲範疇之外的事……
莊嘯也沒打算給他面子容忍他如此過分。
他以為莊嘯脾氣很好,肯定不會發火,讓他可以為所欲為得寸進尺。沒想到這人也是會怒的會翻臉的,發怒的時候挺吓人的……
假若別人說某一條鏡頭不想拍了,還會讓人覺着是在耍性子鬧脾氣;莊嘯說不願意拍,那就是不願意,不拍。
而且,莊嘯身邊沒帶左一套右一套的助理或者經紀人,沒人去跟導演制片委婉地、很職業地交涉這些事,莊嘯就一個人說了算,講話的口吻就讓周圍人甭再廢話了。
裴琰跟導演說了一句:“把那條剪掉吧,別拍了。”
“……”
晚上回去賓館,裴琰趴在大床上,特沮喪,特無趣。
說實話,有點兒被傷了心。
走廊裏來來往往,總有說話聲音,都是劇組的人。他讓他助理過去瞅瞅,助理出去片刻,悄悄溜達回來,說:“門關着呢,我就拎了您這一桶花茶敲門問,莊先生您要喝茶麽?他沒要,讓你自己留着喝。”
裴琰把臉埋到被子裏,眼發紅。
助理扒拉着他問:“哎,爺,莊先生今天怎麽了?在廁所裏一個多小時不出來?主任和攝像排在後面想上廁所,竟然進不去門,最後溜到客棧後面就地解決的,可他媽逗了!”
裴琰說:“他喝茶喝多了呗。”
助理說:“那您還給他送茶葉?喝多了在片場就是老想上廁所,你們倆都別喝了。”
裴琰哼道:“我這麽年輕,我又不尿頻尿急。老大爺才耗在廁所裏出不來呢。”
助理怼他:“這麽牛逼的話,有本事您當着莊先生面兒說啊!”
特牛逼的裴大爺從被窩裏抄起手機,“噼噼啪啪”開始打字。當然,不是要嘲諷對方尿頻什麽的,他快速敲了一行字,把屏幕都瞪出重影了才發出去:【你生我氣了?】
在旁人面前他牛着呢,到莊嘯這裏就是委屈的慫樣。
莊嘯迅速就回複他:【十一點整,你從頂層上天臺,別讓人看見,有話跟你聊聊,過來嗎?】
裴琰以為莊嘯會冷淡地跟他說“沒生氣”,讓此事不了了之,當作沒發生過,但從此對他繞道不搭理。沒想到莊嘯就沒打算回避,約他面談。
北方的郊外,夜空晴朗如一塊墨玉,上墜一道絢爛的天河,美極了。
莊嘯坐在天臺頂端,背靠一塊水泥平臺,應當是剛洗過澡,渾身皮膚散發濕氣,頭發披散開來。
白天裸身遍體鱗傷的造型偶爾在眼前浮現,卸了妝就恍如隔世了。
兩人都是人不知鬼不覺地翻過欄杆,踩着腳手架攀上天臺,其他人估摸是沒本事爬得上來,狗仔也爬不上來,周圍沒有更高的樓,因此這裏約會極為安靜安全。
裴琰雙手插兜悶聲不吭走過去,就貼在莊嘯身邊,盤腿坐下。
一個抽煙,一個不抽煙幹瞪眼犯愣。
什麽也不必說,身邊有個人陪着,月下的景色都是美好的,挨罵也能甘之如饴。
莊嘯轉臉看着他:“你今天真有本事,你想幹什麽啊?”
“你就是要聽我道歉麽。”裴琰低頭噘個嘴,并非賣萌,就是特別委屈。
莊嘯微微搖頭:“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操,我當時都硬了。”
“……”
裴琰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有心理準備聽見這一條,片刻,猛地擡頭盯住莊嘯!
莊嘯沒回避他的目光:“當時左右兩臺攝像機,導演、攝像、主任、制片人都在。周圍那麽多人看着,給咱倆拍近景大特寫,你忒麽穿個大寬袍子瞎折騰随心所欲,你硬了反正看不出來,我幾乎就沒穿衣服……你想出鏡麽?”
你想出櫃啊?
裴琰如在雲裏霧裏,滿腦子就是莊嘯直白坦蕩的一句“當時都硬了”。
他輕聲說:“我不在乎,有什麽了不起的?出鏡就出鏡。”
出櫃就出櫃——潛臺詞是要說這句。
他又低下頭:“你是不是很不能接受這種事?萬一哪天讓人看出來咱倆有什麽,就惡心了,讓你這影帝丢人了……其實咱倆本來就什麽都沒有。”
“沒有,我不會覺着惡心丢人。”莊嘯很坦率,“我這樣人,我有什麽可丢人的?我什麽事沒經歷過?
“我在那邊生活這麽多年。你應當都知道,洛杉矶舊金山就是北美彩條旗的大本營,遍地都是這樣的,我見識得多了。我沒心理壓力,我可以活得特別潇灑自在,不在乎國內這邊人都怎麽說我。
“我現在要是混不下去了,立刻卷鋪蓋拎包走人滾回美國去,你呢?
“你是不是準備把這裏一切都不要了,前途不要了,你跟我去那邊生活?就現在,你能跟我走嗎?”
莊嘯看着他。
就現在,你能卷鋪蓋打包跟我離開這裏,跟我一起生活嗎?
……
裴琰低頭不說話了。
他已經明白自己沖動了,幼稚了,做了蠢事。
只是嘴上不願承認,不願跟誰道歉認錯,自尊心特別受傷,就是被人蹂躏了一頓、打了一頓的感覺。
莊嘯伸出一只大手,沿着他後脖子,罩住頭頂。
就這樣撫摸着,也很珍惜的,罩了很久。
“你這種人……平時挺精的,關鍵事怎麽這麽傻啊?”
莊嘯聲音很溫存,就着如水的夜色、漫天星鬥,聲音就是自帶溫度的,讓裴琰感到恍惚,那裏面分明就有他以前沒體察到的東西。
喜歡你,就變傻了呗。
智商就欠費了,腦袋裏灌的不是水,都他媽是精液吧,裴琰心裏自嘲。
他就着莊嘯的手勁,把頭貼在對方掌握之中,緩緩地靠過去,放任自己的臉靠在對方掌心,慢慢倒進莊嘯懷裏,不動了,不舍得離開,特別想親近。
“哎,你真的硬了?”他哼了一句,想象那溫熱的胸口,被他捏硬了的性感的乳尖。朱紅色的大披風把他倆裹在中間,都沸騰了,充血了。他借着“動刑”的機會放肆地揉捏莊嘯大腿內側,倆人都像渾身通了電似的狂抖……
“下回你再折騰,我切了你的手。”莊嘯竟然冷冷地威脅他。
“你切啊?然後還可以用‘手替’麽。”裴琰無恥地笑了,嘴唇輕輕摩挲他能觸到的莊嘯的衣服。
莊嘯抱了裴琰的頭,攬在懷裏,撫摸後腦勺和脖子。
月光罩在他們身上,都好像有種魔力,讓他們都很安靜,互相倚靠陪伴,與白天片場的劍拔弩張狀态都判若兩人,在天臺空靈的角落呈現出優雅的雙人雕像的姿态。
再要自欺欺人、再否認這種只為一人的關懷,還有意思麽?這份感情極為特殊,就是最自然最和諧的相處。那瞬間真的就硬了。
為什麽當初偏偏對很不順服的裴先生另眼相看。
為什麽手掌傷得鮮血淋漓得去救這個人。
為什麽會答應裴琰的邀請,回來拍戲,但凡換一個人邀請,會願意回來嗎。
不會。
就是因為裴先生啊……
從未有過,他對一個男人的臉和身體存有欲望。對着這樣一個潑辣、狂野又張揚個色的人物,這個浪貨,他有性欲沖動,簡直瘋了……
兩人這樣算什麽?不知算什麽關系。
就是,真的喜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