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終于知道回家了!心下正當欣慰了幾分,誰知一轉眼就看見自家兒子嬉皮笑臉地斜靠在一旁,當即火氣便蹭蹭的往上竄,止都止不住。要不是那小兔崽子,自己出手能那麽沒輕沒重,還差點兒傷了小寶貝嗎?
常常是行動快于思維的景老大大步一邁,毫無預兆地伸手就朝景絡耳朵揪去,一邊使勁兒還一邊數落着,嗓音洪亮,愣是震得景絡縮了縮脖頸,滿臉菜色:“混蛋小子,你今天又到哪兒惹禍去了?!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老子遲早有天要把你辦得服服帖帖,看你還怎麽渾……”
景嬈連忙退避,這兩父子間的戰争她實在不宜插手。景絡也是時候該被治治了,那些“黑歷史”想想都心顫。
雖說不能親身參與,但看戲也挺有趣,這活生生的父子暴力喜劇檔啊!對了,還得拍下來,景絡這慫樣兒千年難得一見,改天找個機會得好好訛他一筆。
“哎喲喂!您自個兒傷了小麽別把氣兒往我這兒撒啊!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嫖,四不賭,五不伸手管家裏要錢,我哪兒招您了?”
“你……你個混小子,還好意思說,上個星期約了王廳長家千金吃飯,你哪兒去了?不僅不去還找了個叫花子假扮,騙得王家千金團團轉,還……”
“還怎麽樣,你倒是說呀?說不出來了吧!哈哈……哎喲,輕……輕點!”
“還……怎麽樣了?”将手機放回兜裏,嬈嬈小盆友試探着開口,一雙鳳眼泛起八卦的綠光。
景老大喘着粗氣,一手揪着景絡的耳朵還不忘回頭對小侄女兒送上一抹類似和藹的微笑,“乖寶貝兒,這事兒你甭管,先坐下來歇歇,叫福嫂拿個牛奶,一聽說你回國了家裏都備着呢!別聽你哥亂說,他就是皮癢了,今兒得好好收拾收拾他,免得屁股翹天上去了……”
“嘿嘿……說不出口了吧!你倒是講啊,我怎麽了我,不就叫了個乞丐逗她玩玩嘛,誰知道那乞丐居然把她給睡了!哈哈……你說那女人蠢不蠢,粉絲都能當魚翅……”
“你給老子閉嘴!信不信今兒就把你交待在這裏了……嬈嬈,你快把耳朵捂上,這小子滿嘴噴糞,你甭理他,快上樓去。”
“哦。”景嬈懶懶地應了聲,伸手接過福嫂遞來的牛奶,還不忘朝福嫂送上一記甜美的微笑,喜得老人家這摸摸那摸摸,滿眼欣喜和欣慰。擡步朝樓梯口走去,上了幾階,再穩穩停住,不禁感慨,站得高果然看得遠啊!
景言信一愣,“呃……寶貝兒,你這是……”
舔幹淨粘在上唇的奶沫,再美滋滋地咂咂嘴,她滿眼無辜:“不是叫我上樓嗎?這裏看就挺好……”
“哈哈哈……小麽你真……牛!”景絡最先反應過來,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朝景嬈豎起大拇指,笑得全身顫抖。
景嬈朝他翻了個白眼,撇撇嘴,一臉的鄙視,“如此淺顯的道理你現在才明白嗎?”
Advertisement
“哈哈哈……”景絡更是笑得無法抑制,前合後仰。
景言信也被逗樂了,連兒子都顧不上教訓快步來到她面前,對準那紅彤彤的臉蛋兒就是一口,輕而易舉地托起她,就跟小時候一樣,“大伯的小寶貝兒長大了,都抱不動了喲!”
景嬈被他一臉的胡渣紮得好癢,捧着個奶瓶子咯咯的笑。
一時間三種不同的笑聲充斥了整個客廳,連空氣裏都透着歡喜。
------題外話------
提~拉~米~蘇~(*^__^*)
☆、011你是景家的孩子啊
“什麽事?”
笑聲霎時凝固。
景言信放下景嬈,轉身恭敬地喚了聲:“爸。”
景絡雖然臉上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從那一本正經的聲音不難聽出他對眼前老人的恭敬和敬畏:“爺爺。”
老人站在下了一半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點點頭,滿臉威嚴。
景嬈連忙轉身,幾大步飛奔到老人身側,習慣性地伸手攙住老人左側胳膊,“咯咯……爺爺我們在說絡哥哥是大笨蛋,嬈嬈是小神童!”這個家裏甚至整個京城怕也只有眼前這個老首長放在手心兒裏捧着的寶貝敢這樣笑嘻嘻地同他說話。
“你呀……”老人嚴肅的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帶着獨一無二的寵溺和縱容,“多大了還這麽沒臉沒皮的!”
“我哪兒沒臉沒皮了?哪兒沒臉沒皮了?您瞧瞧這臉兒,這皮,絕對如假包換!”景嬈鼓着肉嘟嘟的腮幫子一把掐扯着湊到老人面前,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好了好了,爺爺說錯了還不行嗎?哎喲,快松開我看看。你瞧瞧這臉兒都揪紅了,當心不漂亮了……”能讓一個身居高位的老人向一個小輩兒說他錯了,雖然大部分是玩笑的意味,但這其中表現出的疼寵卻可見一斑。
“福嫂,不等了,小寶貝兒都餓了,開飯吧。”一瞬間老人又恢複了威嚴的模樣,表情嚴肅地發號施令,即便是跟随多年伺候的福嫂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威壓。
“好的,老爺。”
“福嫂辛苦啦!”景嬈揮舞着手中的奶瓶子朝福嫂笑得眉眼彎彎。
“哎!不辛苦!不辛苦!孫小姐,馬上就可以開飯了。”福嫂歡歡喜喜地往廚房去了。
“就你嘴甜!”老人伸手點了點女孩兒的鼻尖又是一派和藹可親的模樣。
“對了,爺爺,剛剛你說‘不等了’,還有誰要來嗎?”景家四兄弟雖然沒有分家,但早年結婚後就各自搬出去住了,整個景家大宅只留了作為長子的景言信一家和景嬈這個小孫女陪老人同住。本來景嬈也該跟着他爸一起住的,但是喻巧死後,景言諾再娶,景澤川怕寶貝孫女會受委屈便自己養在身邊,吃穿用度都是最好最精細的。所以,才養成了現在這般嬌滴滴的模樣,實在與景家剽悍的軍人世家家風相去甚遠。景澤川無論是對子侄輩還是孫子輩一向要求嚴厲甚至于苛刻的地步,要不然景絡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也不會如此恭敬規矩。但獨獨對她,景澤川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不是下不去手而是狠不下心吶!
小時候,景嬈就是個不消停的小魔女,精力充沛還膽大妄為,跟大院裏那幾個混世魔王合起夥來淨幹些缺德事兒。有一次居然把隔壁園子齊老司令最愛的幾株君子蘭給燒了,差點兒沒把齊家老爺子氣暈,最後還是景老爺子從好友那兒給領回家的。
那次景澤川是真生氣了,他自然知道老戰友把那幾株君子蘭當命來看的,誰知被自家兩個小兔崽子一把火給毀了個幹幹淨淨。一回家就叫福嫂把書房壓箱底兒的荊棘藤條給翻出來了,景絡和景嬈都沒能幸免一頓活生生的“肉絲炒豇豆”。兩個孩子也是個硬脾氣的,堵着一口委屈,打就打,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兒了,愣是死撐着沒讓它掉下來。最後,反而把老爺子給氣得半死,吞了半瓶降壓藥才緩過來。
本想事情過了就算了,景老爺子也不是鐵了心想收拾這倆活寶,只不過小懲大誡一番罷了,哪知這一打就出事兒了。
當晚景嬈便高燒不退,燒得半張小臉兒通紅,後半夜竟然開始胡言亂語起來,哭得那是傷傷心心。老爺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蚱,那一顆顆金豆子是砸在了他心窩窩上啊,悶疼得厲害,心酸得緊,連忙招來了平時的專用醫生,那是個上了些年紀的東北老頭兒,被勤衛兵一路連拉帶拽,好不容易到了景家,這老頭雙眼發懵,脫口一句:“唉呀媽呀!這咋就夢游嘞?!”。
這一檢查可把老爺子吓壞了,小寶貝兒已經燒成了肺炎,得馬上送醫院,一家人又手忙腳亂地往醫院送。病床前,景老爺子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從那以後再也沒對景嬈說過一句重話,就連三年前她執意留在國外,老爺子也是強忍着心中的萬般不舍,縱容着。
從那以後,景嬈像是變了個人,雖然還是那般古靈精怪,但分寸把握極好,再也沒做過一件出格事兒。
有天,景老爺子抱着她在園子裏曬太陽,問她:“嬈嬈寶貝怎麽不跟他們出去玩了?”
景嬈窩在老爺子懷裏睡眼困頓,奶聲奶氣:“嬈嬈是好孩子……懂事……不惹爺爺生氣……”頭一歪又睡過去了。
景老爺子微微一愣,眼裏閃過一抹複雜,似有欣慰又有心疼,低喃着開口:“嬈嬈是好孩子,爺爺不生氣……小心肝兒吶,你要記住上天是公平的,你得到了一些東西就勢必會失去一些東西。你是景家的孩子啊……”所以,無論是“得到”還是“失去”你都必須學會寵辱不驚,舉止有度,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方能篤行。這既是作為景家人的驕傲也是生來便被賦予的作為景家人不可推卸的責任。
“爺爺,您怎麽了?”
“哦……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你小時候。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把你齊爺爺家的君子蘭給燒了……”
景嬈扶着老人慢慢下樓往飯廳而去,“怎麽不記得,那次我和絡哥哥……”
“爸!您叫我回來有什麽事嗎?我把君蘭和小妍也……”進門迅速換好了鞋,景言諾擡頭,霎時怔愣。盡管生日宴上他就知道她回來了,但今天卻是他第一次面對面的看她——這個讓他滿心愧疚的女兒。她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身量高挑,容貌秀美,氣質端莊,落落大方……在他眼中,無論多少詞語都不能形容她的美麗和優秀。她和她母親一樣,高傲且優雅,像一顆鑽石熠熠生輝,卻也如鑽石般強硬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早就不再是那個喜歡賴在他懷裏,脆生生喚着他“爸爸”的小女孩兒了。
是時光蹉跎了歲月也淡化了血緣中那僅僅只濃于水的牽絆。她不恨他,卻也不會原諒他;他喚他父親,卻再難開口叫聲“爸爸”。
景嬈挺直了脊背,目光淡淡地掃過鞋架旁略微呆愣的某人,歲月的刻刀在他臉上無情地刻下印記,發福的身體和臃腫的眼袋讓他看起來不再年輕,原來他也會老。扶着老人的手紋絲不動,她輕輕颔首,眼睑微斂,開口喚道:“父親。”
恭敬有餘卻過于清冷。
景家從小的家教告訴她應該懂得最基本的禮貌。
景言諾呆呆地站在門口,看着階梯上三年未見的女兒,因為地勢的原因,微微帶了點仰視。一聲“父親”讓他眼中迅速襲上一抹驚痛,剛直的脊背微彎隐約帶了些蒼涼遲暮的味道。多少年了,每每聽到這聲“父親”他的心便彷如刀割。
------題外話------
提~拉~米~蘇~!(づ ̄3 ̄)づ╭?~
☆、012看到她就直接上
“爸!我剛剛在花園的水池裏看到了好多錦鯉,每一只的……”
一身純白公主裙的女孩兒翩然而至,像誤落人間的天使,因為一路小跑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像抹上了三月最燦爛的陽光,除了嘴角那抹霎時僵硬的弧度,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思議。
“妍妍,你慢點兒,你爸他……”莫君蘭一只腳剛踏進門檻,待看清楚屋內的情形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
有些讪讪地收回腳,恭敬地叫了聲“爸”,然後低着頭站在門外,有些局促不安。
景嬈眸光微冷。
景老爺子冷哼一聲,看着門外的母女倆,對着景言諾毫不客氣:“誰叫你把她們帶來的?!”
“爸,君蘭已經跟了我10多年,一直為這個家盡心盡力,作為我的妻子她為何進不得我景家的大門?”
老爺子看了眼身旁的景嬈,目露心疼,冷笑:“為何進不得景家大門?好,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景家的四媳婦從來都只有喻巧一個,以前是,現在是,将來也是!我景家的族譜上也只會有‘四子言諾媳景氏喻巧’!現在你可知她為何進不得我景家大門了嗎?”
莫君蘭渾身一震,雖然景老爺子一直都不待見她,但把話說得這麽直白難聽還是頭一次,這是要讓她沒名沒分地來又沒名沒分地去啊!自己不要緊,可是她的女兒也是景家的孩子,憑什麽……有些憤怒地握緊了手掌,指甲嵌入掌心,疼得尖銳。眸中的冷光一閃而過,待她擡頭時眼中早已蓄滿了淚水,有些哀傷地望向樓梯上那個威嚴的老人,無怨無恨,有的只是痛心和掩蓋不住的黯淡。
果然是好妻子,好兒媳,景嬈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爸!你怎麽可以……”景言諾的情緒有些激動,剛才還滿心愧疚一臉慈父樣的表情早就抛到了九霄雲外,此時滿心滿眼都是淚眼婆娑的妻子。
莫君蘭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袖,低低喚道:“言諾,算了……”
景言諾指責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看了看威嚴沉穩立于階上的父親和女兒,神色難辨,嘆了口氣,轉身拉起妻子的手,安慰道:“君蘭,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莫君蘭滿眼含淚,目露感動:“言諾,不苦。只要跟着你再苦也……”
尖銳的口哨聲淹沒了莫君蘭未完的話語,一只全身土黃的比特從門口一躍而入,好巧不巧正好撞在莫君蘭的小腿上,讓她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幸而景言諾及時扶住。
景妍吓得一聲尖叫,花容失色。
只見那土黃沒有半分停頓,力量贲張,矯健有力,嗖的一下直直向樓梯上的少女撲去。
“嬈嬈小心!快閃開!”景言諾反應迅速地向前沖去,步伐奇快,依稀可見當年軍人的風範。
一時失去支撐的莫君蘭身子一晃,重重磕在了門沿上,背部一陣刺痛。看着奮不顧身向前猛沖而去的丈夫,她的眸光微閃。轉眼瞥見一旁的女兒頭發微亂、臉色發白,那雙像極了自己的眼裏既有呆愣也有驚吓,還有……被隐藏得很好的黯淡和嫉妒。
她有些擔心地皺起眉頭,眼睑微垂,适時掩蓋了其中複雜的情緒。眸光流轉間她望向了階梯上那個從自己進門開始便刻意忽略的身影。少女很快察覺了她的目光,淡淡回望,嘴角的弧度加深,一雙鳳眼高挑,美眸流轉間像蒙了層輕霧,讓人看不分明。少女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她,那樣的目光仿佛生來就該如此高高在上,婉約非常,不帶一絲外露的情緒,無憎無惡。
只是一眼,莫君蘭便飛快轉移了目光,逃避也好怯懦也罷,那種自血脈中與生俱來的高貴凜然和不可侵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那樣的眼神跟那個人太像了……
人的速度又怎麽能跟號稱“世界第一犬”的比特相比呢?景言諾才只跑了一半的距離,這土黃色的比特犬就已經沖到景嬈懷裏撒歡兒了。
“咯咯……Ares!好久不見!”嘴角綻放出一個極為絢麗的笑容,景嬈笑得随性且随心。
景言諾松了口氣,伸手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心中的擔憂卻去了大半。三年不見,沒想到這狗還認得嬈嬈。
景嬈彎腰,伸手托住Ares的兩只前腿,擡首看了眼一只腳已經邁上階梯的景言諾又不帶情緒地移開目光,“Ares,是不是想我啦?你這麽可愛,怎麽舍得傷害我呢?你說是不是吖!咦?你想說什麽?不要害羞嘛!來,說給姐聽聽……”
說着便蹲了下來,将散在耳邊的長發挂回耳後,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湊到Ares獠牙外露還哼哧哼哧呵着氣的狗嘴前,聽得煞有介事,還時不時點點頭,端的是一本正經。
景言諾伸出手,有些欲言又止。那是世界上最兇悍的“美國鬥牛梗”,雖說養了七八年,但到底是野性難馴。景嬈自小便很有主見,她的事情很難容人置喙,景言諾想了想,盡管心中擔憂但勸告的話也只能作罷,只是精神高度集中在Ares身上,一旦有任何異動,他便會毫不猶豫一沖而上,想來以自己的速度在這個距離內定是能護住她的。
景言諾知道景嬈的性子,所以并未開口,但有的人卻未必會如此識趣。
“姐姐,你小心啊!畜生是沒有人性的,小心它傷了你。”景妍白着一張臉,目露關切,端的是面善心慈的好妹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明知老爺子不待見她們母女倆的情況下還腆着臉開口是為什麽。
景嬈笑容不變,靠在Ares嘴邊,連眼神都沒扔給說話的人一個,“Ares,有人說你壞話呢!吶,你看好了,就是門口那個穿白裙子的,姐姐批準你下次看到她就直接上,不用請示了!”
Ares像是聽懂了景嬈的話,朝一身白裙的景妍大口猛張,渾厚有力的狗叫聲“汪——汪——”接踵而至。
------題外話------
收藏什麽的,都來得猛烈些吧~
☆、013沒人性的不止畜生
景妍吓得臉色發青,連忙躲到莫君蘭身後,一雙美目含淚,帶着點幽怨望向景言諾。
景言諾哪裏看到女兒含怨的眼神,只覺得景妍的話太莽撞,也欠缺教養,什麽“畜生沒有人性”,這狗是跟了景家八年的老朋友,雖然平日裏兇悍了些,但好歹是忠心耿耿。再者說,老爺子的愛犬哪輪得到一個小輩來說“沒人性”?這不是存心落老爺子面子嗎?
他擡頭,有些小心翼翼地望向高處的父親,果然看到老爺子瞬間陰沉的臉色,壞了……
他連忙開口,語氣中帶着作為父親的威嚴,凜然得不可侵犯:“小妍!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這就是你該有的家教嗎?”之後看了眼将景妍護在身後的莫君蘭,神色間頗有責怪的意味。
莫君蘭一愣,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依稀可見紅了的眼眶。
景妍躲在莫君蘭身後,一陣酸楚襲上鼻尖,望向景嬈的眼神裏強烈的不甘和憤恨交織,隐約帶出一絲自己都未能察覺的畏懼。家教?景家從來就沒承認過她這個孫女,何談家教?這就是差距!景嬈可以自由随心,她卻只能循規蹈矩。那個人可以沒有家教,而自己卻必須要有!
可笑自己為什麽要開口?只是為父親從進門那一刻起便不曾停留于自己身上的目光罷了。
依稀間,她好像重新回到了16年前那間美麗得仿若人間仙境的粉藍色小屋。那時,她6歲。
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美麗的房間,就像……就像童話裏公主的香閨,水晶大床,粉色窗簾,卡通玩偶。衣櫃裏挂着不同款式的公主裙,但都是潔白的顏色,跟面前那個明顯高她一頭的女孩的膚色極為相近——白得詭異無瑕。她不着痕跡地拉下挽起的袖子,慌亂遮擋住自己幹瘦枯黃的手臂。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但似乎是本能的不想在那個粉雕玉砌的娃娃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窘迫。
自卑到怯懦,但那時的她也不過6歲孩童,未知苦果卻先嘗苦味。那樣的美麗和天生的傲然都讓她不敢直視,只想把自己藏起來,放佛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正常呼吸,才能護住那點搖搖欲墜的自尊心和羞恥感。
等做好了一切,她笑着擡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可是她看到了什麽?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帶着洞悉一切的精明和似笑非笑的鄙夷,明明閃動着潋滟的靈氣和古怪精靈的頑皮卻直直叫她想到了萬丈深海的平靜——裏面該醞釀着如何的波濤洶湧?!她突然覺得自己心虛的掩飾根本就是一場笑話,其實那個人什麽都看在眼裏!
那個女孩靜靜地站在那裏,仿若一個冷漠的看客,她看着你的窘,瞧着你的迫,只字不提,卻在你以為即将完美收場的時候,只需一個眼神便将你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可她卻樂此不疲……
直到父親親昵地将她捧在懷裏,一口一個“嬈嬈寶貝”的時候,她第一次體會到一種類似于羨慕卻帶着魔氣的情緒——嫉妒!即使看到了如此美麗的屋子、那般精致的玩具她也只是羨慕罷了,或許還要比羨慕多一點,因為她還幻想着擁有。但是,當她看到被父親抱在懷中千般呵護、萬般疼愛的女孩兒用一種炫耀、示威甚至于威脅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時,她第一次嘗到了“恨”的滋味。
記憶中的父親永遠穿着得體的西裝,神色嚴峻,即使對着母親也是不茍言笑。
記憶中,他從來不曾像這樣将她抱在懷中,笑得像擁有了全世界。她問過母親,母親說得斬釘截鐵:“你記住,你也是景家的孩子!我們終有一天會回去的……一定會回去的……”
多麽相似的場景啊!那是她這一輩子也難以擺脫的噩夢!今日重現,她甚至可以預感,噩夢終究會變為現實,并且一直延續,無休無止。
景言諾看着妻子和女兒委屈的模樣,心下一軟,正想說什麽,卻被Ares突如其來的叫聲給掐斷。
“原來你也餓了,走,吃飯去!”
他頓時一驚,心下懊惱,竟忘了嬈嬈。只見景嬈慢慢起身,拍了拍手,Ares便規規矩矩立在她身後,伸了條鮮紅的舌頭抖動着。
福嫂洪亮的嗓音适時從飯廳方向傳來:“老爺,孫小姐,開飯啦!”
景嬈笑着掃過堂下三人,表情仍舊淡淡,扶了老爺子不緊不慢地下完階梯,繞過三人往飯廳而去,只在半途輕飄飄留下一句:“畜生沒人性?我看沒人性的不止畜生吶……”
因她說得極緩,尾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裏拖了老長,一直蜿蜒到三人耳中。一時間,三人齊齊變了臉色。
☆、014哥哥,你回來啦
直到門外徐伯一句:“大少爺回來啦。”景言諾松了口氣,面色稍霁。
莫君蘭臉上驕傲的光一閃而過,像只突然滿血複活的公雞挺直了胸脯,嘴角立即挂上了一抹柔柔的笑意,眼裏盛滿了溫和細碎的光亮,俨然一副“翹首盼兒早歸家”的慈母樣。而景妍早在聽到“大少爺”三個字時便忍不住飛奔而出。
莫久讓執行完非洲的任務後便馬不停蹄趕回京都,因為任務的保密性,他走前未作交待,想來老爺子作為軍部一把手想要得知他的行蹤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惜壽宴那天他因此耽擱,并未到場。
手裏拎着一個土釉色瓦罐,朝徐伯點了點頭便大步向裏廳邁去,老爺子見了這東西準高興!
突然,一個身影重重撞入他懷中,系瓶口的草繩本就不是什麽結實的東西,手中的瓦罐被撞得前後晃蕩,險些不保。莫久讓一個錯身,堪堪擦過那人,穩了穩手中的瓦罐,一雙冷厲的眸子微眯,“你怎麽會在這裏?成天莽莽撞撞像什麽樣子?!”景家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踏足的,而莫君蘭和景妍兩個還是老爺子親自下的令。
被那雙淩厲的眸子盯上,景妍有些發憷,低着頭碾着腳尖委屈卻止不住地往上冒:“表哥,我……”
莫久讓看着景妍的小動作眸色幽深,愈見冷厲,最後一言不發越過她快步離去。
景妍站在原地,看着那個走遠的背影有些手足無措,想起母親的話,她一咬牙,連忙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姑媽,姑父。”莫久讓對站在門邊的莫君蘭和景言諾略一颔首,面上的表情仍舊冷硬。
莫君蘭笑着迎上去,“阿讓回來啦!”說完,臉又佯裝着沉了下來,“幾個月不見怎麽又瘦了?你呀,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改明兒到姑媽家來,姑媽炖你小時候最喜歡喝的‘淮山排骨湯’,得好好補補才行……”
莫久讓臉上的線條稍稍柔和下來,輕嗯了聲,但那雙眼裏的冷淡卻始終未曾消褪。
“大少爺,先去吃飯吧。”徐伯在一旁道。
他點點頭,朝飯廳走去,邁了幾步又停下來轉頭朝景言諾和莫君蘭兩人開口道:“既然都來了,吃了飯再走。”說完也不顧徐伯瞬間為難的臉色,提着瓦罐自顧自朝飯廳去了。
景言諾想到方才景嬈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心中一恸,她還是沒有原諒他啊……都十多年了,父女間的裂縫越來越大,過了今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她一面,不原諒也罷了……輕嘆一聲也往飯廳去了。
莫君蘭頓時松了口氣,牽着景妍踏踏實實邁進了門檻。她心裏清楚她這個侄子在景家的地位,既然他都開口了便沒什麽好擔心的。畢竟她還是他嫡親的姑媽,不是嗎?
“爺爺,你看我給你帶了……”托起瓦罐的大掌微頓,本就微少的笑意僵硬在他硬朗的唇邊。
聽到聲音,景嬈握筷的手僵在半空,老爺子眉頭輕皺。
慢條斯理地将一塊糖醋排骨穩穩放到碗裏後,景嬈放下手中的碗筷,笑着回頭,眼裏像陷落了無數細碎的光亮,靈氣逼人,“哥哥,你回來啦……”
莫久讓神色一滞。
晚飯在鴉雀無聲中進行到最後,景嬈始終是淡淡的樣子難辨喜怒,莫久讓本就沉默寡言,更不用說一直都秉承“食不言寝不語”良好習慣的老爺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無法忍受餐桌上肆無忌憚的低氣壓,反正最後景言諾連凳子都沒坐熱,就起身離開了,自然也帶走了另外兩個讓景嬈瞧不順眼的人。
飯後,幫着福嫂收拾完碗筷,景嬈上樓沖了個澡,換了套米色休閑服,硬拉着老爺子散步去了。
“人家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您呀,就是該多走走,都一把年紀了吃完飯還想着往書房裏鑽,又不是愣頭小年輕兒了,那麽拼做什麽?工作比自己的身體還重要嗎?!看來我得讓小李叔叔天天監督您才行……”小李是老爺子的勤衛兵,一個老實憨厚的北方小夥子,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咧嘴一笑立馬露出滿口整整齊齊的大白牙。
“行了,你個小管家婆!爺爺的身體自己知道,只是不放心你吶……”老爺子看着她,神色凝重。
像是沒有看到老爺子沉重的臉色,她還是自顧自笑着,嘴角的弧度像一輪彎彎的月,“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您是要活到九十九的老頑童!”伸手挽住老人的臂膀,将頭輕輕擱在老人寬厚溫熱的肩上,她輕喃出聲,“爺爺,我都明白的……”只是嘴角的笑卻再難為繼。
老人的大掌輕撫着女孩兒一頭烏黑的長發,眼裏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欣慰,“寶貝,一切都會過去的……”
月光下,一老一少并肩走着,路燈将兩人的身影拉了很長。老人的步伐穩健有力,女孩兒輕靠在他肩頭,像個拒絕長大的孩子。
☆、015原來哥哥也會對妹妹這樣
陪老爺子散完步再殺了幾盤已經是晚上9點,一回到房間就迫不及待地脫下外套鑽進了浴室,景嬈暗罵這鬼天氣!
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洗去一身的熱汗頓覺整個人也輕松不少。又想起喻靈那家夥常挂在嘴邊的“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索性再美美地敷了個補水面膜。
剛好十五分鐘,撕掉,開水,沖洗。嫩嫩滑滑,景嬈心想效果還不錯,以後就用這牌子了。
閉着眼睛熟練地拿過放在一旁的面巾擦幹,卻沒想到一睜眼正好對上鏡子裏一雙毫無溫度的駭人冷眸。
身體一個激靈,他什麽時候來的?
鏡中四目相對,一瞬的僵硬後,她慢慢放松了身體,歐式雕花的盥洗臺前她背對着他靜靜站着,只圍了條白色浴巾。光滑的鏡面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誰也看不清誰。
夜風從浴室的窗戶透入,吹進來園子裏熟悉的薔薇花香味兒。
鏡子裏,眼神交織,寂默無語。
不得不說,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莫久讓都是讓人無可挑剔的男人。
只可惜,時間無可挑剔的東西很多,最終完滿的卻很少。
男人常年握槍的粗砺手指,一點點刮過她光潔白皙的脖頸,頭湊近她耳側,短而粗硬的寸發若有似無地磨蹭着她細膩的頸部肌膚,刺撓得她身上又麻又癢,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鎖骨邊緣,像一陣陣翻滾的熱浪。她的心狠狠顫了顫。
“三年不見,不會叫人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景嬈心下一凜,瞬間回神。勾唇回眸,她笑得雲淡風輕:“麻煩,借過。”
男人卻紋絲不動,188的個頭兒像一堵高大的城牆橫亘在她面前,眼神冷絕,嘴裏吐出字也寒冷如冰:“叫!”
她看着他,輕嗤一聲,別開頭,不為所動。
只是下一刻,下巴便被狠狠扳住,迫使她不得不與他四目相對。因為他的陡然用力,她猛然吃疼,強忍住叫出聲的沖動,只是一雙好看的黛眉緊蹙。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
一秒。
三秒。
五秒。
十秒。
十五秒……
“哥哥。”男女的力氣壓根兒不在一個水平線,終于景嬈敗下陣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叫就叫,又不會少塊肉。
莫久讓面色不變,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