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心算了下日子,笑道:“蹭了賀先生一個禮拜的飯,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賀涵正要去夾另外一邊的腮肉,聽見這句話竟然有點下樓梯一腳踩空的感覺,連帶筷子尖兒也在空中停了停:“怎麽,證據都收集齊了?”
“陳太太下午已經收到離婚協議書,男方的意思是協商不成立刻起訴。”周凱搖搖頭,眼神裏帶點同情,“還問我能不能幫她把兒子從婆婆那兒弄出來,說是昨天被孩子爸爸提前接走了,不肯讓她見。”
賀涵皺眉:“這也做得太絕了點。”
周凱把魚身上的蔥姜絲撥到一邊:“接幾宗離婚的案子就知道了,比這還絕的多着呢。上次有個男的僞造了幾百萬債務,女方跟了他五六年,最後差點背一屁股債走人。”
“離婚已經是傷筋動骨,何必非得置人于死地不可。”賀涵閑閑說着話,也沒耽誤用公筷一根根剔去魚肚子上的長刺,腹肉借一點火腿香氣分外肥腴,誰知剔完了眼錯不見的功夫就讓周凱撿了個現成的。本來吃了也就吃了,他笑眼彎彎地含着筷子尖兒一吮,冒出句上海話:“謝謝侬哦。”
賀涵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喝茶,嘴角也帶點笑,這是他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還沒決定怎麽應對的時候微笑總是不會出錯的。周凱嘆氣:“一天到晚老這麽笑,你累不累?”他在魚頭裏翻弄幾下,搛出根一頭粗一頭細的扇形骨頭,下巴朝賀涵那邊揚了揚,“許個願,快點。”
賀涵楞了一愣,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想不到什麽事需要許願,心裏一片空蕩蕩。他希望目前的這個甲方不要那麽吹毛求疵胡攪蠻纏,希望能順利的從合夥人升到主管合夥人,也希望唐晶能同意簽下婚前協議——然而理智告訴他所有這些都不是許個願就能解決的問題。
“你不許我可許了啊!”周凱等了半天,終于抛出許願骨,白色半透明的骨頭在桌面上彈起來打了個滾兒,最後穩穩站住,代表心願必能實現。賀涵随口問:“趕明兒還願怎麽辦?再來條更大的魚?”
周凱觀察了一番許願骨的走向和角度,莫測高深地掃了一眼賀涵:“要是根據卦象的話……大概我得拿你上供還願才行。”
一時間誰都沒再說話,兩人之間的空氣開始變得莫名粘稠,像桂花糖藕的汁子,粘稠到一定程度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暧昧。賀涵努力移開眼神,但牢牢膠着在一起的視線牽引着他把頭轉回來,正好看見周凱抽了張紙巾包起那塊小小的許願骨,睫毛低低垂着。他找了句無關緊要的話問他:“剛剛那句謝謝侬講得蠻好的,和誰學的,女朋友?”
周凱擡眼看他,瞳仁亮晶晶地反射出燈光,笑得帶點邪氣兒:“老卓和你說了吧,我以前賣魚的,除了批發之外在菜場還有個攤位,天天和大媽阿姨打交道,聽兩天就會了,沒什麽稀奇的。”
“那賣魚之前呢?”
周凱收了笑意,語氣淡淡的:“還是不說了,我怕吓着賀先生。”
“我像是膽子那麽小的人嗎?”
不知怎的,賀涵想起著名的游擊戰方針來,這大半天淨顧着敵退我進敵進我退了,輪也該輪到敵駐我擾了吧?他幹脆把剩下那塊魚肚子的刺也給剔幹淨,夾到周凱碗裏去——這回用的不是公筷。周凱若無其事地吃了,也看不出有什麽情緒變化,該說說該笑笑,賀涵簡直要疑心自己打一開始就看走了眼。說到底一個星期還是太短,但合情合理每天見面的理由馬上要沒有了,所以他已經伸出了一只手,端看周凱肯不肯伸出另外一只,而他本來以為先伸出手的會是周凱來着,沒料到是自己先沉不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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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行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兩根食指差不多同時按到最下方的按鍵上,賀涵稍微慢了一點,指尖在周凱手背上輕輕一拖,又松開,可以說是無心之失,也可以說是有心試探,周凱垂眼看看自己的手背,嘴角勾起來點,慢吞吞感慨:“……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
“眼光挺好的。”賀涵撚撚剛才觸到周凱的指尖,先贊了一句,又誠懇地建議道,“找個地方喝點怎麽樣,反正現在還早——你着急回家?”
“賣魚之前我吃了幾年牢飯,還敢跟我喝酒嗎?”周凱半是挑釁半是玩味地挑起眉毛。
“那更值得喝一杯了。”電梯叮地開了門,賀涵風度翩翩做了個請的手勢:“來,老大走前面。”
六
賀涵确實對周凱有點旁的想頭,卻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明顯,太……不留餘地。他還沒有昏頭到那種程度。
經常去的那家酒吧有很好的威士忌,他猜周凱一定會喜歡,不巧的是唐晶同樣是熟客,他們差不多每回都一起去;家裏倒是也有幾瓶拿得出手的酒,但是一開始就登堂入室又親密得過了頭,家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城堡,不能輕易和別人分享;如果是別人的話賀涵還可以帶去老卓那兒,他有把握老卓不會多嘴告訴唐晶,但周凱和老卓也相熟——他忍不住要想,老卓知道周凱的取向嗎?或者說,他們之間有沒有過互相吸引的瞬間?
“剛才至少已經路過一打酒吧了,看來賀先生要求挺高的哈。”周凱開口打斷他的胡思亂想,像是有點兒怕冷,兩手抄在外套兜裏不肯拿出來,“就這家吧,我要求不怎麽高,委屈賀先生跟着湊合一下。”
酒單花哨得可怕,沒有一種能看名字猜出基酒的,賀涵更習慣一杯威士忌兩三滴水的喝法,但周凱上來就點了杯“深喉誘惑”,手指在酒單上啪啪敲兩下,笑得停不下來:“給我杯這個謝謝,”下半句話是扭頭對賀涵說的,“盒盒盒盒盒我得嘗嘗什麽味兒!”
他還沒嘗過這滋味嗎?賀涵倒不介意讓他嘗嘗看。燈光下酒液漫上嘴唇,濕軟鮮紅——大概就是這個味兒。其實很應該親一下的,什麽酒沾了那兩片嘴唇都只會更甜,他望着周凱笑,說得很理所當然:“幫我點一杯吧,我不太會點這個。”
周凱給他點了個“立秋”,Bowmore12年搭配正山小種,賀涵抿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好喝。茶撞酒是最近幾年新興的潮流,恰好這兩樣都是他喜歡的,煙熏味引出酒香,甘而涼,餘味清淡微澀,有點讓人想起海風,于是他問周凱有沒有海釣經驗,下次可以一起去春曉油氣田附近試試手氣,據說最近黃鳍和大目金槍都很肯咬鈎,還有人釣了大條石斑。周凱一杯“深喉誘惑”喝了多半,表情愈見生動,笑盈盈搖頭道:“海釣我會的不多,不過要是賀先生肯帶我去,至少可以幫着上餌抄網放血。”他放低了聲音,酒吧裏又熱鬧,賀涵自然而然地把耳朵貼過去,“釣到好的咱們回來賣給老卓。品相好的有個四五條,海釣租船的錢就差不多回本了,反正奸商的錢不賺白不賺。”
賀涵從沒想過海釣還有回本這一說,遂主動把自己從“奸商”的隊伍裏摘了出去,一時還真不知道他和老卓哪個更奸商一點,只覺得周凱這樣開誠布公的算計老卓十分有趣,笑道:“難道他也拿黃鳍冒充藍鳍?不會吧?”周凱把杯底那顆話梅撈起來丢進嘴裏,不肯定也不否定,大笑着要他自己去問老卓,然後眉眼就酸得皺成一團。
兩人都續了杯酒,但畢竟喝酒只是個承上啓下的項目,少少一點酒精無妨,醉了難免影響技戰術水平,所以等第二杯也見底的時候賀涵半真半假打了個呵欠,提議道:“……咱們先走吧?下次換個地方喝,我帶酒。”
周凱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叫走就站起來往外溜達,眼睛比喝酒之前更亮了,等出了門才跟賀涵說:“這家下次別來了。”語氣淡淡的,但又極認真。賀涵帶三分酒意地摟着他肩膀笑,好像不勝酒力的樣子:“周老大看出什麽貓膩不成?”周凱不好說這家酒吧裏服務生兜裏都揣着一沓子錫紙,就随便找了個理由:“一杯酒兩百,何必當沖頭送上門給人斬。”
賀涵幾乎嘴唇要貼到他鬓角上去了:“這事可得和你說清楚,我也不是随便認識個誰就願意當沖頭的。”
房間是他剛剛用手機訂的,五星級酒店,特別要求江景房的套間和雙人按摩浴缸,算是夠有誠意的了。他相信周凱也懂,所以剛一進門就攬着周凱吻過去,把他兩手牢牢按住了,迫不及待地去嘗他嘴唇的滋味,隐約一點酸甜裏帶着熟悉的苦艾氣息,舌尖越向裏朗姆的香味就越濃。賀涵怎麽吮都嫌不夠,像能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