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紅日
小王爺率領的馬陣被一大片淤泥堵着,馬進不來,雙方就在一條長街的兩頭,遙遙相望。
許多人于是跑過來幫忙,一群赤膊漢子在大街上挖泥鏟泥,再鋪上木板子。這些人用家鄉話吆喝着,講着笑話,熱火朝天地幹活兒。
邢瑢穿個白背心,在人群裏用鐵鏟子清除道路淤泥,背心迅速也失去了本色兒。他以前真沒賣過苦力幹過粗活兒。以前每次出街,都化着一絲不茍的妝容,再欲蓋彌彰地戴個大口罩,染着頭發打着耳釘,身上好像就沒有哪一塊肉是真正的自己,精心打扮之後還要與各種人裝作不經意地偶遇,然後擺拍……戴着面具演戲還演技奇爛,那樣的生活他也過夠了。
如今也像扒掉了一層皮,脫胎換骨,對許多事情豁然開朗。
還管它什麽紅不紅。紅不紅其實靠命的,他就沒有那個太子命。但這世上還有許多事情不是靠命的,是憑你自己堅強地去争取,去追求。
抗抑郁藥早就不用吃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悄悄地停了藥,不吃那些東西。
清障車把大街上的雜物吊起來拖走。至正午時分,他們終于把一條大路開出來了……
基地的馬群都回來了,暫時領到附近安全的地方集結,喂草料喂給養,馬也都餓壞了。
長街兩頭的人終于碰面,邢瑢過去就問:“你怎麽不回我電話啊?”
薩日勝還穿着前日片場中的古裝戲服,就沒有機會換掉衣服。這人撩開外罩袍子,從裏面摸,摸,摸……摸了半天,終于摸到手機在犄角旮旯哪個兜裏塞着呢,仿佛那玩意兒就是最不重要的一樣累贅。
小薩很無辜地說:“沒電了麽。”
邢瑢說:“你猜我給你打過多少電話?”
“有一百個吧?”薩日勝一樂,“咳,我說咋麽就沒電了,就是你總是打我電話,都被你打沒電了麽。”
“特美吧,你?”邢瑢說,“就你剛才騎着馬過街,臉上那個耍帥的表情,我應該幫你拍下來就對了。你就好像中了狀元游街似的,看把你神氣的呦!”
小薩面露得意,一人指揮浩浩蕩蕩的馬陣從天邊殺來,別人行嗎?就是神氣啊。
小薩問:“傻麽?”
Advertisement
“不傻,你特別、特別帥……” 邢瑢笑了,“像演電影似的,可惜忘了給你拍下來。”
薩日勝一笑:“咳,帥,那就下次騎馬再給你走一趟。”
然後,這人又想起挺重要的事,伸出手腕扒開袖筒,給瑢哥看:“那個紅石頭手串,丢掉了,找不到了。”
“啊……”邢瑢一愣,翻過小薩的左手腕再看右手腕,确實找不着了,可能是紅繩松脫,丢了。
“對不起啊。”小薩垂下眼皮,噘了一下嘴感到委屈,“還挺喜歡那個紅色石頭。”
跑到山裏時偶然發現手腕上飾物不見了,小薩一度撥馬回去想找,但山谷、溪澗那麽大片地方,已經跑出很遠,那顆紅石頭恐怕早就與蒼茫大地壯麗河山融為一體,化作天地間一脈精華,實在沒法找了。
“丢了就丢了。”邢瑢說,“人回來就成了,還管那個手串在不在呢。”
“那是紅水晶呢,”他又想了一下,認真地說,“紅水晶是辟邪的,水晶丢掉了就是幫你祛了邪,保了你平安回來啊。”
這樣一想,邢瑢一笑,特別感恩,人能平安無恙就好。
小薩也一笑,覺着眼前人真好,多麽溫柔體貼。
兩人又在沿街一家店鋪門口,幫忙收拾倒塌的樹幹樹枝,把沉重的垃圾車推走拉走,終于開飯了。
薩日勝兩天沒有正經吃一頓飽飯,簡直餓壞了,餓成狼一樣的,就駐守在影視城那輛送餐車的跟前,蹲下就不走了。
邢瑢幫小薩盛了一碗肥腸粉,然後去盛酸辣粉,端回來再一看,那碗肥腸粉就已經沒了。他又端了一屜包子,回頭再一看,酸辣粉又被幹掉了。
薩日勝蹲地上一碗一碗地吃,不痛快,小聲嘀咕:“沒有肉麽。”
邢瑢指着擔擔面上覆蓋的一層:“你吃的這些不是肉?你還吃了好多肥腸,還有蝦啊。”
薩日勝非常委屈:“那些都不是肉,那是肉渣!”
委屈和可憐相兒只在可心的朋友面前才暴露,小王爺吃不到羊腿難受着呢,整個人都蔫兒了似的。倆人爆出悶悶的笑聲,以豪放的蹲姿在路邊吃粉,旁邊就是一個臭烘烘的大泥塘。
“還是回你老家吃烤全羊吧,”邢瑢說,“弄得我都有點想吃羊肉了。”
“去我老家吃,我拍完這個戲就回家。”薩日勝随口邀請了,“你要不要去錫林浩特玩兒?”
“去啊。”邢瑢雙眼一亮。
“但是冬天太冷,可冷了,一刀下去就凍在羊脖子裏……”薩日勝又開始扯。
“行了我都會背了,你一刀下去,刀就和羊凍得合為一體了,這刀就剁不動了,你拔啊拔啊,拔出來一看,啊,手裏就剩個刀把子了!……真煩啊。”邢瑢毫不留情地嘲笑對方,倆人都撲哧地笑出了聲,太扯淡了。
他們又饒有興致地埋頭畫地讨論很久,哪個季節去內蒙哪個地方最好玩兒呢,哪個季節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呢,哪個季節大草原的風景最美呢……
邢瑢瞟着小薩的側臉,就有些看定住了,視線留在對方濃密的睫毛上,又看嘴唇和下巴的弧度,還有頸間喉結微微滑動的樣子。就是帥啊。
他突然低聲說:“小哥,你長辣麽帥的哦,帥慘佬,我都看你半天佬,老子跟你找個地方擺一哈兒?”
啊?小薩一臉沒聽懂的表情,擡頭看他。
邢瑢笑得不行了,擺擺手:“哈哈,逗你玩兒呢。”
“說什麽啊?”小薩不解。
“說你瓜不兮兮啊!”邢瑢笑。
笑來笑去,逗來逗去。不怕被人拍到,誰想拍就拍吧。
本來也沒有貓膩,沒有奸情。
放縱的青春豪情就該是這樣的,在陽光底下坦坦蕩蕩地對視,無拘無束地綻放,享受這段快意的人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
話說回來,川西十鎮八縣遭遇暴雨後的次生災害,後續在網上持續曝光。這事就難得收獲了媒體的關注,在影視圈內也濺起了一陣小水花。
幾家影視公司在背後策劃出力,借此機會,隆重地搞起一場赈災義賣捐款活動,許多明星在活動中都亮相了,掏錢了。這類活動總之年年都有,花樣明目繁多,借此體現公衆人物的義務和責任,娛樂圈的大愛與正能量,大家都樂意參與,慷慨解囊。
參與義賣、捐款、集資的明星們,在現場大合照中一一亮相,個個兒意氣風發,如水蔥般飒爽鮮亮。
網上洋溢各種贊美之詞,一下子又湧現出好幾位年輕人心目中的“偶像”、新生代藝人的“楷模”。這中間,也不可避免夾雜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要麽是争咖位,在慈善大合照的排列站位裏,誰是主咖誰是陪襯、誰是大紅花誰是小綠葉、誰是當紅受寵的正宮娘娘誰是擠在犄角旮旯的冷宮側妃,各家粉絲互相冷嘲熱諷,争執不休;要麽就是挑捐款額的茬,誰兩百萬,誰一百萬,誰是五十萬,誰年入過億竟然有臉只掏二十萬!……
當然,也有好事者挨個扒拉,哪位根本就沒有參加捐款,一毛都不拔呢。
嘉煌是慈善活動的幕後策劃方之一。嘉煌的老板章紹池,破天荒地自掏腰包捐錢了,捐了兩百萬。這人以前就屬于那個一毛都不拔的,這次不知怎的,突然就想通了,可能覺着每天獨自睡在錢堆裏不夠過瘾了,要撒點零花錢出來,塑造一下具有社會責任感的民營企業家形象。
章總給裴琰發短信也打電話了,問個平安,打聽裴琰幹什麽呢。
裴琰說:“我在成都附近這個鎮子,當地鎮政府缺人手,我幫他們救災呢。”
“你去救災,就真的往人家鄉下去搬磚了?不主動曝光自己救災,你是不是虧了?”章紹池在電話裏告訴他,“你忘了給我們這活動捐支票了,露臉的機會就讓你給漏掉了。”
“二舅舅您露了臉就行了,我就不上臺現眼了。”裴琰不屑地說。
“傻猴子,我知道你的脾氣,你還是太年輕……”章紹池緩緩說道,“做事不能只憑一腔義氣和熱血,也要講求方式方法、策略戰術。你覺着你賣力氣了你多麽了不起,別人也确實拿出了真金白銀,輕輕松松鞋都不粘泥,還得到光鮮露臉的機會。”
裴琰聽着不太爽,把話題一轉:“章總,我現在就是手頭比較困難,我确實拿不出真金白銀,我就只有一把力氣。”
這話聽着都有些心酸,裴琰實話實說:“電影制作成本肯定超支,您能不能……後續支持我們一千萬?”
章紹池回他:“上次談的發行合作,你六我四?”
操他媽個趁火打劫乘人之危,裴琰在心裏罵了一句,電話裏說:“我還以為您這次掏了兩百萬搞慈善是轉性了呢,原來是打算從我這兒補齊了您做慈善的損失虧空?”
“老子的損失大了,”章紹池冷冷地道,“你拍《與敵同眠》,自己給自己開的片酬就只有五百萬,給老子就上個‘二百五’的稅。你的片酬身價應該是多少你自己有數吧?……這心眼兒耍的,你糊弄誰呢?”
“啪”得一聲,裴琰賭氣把電話挂了。
挂了章總的電話,他也知道他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
裴琰打完電話轉過身,他們還在當地鎮政府的門口。
他氣得兩眼昏花,也是被大馬猴戳中了痛點。他确實耍心眼了,自己工作室投資,演員片酬也是成本支出,這筆錢不就是從自己左口袋掏出來裝進右口袋,還他媽要給章紹池上繳“保護費”!所以他就給自己開五百萬的片酬,這年頭做生意的誰傻啊?
近處一片綿綿細雨,雨水很久都沒停歇。遠處天邊漸漸浮出一絲明亮的天光,極力驅散那陰沉沉的烏雲。
“莊老師要不然你先下來休息哈兒?……你先歇一哈兒?”鎮書記在門口喊。
“沒事,我不用歇。”莊嘯撐着腰,喘着粗氣。
“歇完了老子就更站不起來了,”他低頭笑了一聲。
“嗨真是的,辛苦你們了哦!我勒個,我先接個電話……”那書記的襯衫也已全部濕透,幾縷頭發橫七豎八貼在腦門上,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手扶着門框大聲講着電話,看那眼底紅絲的密集程度,也好幾天沒怎麽睡覺。
最倒黴無非是這樣的小地方,并沒有怎麽死人但全鎮幾乎被沖垮成一片沼澤,外面的救災隊伍無法把每一地都照顧到,只能把這裏從地圖上劃掉了。部隊和柴米錢糧都不會來了。這裏只有零零散散的志願者救援隊伍。
莊嘯站在大卡車上,正在幫鎮裏的人搬運赈災物資,扛一袋一袋的大米、面粉和紅苕。
莊嘯再次彎腰要扛一袋米,愣是沒站起來,扒住車棚邊緣的框子不動。
“你別扛了,我來吧。”裴琰喊道,“你就坐車上待着。”
“……”莊嘯沒出聲,這半天還是沒站起來。半彎着腰,咬牙的表情都看得出痛苦,腰椎哪裏好像卡住了。
裴琰扶住莊嘯的腰,小心翼翼地,幫對方把腰掰回來。一天之內負重太頻繁,過度磨損,腰上亦出現應激性的疲勞反應,坐也不能坐,彎也不能彎,躺都不行了,莊嘯就只能靠牆戳着。
裴琰用下巴示意旁邊的小弟,給爺來一袋,然後轉過身去。小弟給他肩上扔了一袋大米,他扛起就走了……
他幹完活兒,呆站了一會兒,轉身就朝莊嘯走過去。
他把全身重量抛進對方懷裏,倚靠着,兩人緊緊抵在牆邊。
“瘋了吧你……好多人呢……”莊嘯低聲說他,但沒有推開他,一條胳膊輕輕摟着他腰。
“快瘋了……我出櫃算了,不想混了。”裴琰把臉埋到對方肩膀上。
“怎麽了?”莊嘯知道有事。
“這次賺不回本,破産了房子賣了,我就不混了,我跟你回美國。”裴琰鼻子齉着,小聲嘟囔,“你就養着我吧……上回說的話你沒反悔吧?”
“沒反悔,但你不需要我養。”莊嘯拍拍他後背,“你這麽牛逼的人,這麽英俊,別對自己沒信心了。”
裴琰抹了一把臉,也不知抹的是雨水還是什麽的,他在莊嘯肩膀上挂了一會兒,就分開了。
哪能讓傻孩子去賣爹媽房子啊?太不像話了。大不了就把爾灣那棟別墅再抵押了,湊上一筆錢呗……莊嘯當時就這麽想的。
也有人注意到他倆偶爾的親密行為,往這邊看了一眼,沒吭聲,走開幹活兒了。都忙着,累得不想說話,沒人愛管閑事。
門檻上坐着嚼煙的太婆都講了:沒得撒子的,兩個帥小夥子抱到一起親一哈,我們這兒見得多咯!……
裴琰這一天大概扛了2000斤的大米以及各種重物,肩膀、腰和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鎮書記從下面趕回來,瞧見他們竟然還在,感動連聲道謝,一講話眼眶就出水,說要留他們吃個飯,雖然辦公室食堂裏也沒什麽好東西吃。又有個老鄉蒸了一屜黃米糍粑給他們,裴琰捏起來大口大口地嚼,“好,好得很!我晚飯就吃這個了,這個最好吃了!”
鎮中心的寺院內,留置了許多暫時無家可歸的人。裴琰扛着礦泉水邁過大殿門檻時,一個小姑娘哭着一頭撞進他懷裏。
“嗚嗚嗚——要找我老媽——”小姑娘哭得傷心。爸爸媽媽都在醫院,老師還瞞着孩子。
“小妹妹,不哭啦,你看誰來了!”裴琰單肩扛着礦泉水,潇灑地打個響指。
“嗚嗚——你是辣個?”小姑娘抹着花臉兒瞅着他
“妹妹,你看我是辣個嘞?我是你見過最帥最棒的哥哥!”裴琰放出這話,旁邊已經有人在笑他。
“你,你好像辣個,琰琰哥哥呦?”小姑娘一臉純真地望着他。
啊?
裴琰猛地一激靈,耳根迅速又紅了,多不好意思啊,本來就匿名調戲個妹妹,不料再次陷入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
“嗚嗚——你、你是勒個嗚嗚琰琰小哥哥嗚嗚啊啊啊啊啊——”小姑娘嘴角抽動,繼而放聲大哭,哭得好兇好委屈的呦。
裴琰把一箱礦泉水撇下,把妹子抱起來了,玩兒親親抱抱舉高高的游戲,把他的小粉絲再哄笑出來。
寺院山門之內,佛堂一夜燈火。我佛慈悲,祈福衆生平安度過難關。
裴琰發完了他帶來的成箱礦泉水方便面,很多人找他在礦泉水瓶和方便面杯上簽名。他都簽了,還追問別人:“你們真的會留下這些瓶子和方便面杯不扔掉麽?你們一定得留着啊,我很認真簽的!”
娃兒們沖他咯咯地笑:“會留着的哦——”
入夜,仍有許多人輾轉難眠,醒着,坐着,呆望大殿的天頂。裴琰看向莊嘯,莊嘯忽然開口了:“我給大夥唱個歌吧。”
兩人并肩靠牆坐着,莊嘯這種人,竟然主動開了金口,給所有人唱歌。
一開始妹妹們點《隐形的翅膀》,那是女聲歌曲,就不那麽适合糙嗓子唱。随後,空蕩蕩的一間大殿裏,莊嘯開始唱男人唱的歌。
“誰沒有一些刻骨銘心事,誰能預計後果;
誰沒有一些舊恨心魔,一點點無心錯。
誰沒有一些得不到的夢,誰人負你負我多;
誰願意解釋為了什麽,一笑已經風雲過。”
這是一首粵語版老歌,《笑看風雲》。
莊嘯就一動不動坐着。嗓音沉郁,帶點滄桑,灑脫而動情。
夜空星光點點,殿外蛙叫蟲鳴。無比熟悉的曲調,或許并不那麽熟悉的歌詞,然而當這一夜過去,許多在場的人都熟悉這歌詞了,都能背下來。
“活得開心心不記恨,為今天歡笑唱首歌;
任胸襟吸收新的快樂,在晚風中敞開心鎖。”
……
“你這麽會唱粵語?“裴琰連鼓掌都忘了,凝視莊嘯的側臉。
“嗯,會唱。”莊嘯也望着他,“還想聽麽?”
裴琰着魔似的點頭,想聽。莊嘯少年時代成名,那個年代跟着香港劇組拍過多部武俠片,看來劇組是沒有白混,粵語講得很地道,挑不出口音的瑕疵。
于是,莊嘯又起頭唱了《男兒當自強》。
這歌實在爛大街了,太俗了,誰沒看過那些電影呦。在場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所有人都會唱。莊嘯一起頭,迅速就變成一曲混聲部大合唱,在場人都閃淚而笑,一起唱“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勝紅日光——”
“膽似鐵打,骨似精鋼;
胸襟百千丈,眼光萬裏長;
誓奮發自強,做好漢——”
現場顯然不可能有音樂伴奏,大殿裏卻仿佛能聽到前奏時,那一陣激奮人心的鼓點。鼓聲自在人心,把所有人都帶入那份情緒,一輪紅日現于山癫,熱血沸騰,熱勝紅日之光……
燈火逐漸暗下去,夜深人靜,四周鼾聲此起彼伏。
莊嘯的腰不舒服,就一直坐着,背靠牆壁不動,從毯子下面握住裴先生的手。
裴琰緊緊挨着,頭靠在莊嘯腿上。
“瓜慫,真愣。”莊嘯輕聲評價了一句。
“你也瓜呦,腰折了沒有?”裴琰說,“以後就乖乖趴着讓我伺候你吧。”
快服老吧。
以後全方位的“伺候”你。
莊嘯輕蔑一笑,算是對裴先生的回應。
“我七歲進門拜師學拳,雖然很苦,整天挨罰挨打、冬天在雪地裏光着身子跑,但有一句話我覺着我師傅教得很對。”莊嘯在黑暗中輕聲地講,“練武之人不應是講求争勇鬥狠、以暴制暴,首講的是武德。但平時講究這些都是瞎講究,喊幾句很熱血的口號,喊完了就忘了。當有一天真實的慘痛潑到眼前了,我應該怎麽做啊?……別人都跑沒影了,咱倆人就算是拴在這兒也不能跑了。”
“老子都懂啊——”裴琰在毯子下面,與那只大手十指緊扣,“你師傅教你那些,我師傅也都教過。練武有什麽用?咱爺們兒的口號就是八個大字,扶、危、濟、困,除、暴、安、良!……仁義為本,俠義胸懷,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麽哈哈,這些漂亮話,老子從小在武俠小說裏都看過,平時不能拿出來亂說,咱都擱在心裏了。”
裴琰疲憊帶笑,內心卻極少感到這樣充實。
兩人在黑夜裏再次緊緊地攥了手,摩挲對方的掌紋,很愛。古往今來,人生最難得就是遇一知己。
俠之大者,就是家、國、天下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