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氛圍很奇怪,奇怪得宋小巧受不了。她求饒地看向宋致行,要他放她一馬,讓她趕緊離開。偏偏宋致行要她把手裏的題寫完。本來就不怎麽會的題目,現在身邊又來了一個柳聘婷,這誰寫得下去啊?你要是叫東土大唐的三藏先生過來,以他那定力,只怕也是不行的。走是走不掉了,宋小巧只好埋着腦袋,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發現此生最大的願望竟然是變成葫蘆娃六娃,擁有隐身的能力。再不濟黑子的籃球也行,改名成小巧子的數學題。
感到備受煎熬的不只宋小巧一個人,還有柳聘婷。
明天就要開始放假了,往年宋致行都不愛回家裏,假期也會泡在學校,要麽是圖書館,要麽是實驗室。今年卻說沒這個打算,不來學校了。本來計劃着借着這個國慶跟宋致行商量,或者說宣布她要和他去同一個學校交流的事情。把這件事作為表達自己的心意的前兆。可是他人都不在了,她還能怎麽辦?她怕在放假前見不到他,問了郭齊,說他來學生會這給妹妹補習了。她就趕過來了。可她完全不知道,宋致行為什麽表情這麽冷然,像是覆了一層薄冰,将兩個人之間的溫度拉得更低。
柳聘婷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忽然進來,打破了什麽,耽誤了什麽。但是又覺得很奇怪,都是兩兄妹,有什麽好打破和耽誤的?
她站着,很不安,平日裏溫柔娴靜的表情幾乎快維持不住。
她争取着:“老宋,你妹妹還要學習,我們在打擾她這不太好吧。”
宋致行無所謂地說:“沒事。”反正她也寫不出來。
今天的宋致行,或者說現在的宋致行,好像不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了,柳聘婷說不明白。但這是一種女人的直覺,值得相信的直覺。
宋致行也在打量着柳聘婷。
他承認自己在處理別人的感情示好的時候總是有些遲鈍,有時候雖然感覺出了柳聘婷別的想法,但問她的時候,只要她說不是,他就會相信她。這一點其實算得上是很單純。他以為全世界都是跟他一樣的人,只要喜歡了,就會說出口。就好像剛剛,他一下想通了,徹底想通了。什麽狗屁妹妹,什麽妹控。他分明就是喜歡宋小巧。
如果确定了,宋致行就不會猶豫。
柳聘婷這些天來越來越過界的行為宋致行不是沒有看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當宋小巧在場的時候,她的表現總像是以自家人自居,有一種她自己或許都未嘗察覺的熱切和讨好。再做一個很簡單的邏輯推理,勾連郭齊的話,柳聘婷果然還是沒有完全放下對他的想法。
若是以前,柳聘婷要怎麽樣他無所謂,給了情面拒絕就好,畢竟也同學三年了,郭齊也喜歡她。
現在不一樣了。
宋致行剛剛反應過來,他遇見喜歡的人了。
他有了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讓他心動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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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解題要解到透徹,杜絕隐患也要做到最絕。
宋小巧看宋致行是個溫柔的人,那是因為她已經被沉默地劃分進了家人的範圍。只要有需要,宋致行的心能夠硬的像塊石頭。他甚至堅信長痛不如短痛,斬立決才是正确。想想柳聘婷現在的這個樣子,他知道自己也有責任,是他長期忽視的遲鈍以及盲目的相信和無所謂的态度,導致了柳聘婷鑽進了牛角尖。
宋致行看着柳聘婷,叫她直直退了一步。
柳聘婷已經猜出宋致行要說什麽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就懂了。
她露出苦笑,想轉身離開,裝做一切都沒發生。只要她不聽到他的拒絕,她就可以一直相信,自己有可能的,自己是有希望的。快三年了,她一直任由甚至強迫自己的生活向着他所在的地點以及方向靠近,她從懷着最初的激情的少女,變成了恒久忍耐的長大,不斷地忽視對方的冷漠,一廂情願地尋找期望。她甚至發現自己愛上了這過程,每一天把冷漠掰碎了,咀嚼出一點特殊的味道來。
“柳聘婷。”宋致行喊住她。
柳聘婷的笑容已經僵住了。
“別說了。”
“我——”
“我讓你別說了!”宋小巧的魂都被喊回來了。她不敢擡眼去看失态的柳聘婷,她在這個瞬間跟她有着來自女性的同盟者的理解。她希望自己趕快從這個地方消失,不想成為這一場景的見證者。
宋致行面不改色,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他看着柳聘婷的眼睛,絲毫不閃躲,“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
只是?
柳聘婷快笑出聲來了。她感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可笑,一種近乎絕對的荒謬。她驕傲了二十一年,全都敗給這個男人了。家世樣貌才學能力,她樣樣輸給他。但她以為她不會輸給他認識的每一個女人。她拼了命想要追他,想要表現得完美,想讓他刮目相看。可他總是風輕雲淡,見不着什麽表情,講話也是冷嘲熱諷的調子。她哪裏不知道那些她以為的溫柔都是郭齊叫宋致行帶來的呢?那些一吃過的午餐,都是郭齊打包了二人份,叫宋致行拿來的。幫助她上課反駁老師,也只是單純不能容忍有些教師倚仗着權威就藐視真理。她全都知道的,她怎麽會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想知道而已。裝聾作啞是一種幸福,自欺欺人是她最後的快樂。可是他現在連這一點快樂也不給她了。
宋致行,你怎麽這麽殘忍。
柳聘婷的指尖陷入掌心,疼痛非旦沒有讓她越來越清醒,還讓她靠近癫瘋。從絕對的愛裏反彈出絕對的恨來,在這個瞬間,柳聘婷很想用所有的壞話去攻擊面前這個男人。最好是把他說成一個垃圾。可是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好像還是那個軍訓第一天,穿一身軍裝,從容地走過她身邊的人。于是她偏着頭去看他,光影把他勾勒得出塵,他帶走了空氣,她由此停止呼吸。後來開學第一天,知道了他的名字,原來他就是那個還未入學就大名遠揚的狀元,奧賽獎拿到手軟,卻還是依着規矩來讀書了。連老師們都說,青雲大學能挖到他,是青雲的榮幸。他在每一個地方閃閃發光,柳聘婷的心被這種光給充斥。空洞,虛無,卻也耀眼。
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他還是那個人,光還在他身上,只是那普天之下最公平的太陽,偏偏從她的周身繞了過去,留她一個人。
他的妹妹,宋小巧。柳聘婷聽過她的名字,郭齊提及過,別的女孩也提及過,論壇更是讨論過。說實話,她看不出她有什麽好的,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因為運氣好,成為了宋致行的妹妹,怎麽能享受這種待遇?她恨得要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也沒勇氣說,宋致行,我喜歡你。她說不出口。
宋致行不動聲色地挪了下步子,擋住了柳聘婷一直盯着宋小巧的目光。
柳聘婷擠出笑容來。
“我知道。”她盡量保持平靜,“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宋小巧早在宋致行說出那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以後也徹底被捕捉了心神,現在又跟柳聘婷一起,等待着他的回複。
她也想知道,宋致行喜歡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人能夠讓他拒絕柳聘婷?想不通。
宋致行說:“這不關你的事。”
柳聘婷只剩下這一點堅持了。她覺得她應該知道自己到底輸在哪裏了。
“求你了。”
宋致行眸光微動,腦子裏蹦出個無數個形容詞來,最後只剩下兩個字,可愛。是了。世人大多把人以好壞來區別,要麽就是把好人看得太重,要麽就是壞人看得太輕,在這撕裂的兩極之中,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毫無例外,是站在可愛的那一邊的。不按常理出牌,脾氣像頭小獅子,順起來卻又是個貓咪。他喜歡她眼底的那種純淨,也喜歡她偶爾的壞和調皮。她是這死氣沉沉的人間裏唯一的鮮活,是與真理并存的另一奇跡。
太肉麻了。
宋致行一言以蔽之。
“是個很特別的人。”他看着柳聘婷,認真地說。
柳聘婷扯了扯嘴角,“是嗎?”她說不出祝你們幸福這種話,摔門轉身走了。最後的巨大聲響,是宋致行這幾年裏見過的最有生氣的柳聘婷了。他斂了神色,定了心神,看向宋小巧。
宋小巧的面色也一派慘白,馬上收拾好東西,跟宋致行說再見,以丁禾露有約為由,溜了出去。宋致行都來不及喊住她,不知道現在又是什麽情況。她難道沒看出來他的告白?他叫她留下只是為了讓她知道這件事而已。
宋小巧的腦回路跟宋致行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她把宋致行的這一番言論看作是警告,她還以為自己是見證者呢,結果也是戲中人罷了。宋致行有喜歡的人了。這件事,她今天正式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