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談判
當晚網上再起爆料,關于莊嘯的,是一個大長篇。
都不用看了,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得出,八卦的就是莊嘯一家子的狗血家庭肥皂劇。內容都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此時被人挖墳掘墓,拎出來炒舊料,炒出一股令人不爽的哈喇味兒。
大長篇總結極為詳盡,圖文并茂。舊料再配上新圖,莊大爺睡袍出街,而莊嘯一手攬着他爸,眼不看人,在鏡頭圍追堵截之下快步疾走。圖片上打了欲蓋彌彰的馬賽克,但一看就知,老爺子好像是赤身裸體,極為邋遢狼狽,文章裏羅列的就是“酗酒”“老年癡呆”“住貧民陋巷”“父子不合”“家暴”等等這些關鍵詞。
莊文龍都退出公衆視野好多年了,早就不是明星,扒光了也沒人要看,就當他是個瘋老頭,從關愛老年人殘疾人的角度,群嘲有何意義呢?這種爆料,有策劃有目的,拿錢發帖,打擊的就是莊嘯,明眼人一看就知。
因為莊嘯實在也沒別的黑點了,原生家庭就是這人最大的黑點。
強尼吳和助理一大早就跑到裴琰這兒來,竟然六點多鐘就來了,帶着早餐外賣,往客廳裏一坐。表面上是說,為老裴進新劇組做準備工作,理一理劇本,收拾收拾行李,确認具體行程及住宿,其實就是過來盯着他,生怕他又出幺蛾子。
裴琰這次沒有上網圍觀,能想象得出網上會怎樣說,不想看了。
但他昨天已經露相了。他當時車子遭遇交通堵塞停在路口,自己跑出去,車還橫在那裏,還吃了一張違停罰單。
狗仔拍到了車屁股照片,他自家的保姆車和車牌號跑不了。
狗仔也發現裴少俠在現場一晃而過,只是沒能抓拍到他的清晰照片,讓他動作快跑掉了。
章歡夥同王苑玲一起,當夜就狂打了好幾個電話,把這條八卦給壓下去了。
總監老阿姨肯定是給“雷行”的狗仔送錢了,撤掉了那條牽連裴琰的爆料。随後,團隊聯絡自家的幾個營銷號,從今天開始放裴琰準備進組《暗戰III》的通稿,放出一組裴琰穿警服的帥氣定妝照,轉移視線,幫他撇清這段關系。
當然,也有知道內情的公司員工看不過眼,隐晦地爆料說,莊嘯就是得罪人了,公然不遵守帝都演藝圈高牆內的“規矩”,不願舔大佬的褲裆,遭人報複罷了。
裴琰站在卧室窗前,透過朦胧霧氣,張望那後面很不明朗的晨光。
他給莊嘯發信:【我就進組了,一起吃個飯成麽?】
莊嘯說:【你下午就過去吧?來不及就算了,別耽誤你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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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說:【上次給你那張名片,那個餐廳咱倆還沒去過。】
莊嘯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裴琰問:【以後還有機會嗎你不是讓我離你遠點兒!】
對方的回複突然中斷了,半晌沒有說話。
裴琰就是忍不住。他要是能忍住,他名字裏就沒那兩團火了。火氣簡直就是娘胎裏自帶的,絕對有遺傳徐女士的成分。
裴琰又打了一行字發出去:【你是要走麽?別趁我拍戲不在的時候走,見個面,把話說清楚。】
他發完立刻又後悔了,這口氣太硬了,幹嗎要逼對方。
莊嘯回複:【成,見個面說。】
莊嘯沒有立刻回應見面的時間地點。他站在東方酒店大樓樓頂,空曠的水泥平臺上,往遠處眺望。
看西山起伏連綿,有山峰也有峽谷;看地平線處霞光顯現,有燦爛的金雲,也有背面的陰影……
在他的眼前,是和裴琰眼前所見同樣的一幅清晨美景,映着古都滄桑的舊影,只是兩人可能總是看到一塊雲的不同側面。內心深處,他也多麽希望,每天早晨都能見到他喜歡的這個人。
他約了嘉煌的老總見面。
至于進了醫院的杜名軍,已經沒什麽好談,以後見一次打一次。
他跟章紹池發消息時說:【你們公司對面,東方酒店樓頂平臺,您盡管帶兩百人來,我等着您。】
莊嘯以這樣的口氣邀約,章紹池果然就一人來的,是條漢子,也夠膽量。
章紹池從消防通道翻越過一道上鎖的欄杆,再攀上腳手架,從通風口出來,身手相當利索。
章總把風衣一抖,人高馬大,顯得很酷,雙手半握着在衣兜裏,走上浸在霞光中的天臺。
耳後生風,已經聽到了,章紹池回身用胳膊格擋!
莊嘯甩掌劈上,直接一掌到肉,砸得章紹池前臂劇烈吃痛。是骨頭縫裏陰飕飕地疼,章紹池直接後退了好幾步!
倆人都不吭聲,互相瞅了一眼,就在這沒有外人圍觀的地方,撸開架勢,打架。
莊嘯橫着又是一掌撩胸,在對方試圖躲閃時再反掌切肋。
章紹池上腿逼迫莊嘯後退,然後肩膀一抖,雙臂掙脫外套的束縛,把風衣往遠處一甩,露出裏面的白色背心。
大院出身的子弟風範,從小就在玉泉路、八大處打群架出來的,總之不懼跟人打架,關鍵時刻絕對不能認慫,不能跌份兒。
莊嘯也把外罩的西裝脫了,裏面是黑色緊身背心。永遠是一身黑,就把全部都罩在黑色之下。
章紹池身高腿長,一腿掄過來,踹至莊嘯後仰躲開,再一腿掄過來,氣勢逼人。
莊嘯動作極快,有些招式的動作細微難辨,好像輕輕一彈,彈到了章總踹過來的小腿骨側面。章紹池臉色一變,趕緊就把腿收了……
太陽慢慢升起,霞光籠罩天臺。
半輪紅日之下,是兩枚飛速移動的剪影,碰撞,交手,再彈開。也是棋逢對手,難解難分……
章紹池這一記重拳打出去,他沒想到莊嘯沒走尋常路,沒有格擋,而是側面吃了一拳直接迎上,飛起一膝蓋砸向他的肋骨!
“啊”的一聲。
章紹池防備不及,因為八卦掌以及傳統套路裏就沒這一招。他平時也打沙袋,踢樁子,打自由搏擊,對莊嘯什麽套路都清楚。這就不是套路,竟然上膝蓋。
裴琰才這麽打架呢,一看就是跟小野貓學的不入流的陰招……
章紹池揉着自己肋骨,緩了片刻,兩人遙遙地瞄着,都在喘息……
他再進,莊嘯也突然大步邁向他面前。
莊嘯一掌砸他,吸引他的格擋,沒想到這是個虛招,另一條腿從身後甩了一招“蠍子擺尾”,穿皮鞋的腳砸向他肩膀……
章紹池挨了這一腳,幾步之內幾乎仰面摔倒。莊嘯随即就是一招“葉裏藏花”,砍向頸部氣脈。
八卦掌的絕學,獨此一家,反正裴琰不會使這個。這一下若砍中了就要休克窒息了。
莊嘯的掌幾乎切到對手脖子,收了勁兒,就沒砍。他當胸一把抓住對方衣服領子,把人撈回來。再一手摟着腰,把人穩穩地扶起站住了,沒讓章總摔倒了露怯,然後退開一丈遠。
勝負已分,不用繼續打了。
章紹池盯着莊嘯,不住喘息,一锉牙沒有罵出口,技不如人打輸了,還有什麽可說的。
莊嘯甩甩手,從地上拾起自己的西裝。
架打完了,回複文明人的面孔。章紹池也把風衣重新穿上,蓋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和小腹。
“章總,得罪了,您別介意,就是找您談談。”莊嘯說。
“你不跟我合作,怎麽着,還下老子威風?”章紹池喘息道,一肚子火。
“不敢。”莊嘯給對方遞煙,自己也點煙,再把打火機隔空扔給對方。天臺上對面而立,紅日的光芒在臉上形成側影……
章紹池懊惱地說:“昨兒那事,老子事先也不知情。我已經把杜名軍那混球罵了一頓,太他媽不着調了,沒事找事,活該他丢人!”
章紹池所說也不假。他接到消息,故意沒有接聽裴琰的電話,直奔醫院就殺到杜名軍面前了。
可憐了這朵嬌花,剛被莊嘯傷了金針菇,又惹怒了玉泉路大院的閻羅。章紹池瞪着杜總,把人在病床上翻過來,用皮帶狠抽了幾下老菊花的大腚。
杜名軍被抽得嗷嗷叫,說章紹池你太不地道了你竟然敢打我!
章紹池指着杜名軍罵了一頓,你就這麽饑渴難耐,不能出去找個軟的慫的玩兒?把莊嘯逼急了有好處?生意還做不做了錢還賺不賺?
老菊花當時是以兩句話徹底惹怒了莊嘯。
第一句說,阿嘯,那三顆子彈我逗你玩兒的,只要你讓我往你嘴裏放三槍,你讓我舒服舒服,把我這三槍的“子彈”吞了,往日小事咱們一筆勾銷啦。我一定捧你大紅大紫,國內三大獎我都能讓你拿到手,我捧你當貨真價實的影帝。
老菊花然後解開褲裆,又說了一句,十年前就看過你演的一部武俠,真好看,你那時才十八歲吧,長得真好啊,把上衣一扒,渾身都妙。阿嘯我對你真心的,這麽多年都鐘情你,什麽時候能讓我摸摸你……
然後,莊嘯一腳狠狠踩了杜總的褲裆。
“我跟杜總之間私事,我也不好意思麻煩您幫忙解決,”莊嘯說,“也沒什麽,下次他再來,我就打死他。”
莊嘯說話聲音很輕,表情淡淡的,一點都不嚴詞厲色。
章紹池咬着煙,呵,覺着莊嘯可能真的做得出來。
剛才兩人交手,十招之內就制服對手結束戰鬥,莊嘯就是要告訴他:章總,您能保證自己每次出門都保镖環伺還揣着槍麽?您也不能保證吧……所以,您怕不怕我?
凡事給人留個活路,別做得太絕,誰也別把誰逼急了。
莊嘯說:“章總,我拜托您兩件別的事。”
“你張口求我?”章紹池哼道,“真是難得,你說。”
莊嘯說:“一個事是我爸,老家夥歲數大了,又不願意背井離鄉,那樣太辛苦了,他本來也老不中用,沒礙着哪位老板的事,就別動他,別再折騰他,章總您能答應嗎?……那畢竟是我爸,他要是真出什麽事,我能袖手旁觀不管?不可能啊。他要是嗓子被燒了,再也說不出話,我還能說話呢,是不是?”
章紹池聳肩:“我跟你父親沒仇,他現在又不能再幫我掙錢,我折騰他對我有好處?”
莊嘯又說:“第二個事,醫院裏躺着的那位,是我班子裏一個兄弟,家裏非常困難,就靠着醫院裏幾位專家大夫幫忙治一治,能恢複到什麽程度聽天由命。您高擡貴手,就別為難他們。”
章紹池一口答應:“這事沒問題,請大夫診個病于我是舉手之勞。老子幹嗎跟床上躺着的人過不去?”
莊嘯點頭:“那就謝謝您了。”
章紹池轉過臉看着莊嘯:“我做生意的,你給我開什麽條件?”
莊嘯說:“嘉煌跟美國那邊有合拍片投資?好像投了還不少錢,都是成本高的大制作,您如果想要票房回本就有壓力。我不拿片酬給您拍兩部,把那些陳年爛賬抵銷了,您看成嗎?”
章紹池“啊”了一聲,一撫掌,擊出聲音:“你這賬算的!”
莊嘯問:“成不成?”
“好,成。 ”章紹池很幹脆地答應了,“然後呢,怎麽着?”
莊嘯說:“然後我滾蛋,滾得遠遠的。”
……
章紹池呼出一口煙霧,嘆息:“說實話,阿嘯,你真要滾蛋了我還舍不得,好不容易把你弄回來,還指望跟你合作……我很想簽你的經紀合約,把你摁在嘉煌別走。”
莊嘯冷笑一聲,就不可能。
不想簽嘉煌的十年經紀約?那你就甭在這地界混了,就這意思。
章紹池說:“成,那你走吧,輕易也別回來,你每次回來就是個事兒。
“老子的條件很簡單,放過我們琰琰,別——拖——累——他。小野貓還年輕着,才紅了兩年半,他條件多好啊,有模樣有人氣,又有能耐,他至少還可以紅二十年長盛不衰,別就給毀了!昨兒那事搞得,确實不好看,差點兒把那傻小子折進去。別再有下次了,你說呢?”
“……”
章紹池打架是肯定打不過,但捅人要害不需要張牙舞爪明着出招,暗處也可以見血,一刀剜到心尖肉。
對任何人而言,什麽才是你的要害?
你身邊最在乎的那個人,就是啊。
……
裴琰随後收到訊息,莊嘯約他在某家酒店見面。
在誰家見都不方便了,都得藏着躲着,所以去酒店。裴琰借了他助理的私車出門,這樣能掩人耳目,但他老幹爹非要跟着一起,就不放他自己來,說是怕他倆見面吵架打起來。
“打什麽啊?”裴琰說,“酒店見面,我進門就跟他上床幹了,你在旁邊看着?”
“你跟莊先森要是真的上床幹了,那我放心喽我立刻轉身走開。” 強尼吳嘆口氣,過來人了,看得多麽清楚。
酒店房間,莊嘯給他們開門。
莊嘯還是那身西裝,袖口卷到手肘位置,目光平靜。客廳飯桌上竟然擺了蛋糕,就是那家店,那個牌子,熟悉的口味。
裴琰站在客廳中間,雙手插兜,頭一次在莊嘯面前感到拘謹:“怎麽了?吃什麽蛋糕?”
莊嘯說:“上次老爺子說愛吃麽,我就給他買了。我再買個咱倆人兒吃的,我就沒吃過,嘗嘗到底有多好吃。”
又不是誰生日,不是紀念日,今天算什麽日子?
強尼吳一看這樣子原本想走,結果被莊嘯擡手一指指進了卧室,莫名地就被推進卧室,關上門。
說好的床上幹呢?
裴琰站在客廳,低着頭不說話,像個被拎到辦公室見班主任的孩子,可委屈了。
他低頭用鞋尖蹭桌角。
“別蹭了,挺好的鞋都磨禿了,掉漆皮了。”莊嘯說他。
“我整個人都禿了,掉皮兒了。”裴琰嘟囔。他發短信的時候還挺橫的,見着本人又沒氣焰了。
莊嘯伸手,拉住他手腕,慢慢地拉過來,把人拽到懷裏了。
裴琰一丁點都沒猶豫,緊緊地抱住人,讓兩人的胸口嚴絲合縫地填了,輪廓的每一道曲線都那麽契合。
莊嘯額頭和脖子一側有擦傷,身上也有些瘀青,藏在衣服下面,都是昨天被黑車襲擊時弄傷的。
“還需要塗藥麽?”裴琰問。
“不用,就是擦傷。”莊嘯說。
皮肉一丁點擦傷,根本感覺不到疼。真正疼的都是別處。
莊嘯拉他坐到桌前,打開蛋糕盒:“我其實認得這牌子,紐約和洛杉矶都有專賣店,就是個法式蛋糕的牌子。”
“認識,但沒吃過?”裴琰說。
“沒吃過。”莊嘯說,“在洛杉矶開車無數次路過這家店,從來就沒想到,進去買個蛋糕嘗嘗。”
“哼,土了吧?”裴琰笑。
“真土,沒你時髦會吃。”莊嘯說,“而且男的誰愛吃甜品?這都女孩子吃的吧。”
“誰告訴你男的就不吃甜品啊?”裴琰反駁,但沒好意思說,這确實是那位號稱最有品位的徐绮裳女士推薦的。他老媽就很愛吃,給兒子過22歲、23歲生日時,都去店裏專門定做這個品牌的生日蛋糕。
莊嘯帶來一瓶配甜品的氣泡酒,梁有晖公寓裏的珍藏。透明的酒,在杯中冒着輕盈的氣泡。裴琰盯着那淡淡的氣泡,整顆心都好像漂浮在房間裏……
抱在一起的時候,胸膛那麽暖,對彼此分明都存在強烈的生理欲望,十指相扣時都悸動着,但擡眼望着對方,又感到距離遙遠,眼前人已在大洋彼岸。
莊嘯把一杯酒幹了,然後從小碟裏叉起一大塊蛋糕,放進嘴裏。
甜蜜,綿軟,入口即化,奶油和起司也特別新鮮,莊嘯點頭:“不一樣,确實好吃,真甜。”
莊嘯再倒酒,第二杯了,裴琰一把摁住了杯口。
兩個人的手指就擰在酒杯上。如果不是莊嘯接住了他的手,他幾乎一掌捏碎那只酒杯。
劇組殺青散夥的時候,你在草原上喝酒來着。
今天為什麽喝酒?
你要跟誰殺青散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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