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鎮定地走到船舷邊上抓緊欄杆,吐得一塌糊塗。
十一
出海第一天的上午,全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娛樂節目就是圍觀賀涵暈船,連理論上應該在駕駛室寸步不離的船老大都過來湊了會兒熱鬧,表示從沒見過吐成這樣的人還要來海釣的。賀涵吐得腿都軟了,最後差點頭重腳輕地栽到船舷外頭去,鐵欄杆冷冰冰地從肋骨上擦過。緊要關頭不知誰伸出援手,一把薅住他背心的衣服拖回來,他嘴裏又酸又苦,眼前全是金星,又是自打落生以來三十多年頭回丢這麽大的人——尤其還是當着周凱的面!這會兒賀涵最大的希望是甲板上有個縫讓他鑽進去,或者直接游回岸邊也行。
怕誰來誰,周凱在他身邊坐下,又遞過來多半杯溫水,問他:“能走吧?用不用先回房間躺會兒?”
賀涵苦笑:“是不是特別丢人?”
“還行吧,也就一般丢人。”周凱也笑,不過看不出什麽嘲諷的意思,拍拍他後背道,“沒事,暈船很正常,過兩天你習慣了大夥兒也就忘了,再說誰也不認識誰……”
“——你不認識我?”
“嗯,您貴姓?”賀涵臉色越來越黑,周凱倒笑得比之前哪次見面都放松,“——好了好了我是開玩笑的。你先漱漱口,我去找兩片暈船藥來。”
賀涵許久沒等到周凱回來,也不打算和船上其他人閑聊,幹脆自己回了房間。本來他一早開四五個小時的車從上海到臺州就挺累的,再加上剛才折騰了一通,這會兒也顧不得被褥上有沒有魚腥味,合衣上床直接躺平,幾乎是剛閉眼就已經睡沉了。
他們這次海釣就是奔着金槍石斑一類的深海魚去的,故而出港之前合夥買了兩百斤活鱿魚當魚餌,拿海水養在塑料箱裏。這是底層大魚最容易開口上鈎的餌,同樣也是燒烤的好材料,賀涵睡了一覺打算去甲板邊放個水,剛好看到人手一根烤鱿魚、烤火腿腸的聚餐場面。辣醬和孜然的香氣順着風鑽進鼻子裏,空空如也的胃立馬開始抗議,賀涵掃了一圈沒發現周凱,又不太好意思直接上前騙吃騙喝,于是把放完水的家夥重新塞回褲子裏打算回艙泡面,剛進走廊就看見手裏端了倆不鏽鋼盆兒的周凱正拿屁股拱他倆那屋的門,姿勢還比較那啥……總之能看出周凱屁股很翹,但再翹也肯定拱不開——他剛才出來的時候順手把門鎖了來着。
“過來接把手,燙死我了!”周凱一轉臉也看見了他,口氣裏帶上了幾分急慌慌的意思,賀涵小跑着過去,可越着急就越找不着鑰匙在哪兒,眼見捏在盆沿上的手指頭已經被燙得通紅,趕緊自己把盆兒接了過去,裏頭是小半盆熱氣騰騰的白粥。周凱松口氣,甩着手指頭在兜裏掏了半天,沒掏出鑰匙倒掏出根細鐵絲。
“不知道船長室有沒有備用的鑰匙……”賀涵看出來了,這人八成也沒拿鑰匙。
周凱彎下腰把鐵絲探進鎖孔大概一寸多,邊撥弄攪動邊把耳朵湊到邊上聽着動靜,沒幾秒鐘的功夫門鎖就應手而開,然後直起腰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嗐,不用麻煩了,我就是備用鑰匙。”
“手藝不錯。”賀涵一語雙關地誇他,周凱裝聽不懂,從自己包裏翻出兩袋榨菜:“你上午吐成那樣,燒烤就別想了,喝點粥吧?我借船上廚房做的,小火咕嘟半天呢。”
粥熬得很綿,兩個人頭碰頭地喝,沒勺子就順着盆邊小口小口吸溜。賀涵胃裏慢慢暖和起來,直起腰咯吱咯吱嚼一根榨菜,眼神落在周凱的頭頂心,發旋裏藏着條粗針大線草草縫過的疤。他想起以前聽朋友說過,監獄是犯罪分子最好的大學,有很多人進監獄之前可能只會偷,或者只會騙,等服完刑放出來那就坑蒙拐騙無所不會了。周凱這手撬門壓鎖的本事也是在裏頭學的嗎?但是他不能問這個,問了就等于要接受這部分的周凱,他甚至沒問過他是因為什麽進去的,一共呆了幾年——大概不會太久吧,周凱看着像三十剛出頭的樣子,或者還要小一點,二十八九?那他在監獄裏最多也就呆了十年,或者更少,所以不可能是殺了人,故意殺人罪最低也要二十年起。賀涵覺得自己知道這一點也就足夠了。
“大概明天早上才能到地方,不過白天很少有魚咬鈎,也沒法靠近鑽井平臺,”周凱喝白粥也喝得很香,比賀涵的速度快很多,吃得盆光碗淨就掏出根煙點上,懶洋洋地翹着二郎腿,“明天天黑之前咱們得睡幾個鐘頭,養精蓄銳,要是想找手感的話明兒上午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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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天睡多了,晚上肯定睡不着。”賀涵把自己的漁具包拎過來,翻出幾個繞線輪,“正好待會上線。”
“他們晚上要玩紮金花,船老大說玩得不大,十塊起底兩百封頂,”周凱噴出個煙圈,“你要是睡不着還可以去湊個手。”
“沒興趣,我不喜歡賭錢。”賀涵笑起來,“或者也可以說我平常賭得比這個大多了。”
周凱點頭:“也是,我都看不上這種小打小鬧,何況是賀先生。”
“那你賭什麽?”賀涵很有興趣地列舉了若幹項目,“牌九?百家樂?21點?六合彩?”
他說的每一種周凱都含笑搖頭,有點含糊地說賭注還是太小了,嘴角斜斜叼着的煙因為說話的動作落下去一截煙灰,在黑T上滾出道斷斷續續的灰白印子。外面的海浪一波一波貼上來,能聽到甲板上有人興高采烈的吆喝,船晃的幅度也已經小了許多,賀涵卻覺得更暈了,很像是喝完了酒上頭的感覺,但他明明只喝了粥。
周凱脫了鞋爬上上鋪,打了個呵欠支使他:“待會把盆送回廚房洗幹淨啊。還有,暈船藥在桌上,吃完飯半個小時再吃,不過我看你也不怎麽暈了。”
十二
周凱似乎很快睡熟,呼吸清淺悠長,并沒有打呼嚕磨牙吧唧嘴種種擾人惡習,賀涵卻一直醒着。他天生覺少,每天有四個小時的高質量睡眠就夠用,這兩天作息混亂,再加上白天差不多睡了一下午,到了這會兒褪黑素都不好使了,腦子無比清醒,正好用來籌劃今後的安排。
頭一件大事是辭職。他準備休完年假就寫辭職信,八成不等年底唐晶就能坐穩了合夥人的位子。當時他和boss說要把位置留給她是真心實意的,同一家公司裏開夫妻店不好,辦公室戀情不好,難道EX每天見面就好了?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交往了這許多年,總不好讓唐晶失戀又失業。
唔,還得把她的東西送回去,叫個順豐快遞就行,不必親自交還,免得見面尴尬。唐晶對男女上的事算不上熱衷,這幾年在他那邊過夜的次數一巴掌就數的過來,倒是在她那兒的時候多,或者開房,完事兒各回各家。算下來家裏她的東西不過睡衣襯衫外套褲子各一件,沒拆的隐形眼鏡一盒,雨傘一把,僅此而已,甚至沒有專用的拖鞋,每次都穿客用的一次性拖鞋将就,和出去開房也真沒太大區別。
他正目光炯炯地排日程表,先見哪個獵頭後約誰家老總挨着次序輪,忽然聽見頭頂床板輕輕嘎吱了兩聲,緊接着周凱從上鋪輕輕巧巧滑下來,長腿到底占便宜,落地的時候連點動靜都沒有,賀涵眯縫了眼睛不出聲的看着,心想難道這是要做賊?撬門壓鎖的功夫看着挺好,不知道識不識貨。臨關燈之前他随手摘了手腕上的綠水鬼撩在桌子上,這表現在炒得熱,賣二手也要五萬起步,比錢包裏那三瓜倆棗強得多。然而周凱的表現十分古怪,從下了床就沒挪過地方,光是一聲不吭地站在床邊低着頭,表盤上那點綠瑩瑩的幽光,映得他一雙眼睛鬼火似的燒着,又涼又燙。
賀涵等了許久沒其他動靜,心裏有點發毛,只好裝着熟睡的樣子翻身把臉扭到裏面,留給周凱個背影。又過了會兒,或者也可能只是幾秒鐘,他覺出後頸上有微弱的氣流拂過,還帶着點沒來得及散盡的溫度,那是近到不能再近的呼吸,他覺得那兒應該有一個吻落下來,然後就忽然都明白了,周凱确實在看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專注看他——他從來沒想過周凱會是這樣的。
後頸上的呼吸不見了,腳步聲很輕,從門縫裏短暫漏進走廊上的燈光,屋裏亮了又暗。
賀涵回味了半天,越咂摸滋味越覺得周凱大概是真看上自己了,沒忍住跟着上了甲板,又繞了大半圈才遠遠看見船尾有一點紅光明暗交替地閃。周凱半邊身子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