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約定
裴琰摁住莊嘯的酒杯杯口。
你還要喝。
喝什麽喝,今天為什麽喝,給個理由。
“莊嘯,”裴琰盯着那杯子,“我知道我這人毛病特別多,幼稚,沖動,不懂事,脾氣不好,愛發火,平時又不是很細心、不會關心人。”
他說不下去了,真操蛋,在對方面前檢讨自己,尊嚴也是放得太低了。
“我就這德性,你認識我第一天我就是這樣。”裴琰擡眼望着對方,“我就一路踩着你的腳印,追着你,還不一定能追得上。”
“你很好,特別好。”莊嘯很肯定的,握住他的手。
裴琰:“……”
給我發好人卡呢?我什麽德性我知道,一點兒都不好,可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對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
“什麽這毛病那毛病的,我管你這人毛病多不多?”莊嘯說,“你對我好,你真心對待我,我感覺不出來嗎那我不是沒心沒肺了!”
裴琰眼眶一下子發燙,又覺着沒白喜歡這個人。
莊嘯拿起裴琰的那支叉子,叉起一塊蛋糕,喂給他,再叉一塊喂自己,被蛋糕甜得笑出來了。
于是,就一塊一塊地喂。喂裴琰一口,再自己來一口,就這麽分享食物,把整塊蛋糕全都吃光了。配上甜品專用的氣泡酒,酒也是甜的,甜死倆人算了!
莊嘯幫裴琰擦嘴,用紙巾,把他嘴角的奶油和蛋糕渣都抹掉。然後用手指,輕輕擦他嘴角長口瘡的那地方。最後拉過他手,放在唇邊用力親了一口。
“什麽時候走啊?”裴琰望着盒子裏的殘羹剩點。
“送你去劇組,把你一切都安頓好了,你開工了我就離開。”莊嘯坦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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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回來嗎?”裴琰問。
“往後十年八年應該都不回來了。”莊嘯說。
十年八年?
裴琰調回視線,盯着人,腦子裏一片空白。這是嚴肅說真的還是開玩笑的?你逗我呢?
莊嘯攥攥他的手,把他的手輕輕擺回桌上:“老裴,你別當成個多大的事,大家平常工作、拍戲都很忙,本來就聚少離多,每年都見不上一兩次,沒必要拖拖拉拉地讓雙方都疲憊。可能你再過仨月,過一年兩年,對這件事想法就不一樣,就想明白了。”
裴琰:“……”
莊嘯說:“你現在為我這事糾結,耽誤你自己往前走,過兩三年再回頭看,一定懊悔得不償失。我覺着,咱倆人就沒必要太執着,放手就算了。你說呢?”
裴琰:“……”
裴琰問:“因為姓杜的那件事麽,讓你不能忍?
“你看不慣我簽約了嘉煌,我可以跟公司解約。
“你不想留在國內,我可以經常去你那邊。
“杜名軍威脅你了?他敢怎麽樣,我砍死他。
“你覺着咱倆離太近了,我太黏你了?那我離你遠點,每年見三次?見兩次?
“為什麽?
“……”
杯子裏的酒幹了,裴琰眼眶裏的水分緩緩升高,只是僵持着沒溢出來。
他明白莊嘯的意思。莊嘯是在跟他談分手。
假若桌子對面換一個人,他根本就不談,把桌一掀,酒瓶子“噼裏啪啦”往地上一摔,卧槽你丫厲害了長脾氣了你還敢跟我分手?我、不、分。我就不分,你能怎麽樣?信不信老子幹死你?把人先拎到浴缸裏扒光洗涮幹淨按住頭喝幾口水,再拎到床上狠狠地操一頓,操完了什麽矛盾都沒了你還敢跟我分手?
但眼前人是莊嘯。就不能那麽辦事。
別人說話他都可以不認真聽,都當作三分話來聽,另外七分都是水分。
莊嘯跟他說出來,就是已經決定了。這人說要分手,就是打定主意要跟你分手。
兩個男人之間,難受的時候,也就是靜靜相對坐着。
難不成還哭天搶地要死要活麽,不至于的,那些誇張鏡頭都是肥皂劇裏演出來的,生活裏不會那樣。生活裏誰是影帝?都不是,彼此袒露出的都是真實面孔。
莊嘯蹲在裴琰面前,握住雙手安慰,發現自己右手食指指甲開裂了,指甲縫滲出血跡。一準兒是剛才跟章紹池打架,把指甲弄劈了呗。
裴琰順手掏出一挂鑰匙,上面有指甲刀:“剪了,不然會疼。”
“嗯。”莊嘯拿過指甲刀修指甲。
修完自己的,發現裴琰指甲也略微長了,好像也該剪了,于是就蹲在地上,握着裴琰的手,認認真真地給對方剪指甲。
十根手指的指甲修完了。十指都在手心裏握過一遍,覺着琰琰的手真好看,每個指頭都好。
裴琰希望那十根手指的指甲就永遠都剪不完,差點兒當場想脫了鞋扒襪子:“我還有十個腳趾甲呢,你管不管腳啊?!”
兩人都慘笑一聲,不知說什麽好。
他兩肘撐在膝上坐着,木地板的紋路在眼前發花,胃裏吃了一頓頗有飽腹感的甜品,但胸口最重要那個位置是空的。
莊嘯伸手罩住他的頭,安慰似的揉一揉,然後突然上前,捧住他頭,在他腦門、眉心,在他眼皮上,用力親了幾下。
嘴唇觸到他時,分明是不舍,親得很用力,分開也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撒手。莊嘯蹲在他面前:“對不起啊。”
裴琰搖頭一笑:“對不起我什麽?沒事。”
莊嘯揉着他的臉,再拍一拍他面頰,說:“你現在要拍的這部戲是《暗戰III》,在北京和香港拍兩個月,一晃就到冬天了。下一部是玄幻劇,至少拍三個月吧?再然後,就是你們嘉煌的大投資《血影浪子》……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檔期排滿一點,事情多了,再往後你也就不會再琢磨咱倆這點兒破事,過去就都過去了,好嗎?……成嗎?”
裴琰對莊嘯點點頭:“我明白。”
他心裏都明白,這中間許多因素交織在一起,各方面興風作浪推波助瀾,但歸根結底就像莊嘯從前坦白過的那樣,這人就不喜歡與任何人相處太近,會難受,會憋悶,會窒息,會想逃。享受自在和孤獨已經習慣了的人,不願受任何牽絆,就不能長期與別人共同生活吧。
他就是追得太猛了,逼對方逼得太緊,一陣死纏爛打。
莊嘯轉身去開卧室門,猛一推門,“咚”的一聲,直接撞了緊貼門板站在門後的那位!
強尼吳痛不欲生地捂着鼻子,表情尴尬,眼鏡一角的邊緣鏡框被門板撞裂了。
剛才裴琰說到“我可以解約換公司”的時候,卧室裏就 “咚”一聲磕了門板了,老幹爹此時表情就是一言難盡、酸入肺腑、心急如焚啊。
強尼吳突然說:“莊先森您知道老裴他什麽時候告訴我的,他開始喜歡你?”
莊嘯微怔:“什麽?”
強尼吳說:“您還記得拍《醉拳》是什麽時候?有一次劇組去酒吧喝酒是什麽時候?他喝多了晚上回來跟我說出來,說他喜歡你,已經很喜歡了,但是不敢告訴你。”
“……”
莊嘯無言以對。
裴琰擠出一絲很難看的笑,擡眼:“嘯哥,我是不是一點希望都沒了,你會反悔麽?或者……再考慮考慮我。”
莊嘯盯着他,脫口而出:“如果二十年以後你還沒找着主,我忒麽也還是單身沒人要我,到時咱倆可以互相再考慮考慮對方!”
操……裴琰苦笑。
“別想那麽多,”莊嘯轉而又改口了,“過三年五年你還記着我是誰?你往前走出去了,走遠了也不會再回頭。将來你站到更高的地方,你也不會再往下多看一眼。眼前能走的路有很多種,就選一條最輕松的,我也希望你能開心、幸福。
“跟你父母也道個歉,讓他們失望了,真的很對不起他們。”
莊嘯之後還說,要不要送你們去片場。
裴琰搖頭說不用,沒多大個事。
莊嘯的手伸進褲兜,一摸就摸到鑰匙夾。夾子裏有他的車鑰匙,還有家中的大門鑰匙、車庫鑰匙。他原本是想把幾把鑰匙拿出來,告訴對方“随時過來作客,想來就來喝茶散心”……等将來裴琰自己受不了隔海相望的關系,要求分手,他再放手,不會顯得太絕情。
分手了還吊着對方,留一些不切實際的希望,其實才最不厚道。
以兩地狀态拖兩三年,拖到雙方都受不了了,等到有人移情別戀出軌,最終以更糟糕的方式分開。不希望那樣。
感情會長久麽?感情總之都不會長久。想留一段最美好的回憶,特別幹淨的。
為什麽要再拖對方幾年大好青春?琰琰不值得更好更優越的生活?那麽多人都喜歡琰琰,至少找個門當戶對沒那麽多麻煩的,每天都能陪在身邊踏踏實實地照顧愛護。這才是正常人生活。
他自己不算正常人。
……
莊嘯兩手攥在褲兜裏,捏到掌骨很疼,沒把鑰匙夾拿出來,轉身離開,就沒回頭。
他在轉身離開的一瞬間,就已經後悔了。他可能做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非常、非常難受。
以前也從來沒有過這滋味,跟一個人分手把自己從窒息的牢籠中解脫出來,重獲自由的時候,竟然會後悔。
後悔來不及了,話都已經說出去,難道再轉回頭去跟裴先生道歉,然後收回那些混賬話,假裝什麽都沒說過?
那時在天臺頂上,跟章總讨論人生大計,這是章紹池對他的“建議”。琰琰的前途一片光明,他才多大年紀,他還能紅二十年,四十歲他還是能演男主角,幹嗎要扯他後腿?
真想跟他在一起?那就等二十年啊。二十年以後裴琰肯定功成名就,一線巨星國際大咖,沒準兒也已經拿獎拿到手軟、賺錢賺到厭倦人生。到時退居幕後,做個閑散山人,随便找誰談個對象,享受富貴悠閑的人生,到時你倆再談,沒人攔着你們。
二十年的約定,換做是別人,聽起來極其幼稚可笑。但在這個圈裏,等待十年、二十年的例子挺多的。這就是對裴先生最好的愛護,最高的忠誠,不是麽。
……
強尼吳這一趟又把裴琰送回家,寸步不離,真怕傻孩子想不開啊。
裴琰這種脾氣的人,想不開倒不至于割腕啊跳樓什麽的,不是那種抑郁性情的人。裴琰是完全外放型的。他就壓不住火。
能讓他壓住脾氣還能轉性子的,也就是莊嘯了。
但是莊嘯跟他分手了,莊先生不要他了。
強尼吳駕車駛入小區之前,從後視鏡就瞄到後面有輛車,就知道有人跟他們。估摸是之前沒拍到裴琰與莊文龍莊嘯父子同框關系暧昧的實錘,不甘心,還想繼續抓把柄。
狗仔就是幹這個的,并非跟裴琰有私人仇怨。他們拍到見不得人的實錘,未必直接放料,可以拿來敲詐裴琰的經紀團隊,掏錢買錘啊,反正明星們都不差錢。
高檔小區走的是電控大門,電子眼掃過他們的通行證件,橫杠升起,放他們過。
強尼吳迅速啓動就過去了。
後面那輛車肯定是沒通行證的,搶上一步逼近他們,前保險杠緊貼後保險杠,竟然很不要臉地“蹭”進來。
橫杠落下來,不偏不倚砸到狗仔的車屁股上,“梆”一聲巨響!
玩兒跟拍也夠拼的,車損都不在乎了。
強尼吳趕緊踩油門想甩開對方,裴琰冷冷地瞟了一眼後視鏡,低頭拉住了車子的手剎。
車胎沿路發出尖銳的鳴叫,被迫靠到路邊。
下一刻,裴琰開門就沖出來,打開後備箱,從裏面扒拉,抄出一根金屬的撬杠,直奔後面狗仔的車子而來!
強尼吳也吓得沖下車子,大事不妙,追着想要拽住人。
那車裏的兩個不知什麽人,眼瞅着裴大爺拎着撬杠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吓得從裏面鎖住車窗。裴琰上前,一杠子就砸在前擋風玻璃上……
前窗玻璃碎出一片很壯觀的皲裂紋路,但沒有炸開,搖搖欲裂,馬上就要炸了。
車裏那倆人已吓得從前排座位蹿到後排,憋在車裏狂發抖。
強尼吳沖上來摟住人:“別,別,算了算了,老裴,你別鬧,今天別鬧……”
裴琰再掄了一杠子,砸碎對方的前大燈,然後指着車裏人:“拍你媽B!!我今兒就站這兒了,你拍!!”
狗仔掏出手機打電話,可能是要報警。
“你報警啊我怕你?”裴琰罵了一句。
撬杠前端都有一個楔形端頭,就是撬東西用的,他一楔子鑿在對方的前輪上,端頭插進去了。那根撬杠就支棱着紮在車前輪胎上,挺吓人的。
“你試試我怕不怕?!”
裴琰指着車裏那倆人。
狗仔也知道他不怕報警。車損而已,又沒傷着人,不就是賠錢麽。
狗仔只能給王姐王苑玲打電話求救。這事可笑極了,你是來偷拍的,前幾天剛從王苑玲那裏敲詐了一筆錢,今兒又來了。架不住這兇殘的場面,就找裴琰的上司告狀,讓王苑玲出面調停壓服。小學生才這麽辦事,打架打不過就找班主任告狀。
強尼吳滿頭是汗,眼鏡在鼻梁上都架不住了,不停往下滑,抱住裴琰一步一步往回拖:“寶貝你別這樣,咱們回去啦。風度和形象還是要的啦寶貝,你不能這樣做事……”
還要什麽風度形象。
他在認識莊嘯之前,就是人見人嫌的德性,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從來不賣傻白甜的人設。這麽些日子以來,突然變好人了,都快不認識自己。
莊嘯跟他分手了,還顧及什麽風度形象,給誰看啊?
……
一步踏進公寓大門,裴琰喘着粗氣,眼眶發紅,恤衫領口扯開着,站在客廳裏。
他眼前是他爸他媽。
老裴先生和徐女士也望着他,怎麽了這是?
又要忙着去拍戲了,進劇組就又是兩個月見不到面,兒子平時都不着家,就想看一眼呗。
徐绮裳端詳裴琰:“欸?你沒事啊?”
裴琰眼神發愣:“您兩位有事?”
徐绮裳搖頭:“我們沒事,就過來看看你。哦,就你一人回來啊?”
經紀人明明跟在後面,徐女士眼裏自帶濾鏡,自動忽略強尼叔,問的就不是這個。
強尼吳站在門廊下,摘下眼鏡,用襯衫下擺胡亂擦一擦鏡片,低頭想悄悄發一條消息。
“是緣是情是童真——還是意外——”
徐绮裳的手機鈴一響,就暴露了。網上粉絲動作挺迅速的,香港晚會上的獻唱立刻就被做成手機鈴聲,徐女士動作也快,沒準也整天在網上搜兒子的各種花絮呢,立即就把這段蹩腳的粵語版歌聲下載到手機裏,錯着好幾處發音也不管,每天恨不得聽幾十遍,就好像兒子時時刻刻都陪伴在身邊,給她唱情歌。
“唱得不錯啊小猴子,我把你設成提示音了。”徐绮裳爽快一笑。
“我唱得很爛,沒我嘯哥唱得好。”裴琰低頭走開了。
剛才是強尼吳這家夥手抖,慌得,頭都暈了,想發消息結果直接打了Call,趕緊又摁掉。
徐绮裳低頭看到Jonny同志發給她的微信:【寶貝剛剛和莊先生分手啦,失戀中,心情不好,把狗仔車子砸了。】
眼影粉噼裏啪啦掉落一地,一臉精致的妝都塌了。徐绮裳默不吭聲地拔回視線,原本聆聽喜訊等待收割的一番美好心思,又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