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先生,當局者迷呀。”
賀涵最近幾年的官稱一律是“賀總”,叫他賀先生的也有,大半不過是一面之緣,周凱這句話裏的情意似淡實濃,聽得賀涵心旌搖蕩,覺得周凱嘴裏溫柔軟款的“賀先生”比一切肉麻稱呼都好聽太多,丢開手機去握他的手:“明兒你也別開車了,找個代駕吧,回去起碼三四個小時,坐我的車走還能舒服點兒。”
“回哪兒去?”周凱挺茫然地眨眨眼,“房子我租了三個月,還沒到期啊。”
“你不回上海?”賀涵也有點摸不着頭腦,“海釣也釣完了……”
周凱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裏,斟酌了下才開口:“你來海釣是……休閑,是為了解悶兒的,釣完爽了就回上海,我釣魚是為了賺錢,不一樣的。”他把煙缸放在自己大腿上,叼着煙擦燃打火機,瞳仁裏印上了兩簇火苗,讓賀涵想起他深更半夜在船尾抽煙的樣子,靠在欄杆上的姿勢孤單到有些脆弱,卻始終保持筆直。周凱翻手回握住他:“休漁期剛結束,我在臺州呆三個月差不多能賺回大半年的生活費,而且這邊租房子比上海可便宜多了……”
“你把上海的房子退了?”現實問題把賀涵從多巴胺過量分泌、暈陶陶如在雲端的歡愉中打回原形,周凱點了點頭,賀涵笑道,“那也沒關系,正好我們可以住一起。本來我也嫌我那兒太大太空了——主要是少個你。”
周凱把抽到三分之二的煙碾滅,直視着賀涵發問:“然後呢?每天躺平了等你加班回來操我?”他笑笑,唇角尖尖的揚起來,帶一點譏诮,“真是謝謝侬哦賀先生,情話不錯,但是對我不管用。”
“別說得這麽難聽。”賀涵皺眉,“你可以繼續做私家偵探,也可以轉行做別的……”
“私家偵探太容易踩線了,”周凱抽出手來指指自己,“刑滿釋放,高中畢業,外地人,沒有積蓄,沒有門路,你覺得我能在上海轉行做什麽?”
“我就是你的門路。你還想要什麽門路?”賀涵沉着臉重新握住他的手,周凱搖頭道:“賀先生,你這是在鼓勵我軟飯硬吃。”
賀涵被兜頭澆了好大一盆涼水,壓着惱和他好聲好氣地講道理:“別犯犟,老卓總算是你的朋友了吧,他一直說醬子缺人手來着,你去醬子幫忙也可以啊。”
周凱還是搖頭:“都是軟飯。連你的軟飯我都不肯吃,你讓我去吃他的?你确定?”
眼前的周凱簡直就是掉進灰堆的嫩豆腐,吹不得打不得的,賀涵頭疼得要命,冷笑道:“那你就打算靠釣魚活一輩子?”
周凱眼睛轉轉,在賀涵臉上親了一口:“放心,該吃軟飯的時候我也不會讓自己餓死。而且三個月很快的,有時間我就去看你,”他笑得真心實意,又透出點無傷大雅的狡猾,特意壓低了聲音學賀涵的氣聲,“——躺平了等你加班回來操我,怎麽樣?”
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話,但聽起來就完全不是一個意思了。賀涵再氣也沒轍,這打一巴掌許個棗的,他還能怎麽樣?總不能綁了人回上海吧?何況他還打不過他。
二十二
Advertisement
賀涵辭職的事兒辦得還算比較順當。手上原本的兩三個項目将近收尾,他在不在問題都不大;老板也沒怎麽難為他,估摸着幾個和他頗有私交的老客戶留是留不住的,索性大方了一回權當是結個善緣。賀涵要做的就是回公司走個流程:交回電腦門卡,結算報銷款項,一個紙箱子裝了這幾年的零零碎碎也才半滿,放在最上面的是剛才從辦公室門上取下來的門牌。
辦公室視野很好,下一任主人不出意外的話是唐晶。賀涵多少有點感慨,合夥人的位子想坐穩了并不容易,他猜她可能還會想起自己——尤其是在同時面對難纏客戶、精明boss和各有算盤的下屬的時候。
他運氣不壞,沒有在公司裏遇到唐晶,倒是在便利店裏遇到了羅子君。她的制服不太合身,從前精心染燙的頭發貼頭皮的地方露出半寸長黑色發根,顯得髒相,臉上帶着不自知的尴尬,強擠出笑意來和賀涵打招呼。賀涵本來打算買潤滑劑和套子回家的,說不得只好買盒煙了事,随手指了最眼熟的一種,接着想起那是周凱抽慣的牌子。
“長久勿見侬了呀,”其實羅子君最近沒和唐晶聯系,覺得自己在便利店打工沒面子,上海話講“坍臺”,這會兒就是順口問一句,“唐晶和侬兩家頭啥辰光請切喜酒啊?”
賀涵平平常常地答她:“沒有喜酒,我們已經分手有一陣了。”
羅子君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裹着血絲的眼珠像随時會啪嗒一聲跌進浸着蘿蔔魔芋和丸子的關東煮湯鍋裏。她首先想到的是“肯定是賀涵對不起唐晶”,忍不住斜着眼梢朝賀涵的背影呸了一口。男人——去他媽的男人!羅子君嘆了口氣,現在唐晶又和她同病相憐了,可她有點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陳俊生養小三,自己第一個電話打給親媽,第二個就是唐晶,她以為她們始終是最要好的閨蜜,但和賀涵分手這麽大的事,唐晶半個字也沒有說過。
便利店的早班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羅子君下了班剛好接兒子放學,回家的時候姆媽已經做好了粗枝大葉的肉絲菜湯面。她站了一天,肚子很餓又吃不下,腿肚子硬邦邦的酸疼,木着臉坐在桌邊就再也不想起來,由得姆媽給她盛了個大碗,執筷慢慢将肉絲挑出來放進兒子碗裏。等到孩子看完動畫片回房間去寫作業了,羅子君才和姆媽說起今天看見賀涵的事,講到末尾揉着小腿嘆道:“姆媽,陳俊生個種下作胚勿港了,落脫得來一天世界,賀涵末一直對唐晶也蠻好,今朝輕輕松松港一句‘分忒了’,一眼眼難過都看勿出。”
羅家姆媽娘家姓薛,閨名甄珠——可惜幾十年下來早就變成魚眼了——聽完嘴巴一撇:“嘁,唐晶要賣相末沒賣相,要身家末沒身家,買汰燒樣樣侪勿會,分忒了就分忒了,為撒要難過?”她猛地一拍大腿,整個人都打了雞血似的,“囡囡啊,賀涵為撒要幫侬港伊和唐晶分忒了?”
羅子君楞一下:“今朝阿拉兩家頭遇見了呀。”
羅家姆媽大搖其頭:“侬和陳俊生額事體,侬會随便碰見啥寧就幫伊講伐?”見女兒怔怔搖頭,羅家姆媽越發興奮,拽住羅子君的手不肯放,“所以賀涵為撒幫侬港個樁事體?——伊是伐是想幫侬談朋友?囡囡,侬覅木篤篤戆噱噱,疊個賀涵比陳俊生好的呀!”
羅子君差點讓親媽氣笑了,誰看不出賀涵比陳俊生好?說句話就是對自己有意了?陳俊生都攏不住,還想着賀涵,不知道她是天真還是傻。“瞎七搭八,啥寧都靠勿牢額,過日腳還是要靠自家,”她知道親媽還想争辯,板起臉來說了句重話,“賀涵阿裏看的上二婚頭?”
這回薛甄珠女士不言語了。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士向來搶手,賀涵四十不到,長相身家樣樣都出色,正是廣大上海丈母娘最為青睐有加的女婿人選。不管是為了女兒的下半生,還是為了自己能享幾年老福、不用再輪流給兩個女兒當老媽子,她都實在不舍得放過這麽個女婿,于是把尊臀挪到羅子君身邊去撺掇,用力頗猛,沙發都跟着一顫:“囡囡,随便撒個事體總要試一趟才曉得的呀。”
這句話是她這輩子最值錢的人生經驗,靠着一次又一次的“試一趟”她才把兩個女兒獨力帶大。不管羅子君是聽不進去也好,放不下自尊也好,薛甄珠都打算替她去探探賀涵的意思,哪怕不成也不會有什麽損失,最多是她再丢一回老臉罷了。
薛甄珠不知道賀涵已經辭職,在原先的寫字樓下蹲守了幾回,沒蹲到賀涵倒是和唐晶打了個照面。她一臉為難的迎上去,唐晶還以為是羅子君哪裏又出了什麽岔子,急急問道:“阿姨,是子君讓您來找我的?”薛甄珠将錯就錯,先說了羅子君眼下在便利店打工如何如何累,然後把話題轉到昨天賀涵和羅子君見面的事上:“晶晶啊,阿姨曉得侬幫賀涵分手,心口頭悶的來!”她拉着唐晶的手摩挲來摩挲去,眉毛斜斜搭成個愁苦的八字,“賀涵末好像有點歡喜阿拉子君,阿姨怕侬怒氣一塌刮子冊了子君身浪。侬伐會再幫伊要好了伐?”
後來薛甄珠又說了很久,唐晶只聽了個大概,什麽子君不像你有本事賺錢,自己帶個小孩日子辛苦得不得了啊,什麽賀涵這樣的男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