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河山

熱過一陣之後,就開始下雨了。

雨水落落又停停,幾乎每天都在猝不及防時來一場瓢潑大雨。整個天空像倒扣下來一口帶着土色的鍋,陰沉沉、濕漉漉的,天色很不尋常。

空氣充斥濃郁的水汽,以及附近山間泥土的芳香……

劇組衆人中午在餐廳享受了一頓地道的川菜席,由裴大爺請客買單,給劇組裏的大牌影帝莊Sir慶生。

莊嘯也終于過生日了,這半年時光轉得飛快,每一天都像從眼前流過去了。

一夥人酒足飯飽,在大街上走成浩浩蕩蕩的一大排,陣勢相當惹眼,腳下卻淌着齊腳踝的水,很狼狽的……最近雨水突然就猛了。

有一輛從外地運瓜過來的大車,在這裏的街邊側翻了。許多西瓜掉進水裏,就在積水的街道上漂起來,漂着走了。

就在他們這群人面前,放眼望去,碧綠碧綠的一大片,在大街上漂着……

那運貨的小販,看着是五十多歲一個漢子,一臉無奈呆立在水的中央,望着那些注定要游走一去不複返的瓜,木木然的,欲哭無淚。謀生不易,也挺可憐。

裴琰喝過酒微醺,眼眶嫣紅帶水,站住了腳:“哎,您這一車瓜多少錢?”

他回頭對一幫人喊:“渴不渴啊?劇組大夥兒今天想吃西瓜嗎!”

……

于是那天,裴少俠心情絕好,路見危難顯身手,行俠仗義了一回,掏錢買下那一車已經漂到水裏的瓜。

劇組一群人排成一條接力的長龍,一個人挨着一個人,互相傳遞,從大街上往片場大院裏運西瓜。

裴琰是跑到大街上搶着撈瓜的那位,背影看起來活潑又利索,從水裏撿回好多未及漂走還完好無損的大西瓜。

片場裏分瓜,裴大爺用刀背狠狠一敲桌子:“都過來了啊,老子要切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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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沒有用西瓜刀切,而是直接亮掌,以掌代刀,“啪”一下,幹脆利落地把一個大瓜一劈兩半,而且切面很整齊。

裴琰然後回頭找莊嘯,就是向大俠炫耀并挑釁:你行不行啊?

莊嘯搖搖頭,對這熊孩子沒轍,不得不過來,也亮了掌,半側着,以連砍帶削的動作,也很幹脆地将一個西瓜一劈兩半。瓜瓤如同被斧劈刀削出來的。

壽星佬然後對薩日勝也勾勾手掌,一指面前的瓜:來啊,一起玩兒。

薩日勝于是也過來,亮出掌刀,“啪”,一掌切瓜……

不過,小王爺力氣大了些,用力過猛,西瓜切面不夠整齊,瓜瓤子都要被拍散了。

薩日勝不好意思地笑笑:“哦,沒有切好。”

“人家是切瓜,你這是拍瓜啊?”邢瑢說着,把拍散不成樣的幾塊瓜拿走吃了。切得平整漂亮的那些他就沒吃,他就吃小王爺拍出來的。

今天切這一堆西瓜,竟然就沒有用一刀。

漢子們赤膊上陣,敞懷而笑。每人都抱着半個瓜,把臉埋進去啃。再一擡頭,這半瓢的瓜瓤就都沒了,只剩瓜皮,每人都吃得滿臉挂湯……

裴琰蹲在那兒痛快地吃瓜。他嘯哥從身後經過,彎腰湊在他耳邊說:“鐵核桃我都能用棒子給撬開,我還搞不定個瓜?”

“你……”裴琰剛要回頭反駁,半只瓜的瓜皮扣在他腦袋上!

裴大爺怒而甩出瓜皮,拔腳就追,兩人在片場上演你追我逃的好戲。

當然,追着追着,後來那倆人就沒影了,在午休時間失蹤了大約一個半小時。

裴先生私底下為莊先生安排了慶生的“節目”,被壽星佬摁在旮旯牆邊狠操了兩趟操舒服了……這種投懷送抱大義凜然的事,就沒有讓外人瞧見了。

這樣的人生,并肩走過,快意淋漓。

……

青山在煙雨中連綿,臨近豐收季的田野被一層薄霧籠罩,美好的面龐在細雨中若隐若現。

這時,一列舊式鐵皮火車,拖着緩慢沉重的步伐,轟鳴着自遠處駛來,從高橋涵洞下鑽過,再探出頭來,拉響汽笛,冒出許多蒸汽白煙。

列車經過涵洞時,埋伏在涵洞之上的人,用一根繩索墜下,輕巧地就落在車皮頂上,跟上了火車,小心翼翼地摸向目标車廂……

鐵皮車廂內并沒有料想之中的警惕和防備,卻是一陣不尋常的死氣沉沉,殺機四伏之前最後的寧靜。

裴琰蹲在車皮頂上一擡頭,前方不遠處另一節車廂頂上盯着他的,就是莊團長。

惡鬥一觸即發。

……

拍攝以近關底,這就是影片中最驚險一幕打鬥,兩位男主在行駛的列車車頂上殊死搏鬥。

一個肩負使命,一個背負責任;一個走投無路不惜以命相搏,一個撕心裂肺準備血濺當場。情與義互相碰撞,兩個男人都殺紅了眼,在風馳電掣的速度與汽笛轟鳴聲中,身軀與靈魂都要撞得粉碎……

他們就在影視基地附近的一處鐵軌進行拍攝,這裏停放了一列民國樣式的老火車,就是供各劇組使用的大道具。

大部分鏡頭在車廂靜止狀态下拍攝,再通過後期特效制作,與火車飛馳的動态畫面合成到一起。也有一些鏡頭,火車真的開起來了,倆人扒火車玩兒命了。

拍這種電影,不玩兒命就別說你是功夫片演員。

後腰上都拴着保險繩,在烈風中面部繃到最緊,神情劍拔弩張。像往常無數次那樣,莊嘯替裴琰檢查保險繩的各處搭扣,确保萬無一失,低聲說一句“沒問題,加油”。

裴琰也伸手把莊嘯的保險繩都拽了一遍,拽不散,很結實,這才放心,給對方比出一個很潇灑的OK手勢。

莊嘯再向遠處的導演組示意,兩人都OK!

他二人高速空中相撞的瞬間,整個車廂仿佛都顫抖了。

遠處的山好像都在動,遠山上空烏雲密布。

腳下幾尺之外就是攝影機,被兩人的力氣震得跳了一下似的。攝影師是在與車廂幾乎平行的軌道車上,快速行進,近距離拍攝這幅打鬥畫面。拳拳到肉,腳腳生風,莊嘯一腳踹出去,天地失色……

短頻快的打鬥設計暴露支離破碎的內心,愛火被一拳一拳擊得粉碎……而拍攝過程,就是幾秒鐘幾秒鐘地打,一條一條過,細節摳到每一秒鐘,再将無數鏡頭交錯着進行拼接。

裴琰從車廂頂端滾落,輕輕吭出一聲,咬緊牙關死死扒住縫隙,幾乎被甩下去了。

莊團長狠狠一腳跺上他的手,劇痛讓他渾身發抖,眼眶驀地血紅,卻不願向對方屈服,沒叫出一聲。

莊嘯剁得特狠,但沒有真踩他手,重砸輕放,最後踩到邊上了。

裴琰自己看過監視器給否了:“你不踩我,我就不疼,我不疼我就演不像啊。”

莊嘯在現場叉腰看着他:“需要真踩?”

裴琰喘息着,叉着腰:“踩。”

“演戲,也不用什麽都來真的。”莊嘯說,“到時演你被砍、被槍斃,你打算怎麽演?”

“等到砍頭槍斃的時候再說,”裴琰痛快道:“這場還沒槍斃呢你就真踩,踩!”

第二遍拍,倆人沒再啰嗦,莊嘯一腳真剁了,裴琰的手指在他軍靴鞋底下面掙紮!裴琰眼眶也是真紅了,面部肌肉都在抖,鏡頭下的細節就是逼真的。

鏡頭裏,邢瑢也露了個臉。

他的角色此時就坐在飛馳的車廂裏,意識到車頂發生搏殺。他從車窗裏探出頭,驚懼地發現那倆人在打架。

裴琰翻身再爬回車廂,反擊,瘋狂地厮殺,打鬥。

莊團長的軍服被扯開,胸口撕破,大腿被劃開一道大血口子。兩人抱着在車廂頂上滾過去,再滾過來。誰都不願松手妥協,卻又舍不得将對方推下萬丈懸崖……

車頭不慎撞到橫杆,巨大的木頭杆子突然歪倒,砸向他們,就在莊團長背身猝不及防的一刻!

這是腳本的設計。

鋼索吊着那根木頭杆子掃過來,以計算好的弧線路徑,非常驚險!生死一刻,裴琰大叫着撲過去攬住他的對手的頭,抱着莊團長滾走,躲過那致命的意外。他一腳踹飛那根原木,兩人幾乎滾落飛馳的火車……

此時,邢白鶴坐在車廂內,眼前骨瓷茶杯翻倒了。眼神露出一絲決絕,也是剎那間做出了決定,手掌把一塊瓷片攥出了血。

一隊軍警已經從後面車廂跑過來,舉起長槍搜尋疑犯,來不及了……

裴琰再次挂在車廂邊緣,就要掉下去,這次卻是莊團長,抓着他血肉模糊的手,一點一點把他拉上去了……

飛鳥嘶鳴着掠過天空,聲聲濺起驚懼。

田野一片空曠,雲層在天邊翻滾。

Cut!

導演喊停了,所有人都繃着,臉上染着驚心動魄和意猶未盡。都太入戲了,還沉浸在剛才的一救、一痛、一不忍。

這條過了,導演沒笑,非常嚴肅地豎了個大拇指。

兩人坐在車廂頂上,粗暴地喘氣。莊嘯拉過裴琰的手:“快去上個藥,包紮一下……去!”

裴琰右手掉了一層皮,露出鮮紅的肉:“指甲蓋紫了……你可真厲害。”

莊嘯自己也知道勁兒使大了。那一腳拍得絕對真實,表情細節完美,自己特心疼,又為裴琰感到驕傲。

“快去上藥,包紮上,下午先歇歇再拍。”他安慰了一句。

“天氣太濕,熱,包紮了反而不容易好,我有經驗的!”裴琰說。

你有什麽經驗?莊嘯拍着他後背催促:“先清洗和消毒。聽話,快去。”

打鬥戲份順利拍完,下午拍攝邢白鶴跳火車的壯烈鏡頭,再補一些邊邊角角,這一大段重頭戲就結束了。一天一天逼近殺青的日子了,心情緊張而興奮。

邢小哥還坐在列車裏喝茶呢。道具組準備的茶水是真茶水,正好給他解渴。他的鏡頭并不多,但為了配合兩位主演,這一上午就一直坐在車廂內,聽導演的吩咐随時候命。

“很好,辛苦了,大家下午繼續啊!”

導演站在鐵道邊說了一句:“今天這鬼天氣,真就适合拍這場戲,暴雨欲來滿城壓抑,氣氛到位。咱們就要這個天!”

遠處的山體,産生微微晃動。

裴琰偶然擡頭瞅了一眼,詫異,喊莊嘯。

兩人都尚未來得及從車廂頂上爬下來。

就是這樣一個時刻,真實的危難來臨了。沒有腳本,沒有預演,肯定也沒有保險繩防護,讓全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腳底下突然搖顫,有大約幾秒鐘的劇烈晃動,裴琰和莊嘯在火車頂上也被晃了一下,倆人一起坐在搖籃裏似的,尚不明所以。

“……”

“剛才怎麽啦?……地震了?”有人喊了一句。

遠處那片山體,就在他們眼前,突然矮下去一大塊,像積木被人推倒一個角,然後緩慢地傾斜,坍塌了。

坍塌的土石呼嚕嚕地向下傾斜,瞬間覆蓋了剛才火車經過的那個涵洞。

涵洞就沒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

“啊!!!”

“……”

“跑,跑,快跑快離開!!都離開這裏!!”許多人在喊,玩兒命地跑,撤退撤退。

剛才發生了一場持續幾秒鐘的小型地震,這在位于地震斷裂帶的地區,并不鮮見。然而連日下雨,附近崎岖多山,山體發生松動,他們目睹了一場滑坡和泥石流。

尖叫,嘶吼,所有人都往反方向跑,都不知腳速能否跑得過滑坡。

傾斜的土石方覆蓋了部分鐵軌,直追着這列火車的車廂尾節。巨大的自然力量輕而易舉掀翻了最後兩節車廂,就像撥弄兩塊積木玩具一樣容易……

這些天來,傾瀉的雨水,濃郁的水汽,泥土的芳香,都是隐隐的預兆。

崩瀉的泥土追逐着人群逃散的方向,輕易就可以将個把人吞沒。

莊嘯拉着裴琰往車下跳。

眼是真的都紅了。莊嘯扒着車廂邊緣,幾步踩下來,把裴琰也拽下來,拉着跑。

裴琰轉身,掙開莊嘯的手,第一眼卻是找攝影機在哪兒呢!

導演和攝影師竟也顧不上逃跑,紛紛都去搶攝影機。在眼前土石紛飛的混亂中,幾人扛起攝影機一起跑。裏面的拍攝資料還沒拿出來,當日數據都還來不及拷貝,丢掉了就沒了,那是全組人的心血……

列車被土石推着往一個方向傾倒,車內所有東西晃得七葷八素,摔個稀裏嘩啦。

邢瑢從車窗裏爬出來,吓壞了。莊嘯從外面狠命拖着把這人拖出車窗,一起逃跑……

和平年代,一個人其實很少有機會,經歷這樣的生死一線、驚魂一刻。一群人逃到高地上,再回過頭,眼前就是一幅慘烈又壯觀的景象。

就像電影裏演的,都入戲了,大家還在鏡頭裏沒有走出來。

他們好像仍然活在那個炮火紛飛的戰争年代,小鬼子的轟炸機在頭頂上盤旋轟鳴,一夜間就讓家園國土支離破碎。

天空現出血日奇觀,山河變色。對面的山體塌方了,掩埋了涵洞和部分鐵軌,一片煙塵籠罩了他們二十分鐘前站立過的那片地方……

衆人驚魂未定,都吃了一臉土,一個個頂着被黃土染色的雞窩發型,狼狽不堪。大夥兒慶幸着大難不死,至于有沒有後福就難說了。

劇組清點人數,還好,一個都沒有少。危急關頭撒丫子跑路都很利索。

沉默片刻,裴琰帶頭大聲喊着:“沒事兒沒事兒了啊!人都在就成!”

他一低頭:“卧槽,老子像穿了一雙泥做的靴子啊。”

莊嘯看他的手怎樣了,裴琰手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裴琰說“沒事”。

這不得疼死啊?

“都顧不上疼,”裴琰粗喘着搖頭,笑出聲:“剛才吓得我,老子也吓得屁滾尿流的,我還小呢,我見識少,沒見過這麽可怕的場面……”

“攝影機比你命還重要?”莊嘯回了他一句,面無表情瞪着他。吓死了。

“是啊,錢比我命都重要。”裴琰說。

一兩臺攝影機本身沒多少錢,但他們現場還損失了其他許多設備、道具,更重要的是耽擱全組進度和檔期時間……

裴琰此時腦子裏充斥着一團亂,眼前山川錯位,公路塌方,影視基地恐怕都沒法進去了。他們的片子還沒拍完,每天還在燒錢,讓他心燒火燎的。就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邢瑢把鞋跑丢了。或者不是跑丢的,他被莊嘯從車廂拽出來就找不着鞋了。

手機也丢在泥石流車廂裏。邢瑢管制片人借到手機,不假思索就打給薩日勝:“你還在影視城裏邊嗎?你在哪兒呢?公路邊上山崩了你知道嗎,有泥石流啊!”

小薩竟然即時接了電話,就是沒事,讓大夥都松一口氣。

小薩說:“知道的,馬都知道地震了,馬告訴我了,基地裏也塌了房子。”

哪還有心思管什麽馬。邢瑢對電話裏喊:“你們劇組在哪兒啊有沒有都跑出來?你快回來吧!”

裴琰也說:“早知不借小王爺過去拍戲,真讓人擔心。讓他趕緊回來!”

小薩在電話裏說:“我沒事的,我看着馬呢。”

邢瑢一定快氣暈了,一定很想吐槽這家夥,你長了個木瓜腦袋,腦袋裏進泥石流了?別看着馬了,我們看着你才放心啊。

莊嘯拿過手機說:“小薩,你趕緊出來,哥囑咐你自己當心點啊。”

……

很快的,網上放出消息,附近地區發生低烈度地震,引發局部山崩和泥石流。

只是此時外界的人還不會想到,正在影視基地開工的《與敵同眠》劇組就是天災的親歷者,歷險逃脫。

裴琰在朋友圈裏發了一條報平安,結果還不如不發。

他不發消息,別人還不知道他原來就在當地。徐女士的電話幾秒鐘後就追過來了,母子連心啊,裴琰連忙安慰:“回娘娘的話,您家太子爺沒事,我好着呢。”

徐绮裳一聽松了口氣,笑了:“我就替你父皇問的,你真沒事啊寶貝?”

“給您二老請個安。”裴大爺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語氣特別輕松,“我能有個屁事兒我活蹦亂跳得,你們放心,我們過幾天就回去了。”

他打完電話,回過頭放眼望去,影視基地附近就是一片大爛泥塘。房屋傾覆,許多人在救人、自救,車輛人群陸續往外撤離……

他看莊嘯。

莊嘯按住他肩膀:“你們趕緊找車撤吧,我下去看看。”

“你想幹嗎?”裴琰說,“一起去啊。”

于是,制片團隊和攝影師留在後方整理物資,找車指揮大家撤離。裴琰莊嘯和特技武行團隊的一群壯小夥子,沖去影視基地裏救人了……

路上全部是泥濘,仍然有繼續發生塌方的危險。

鞋子穿了也和沒穿一樣,走着走着,鞋就陷到泥裏與主人失散了。

前方是一片汪洋,許多車輛橫七豎八擠在已看不清路徑的街道上,全都報廢在泥河中了。他們幾乎是在車頂上走,從一輛車跳上另一輛車,以這樣的方式艱難前進,再翻牆找進影視基地的大院。

一些民國年間留下來的百年老宅、公館、戲樓,遺憾地塌毀在地震中了,現場滿目瘡痍。他們看到人就停下來幫忙。有人招呼着搶救設備物資,有婦女帶着孩子往外跑……

裴琰就在泥河上漂起一塊門板,門板上托着一個小孩,幫救援隊往外運送老弱病殘。

那小男孩很乖地坐在門板上,也不亂動,睜着兩顆黑豆似的眼,呆望着周圍的混亂。

“別怕哈。”裴琰給小孩安慰了一句,“英勇的大哥哥保護着你,不用害怕!”

小孩突然間開口:“哥哥你咋辣麽好看哦?”

裴琰哈哈大笑:“乖兒!哥好看吧?”

小孩認真地點頭:“哥哥你帥得很——呦——”

裴琰樂得合不攏嘴,咧出一口白牙,一不留神把嘴邊泥都吃進去了。老子就是日天日地操動地球的最帥呦!

他滿臉是泥,除了那顯眼的腦瓢走到哪都是一個标志,全身上下其他地方已經認不出是本人了。莊嘯在人群中也需要找聚光點才能找到他。大街上所有路人的衣服都變成一個色兒,就是泥色。

在影視城大門口,他們終于碰到附近醫院出動的救護車和醫護人員。

莊嘯立刻扯着裴琰過去了,拉過他的手,治傷,包紮。

“沒多大事兒……就沒多大事兒麽。”裴琰一遍一遍地強調。

“你手都要爛了,”莊嘯說,“千萬別再碰水了。”

“不至于的。”裴琰小聲說。

偏偏今天拍戲傷了手,嚴重影響他的戰鬥力和英雄形象,自己都感到懊惱,本來可以更耍帥的……

小護士一看裴琰那手,就說他了:“你辣個樣子,沒法給你上藥,你先把泥沖掉了哦!”

洗手。上哪兒洗手?

莊嘯四面一望,就盯住有人扛來的成箱礦泉水。他過去想拿幾瓶水,旁人說:“勒個是給人喝的,救災的呦!辣麽多人要喝的哦!”

這是救災的礦泉水,不是讓你浪費了來洗手的。

“我就是要喝的。”莊嘯說。

莊嘯開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口,然後拽過裴琰那只手,一口水先噴他手上,把草屑泥巴小心翼翼地弄掉。

再喝一口,噴一口,算是幫他洗手了。先沖掉大塊的泥,一層泥湯下面,就是嵌在皮肉間的細碎渣子。裴琰自己都不想看自己這爛手,可能真是發炎了,慘不忍睹。

弄不幹淨,莊嘯就用舔的。嘴裏含一點點水,用舌頭幫他清理傷口,再吐掉這一口帶土渣的口水,直到把傷口弄幹淨。

兩人手上衣服上都特別髒,怕弄感染了,全身上下最幹淨的地方就是舌頭,唾液也是能消毒的。

護士終于給裴琰上了清創藥液和消炎藥,再包紮上,這爛手不能沾水了。

護士給他潑藥塗藥時,裴琰的手就是在不停發抖,口裏“嘶嘶嘶”的,英雄形象是覆水難收了。

完後,轉身離開救護車醫療站,莊嘯說他:“你也知道疼啊?”

“知道了,真他媽疼。”裴琰拉住對方手腕,“當初你右手受傷的時候,也這麽疼吧?……我就脫了一層皮而已,你那個傷口,切得那麽深,都割肉斷掌了,你當時得有多疼啊。”

咳——

莊嘯沒說話,反掌握住裴先生的手腕搖了一下。還提那些芝麻小事,倆人之間就太見外了吧?

兩人本來已經走開,小護士擡頭,瞟着那一顆逐漸走遠的大燈泡:“欸你是哪個嘞?你長得好像勒個,哎,你是不是琰琰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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