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語錄
關系都是相對的,老讓變得溫和了,西餅房的環境也寬松起來。吳越和馬克很快原諒了老讓,畢竟人家內心是個芭比,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少女較勁是不是?
老讓不再嚴厲管教他們,在工作間隙的幾個小時,吳越和馬克可以到處走走跑跑,只要不影響其他人就好。
吳越還是喜歡上天臺,每天早上一過九點,他把工作間收拾幹淨後,就雷打不動地上樓頂吹半個小時的風。陪他的有時候是馬克,有時候是郝江北,有時候是郝江北和馬克。
他們其實都不抽煙,但閑坐也沒意思,便經常兩、三個人輪流抽一根煙。這天馬克沒來,郝江北在天臺上修理東西,吳越在一旁抽煙,邊抽邊咳嗽,埋怨煙臭。
郝江北替他把煙掐了說:“那你幹脆別抽了,我估計你房東那位爺不喜歡你抽,日後說不定還要拿槍指着你的腦門逼着你戒。”
吳越自嘲般說:“也不知道還能當幾天房東,他是沒遇見我,否則天天趕我走。”
郝江北問:“真的?”
“真的。”吳越說,“他顯然擔心被人知道了影響不好,總體來講他還是很矜持的,只能聊聊高雅藝術什麽的。”
郝江北說:“啧,因為人家的情操和志趣不知道比你高多少,當然害怕被你牽連。”
吳越笑道:“沒事,反正他都快二十天沒抓到我了。”
“他真這麽忙?”郝江北問。
“真的。”吳越說,“挺好的,也不來問我要房租。”
郝江北說:“您反正不要臉了,還給房租幹嘛?”
吳越席地而坐,抱住自己的膝蓋,把頭扭向一邊說:“不過呢,他……”這時馬克忽然沖上天臺,他趕緊把下半截話咽了回去:
——不過呢,他似乎想睡我。
馬克臉色倉惶地喊:“不好,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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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江北問:“什麽大事?”
馬克說:“你妹!”
郝江北怒道:“你妹!”
“不不不!”馬克說,“真的是你妹!你妹跳槽到我們酒店來啦!”
吳越的郝江北頓時手足冰涼,對視一眼,同時大叫道:“妹妹!!”
郝江南女士跳槽是孫江東授意的,他沒有別的意思,純粹出于為他人考慮。
孫江東的小醫院繼承自他的叔叔,原本是個不入流但合法的中醫診所,在城鄉結合部坐落了大約有二十年。然而江東是個西醫,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他兩年前接手後立即把中醫的門匾摘了,挂上了專治不孕不育婦科男科肛腸科的招牌,顯得更不入流了。
他很有些商業頭腦,定期邀請大醫院專家坐診,偶爾辦半個養生講座,出去搞個義診順便賣藥,積極關懷社區內判斷能力較弱的老年人,短時期內就把一個微型醫院經營得風生水起。
可自從歐陽先生坐鎮後,情況急轉直下。
歐陽有魄力,有原則,注重儀式感,自從他莫名其妙看上了這家醫院,不但新病人數量銳減,老病號進門還會不由自主地整肅衣冠,至于醫鬧,更是盼都盼不來。
孫江東近來越發感覺入不敷出,難以為繼。
他原本雇傭了一名醫生,三名護士,一位護工,一位保潔員兼廚子,其中那醫生是水貨,沒有官方授予的處方權,只能替個夜班,以及處理一些不複雜的外傷。如今境況不佳,他打起內部員工的主意,決定辭掉一名護士。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郝江南,不是因為她水平差,而是擔心她會跟着歐陽學壞……或者歐陽跟着她學壞(江東已經意識到郝女士心存大志,不是凡鳥了)。
由于從小一起長大,他對郝江南沒什麽可遮掩的,開誠布公地找她談了談,原本以為她會有意見,沒想到居然一口答應了。
孫江東問:“怎麽?你有下家?”
郝江南說:“是啊,我要去找我哥。”
她說着第二天就跑去酒店投簡歷,一路過關斬将被管人事錄用的鐵青花看中,被迅速吸納,培訓數日。等馬克發現她出現在酒店後堂時,已經是她開始正式上班了。
吳越和郝江北飛奔下樓,在大廳裏找到了郝江南,她穿着普通服務員的暗紅色旗袍制服,抱着一只托盤,站在即将開業的日餐廳門口張望。
吳越對郝江北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架起郝江南,又飛奔回了天臺。
郝江南問:“你們兩個搞什麽鬼?我正在工作呢。”
“郝江南啊!”她哥惱火地說,“我們倆住在一個屋檐下,你來酒店工作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聲?”
郝江南說:“幹嘛呀,反正你現在也知道了。”
“郝江南啊!”吳越也驚疑地說,“世界上就沒別的工作可找了?你為什麽也要來酒店?”
郝江南說:“因為爬牆太累。”
吳越和她哥不約而同仰頭:“哪兒有牆?”
郝江南說:“我的事你們倆少管。”
她哥說:“江南啊,不管你以後嫁不嫁的出去,總之做點兒對社會和人民有益的事吧!”
郝江南說:“有啊,我為人民寫口口。”
“請問到底什麽是口口?”吳越問。
“炕。”
吳越和她哥又不約而同問:“抗?抗誰?”
“戲。”
“什麽戲?樣板戲還是京戲?”
“歸劍入鞘。”
“和劍又有什麽關系?”
郝江南說:“我走了,還正幹着活呢,跟你們說話真累。”
見她要走,吳越只得問:“江南,你是哪個部分的?”
郝江南說:“日餐廳。不過先在大堂吧工作,因為日餐廳還沒有開張。”
“還有啊,”她捏着自己的胸牌說,“在酒店裏要叫我露西。”
趙忱之嘴上趕吳越走,其實該做的事情都為他做了,比如同意馬克換崗到西餅房,比如把小徐和郝江南放在日餐廳——日餐廳就在西餐廳隔壁,距離西餅房也不遠。
西餅房不同于樓上的中餐廳,需要一頓頓煙熏火燎地燒(中餐廳主廚齊先生淚流滿面),始終早上最忙。出于衛生考慮和職業操守,除了保質期較長的餅幹類以外,老讓不讓賣任何隔夜的東西,所以早餐的西點都是現做,到了晚上七點再把剩下的東西打對折或者三折賣出去。
剩下還有賣不出去的,由于管理規定的限制,酒店員工并不能免費把它們帶回家,但倒了又實在可惜,所以老讓往往親自把它們送到福利院去,給孩子們當夜宵。或者如果他們不在乎的話,也可以當第二天的早點。
這一做法趙忱之絕對同意,因為福利院裏有一棟樓就是集團公司贊助修建的。
然而酒店存在的目的是為了盈利,控制成本要從每一個細節下手,老讓不得不每天早上頭疼欲裂地估算今日所需的西點量,以免浪費過多。
後來吳越幫他算了個平均值出來,居然還很管用。其實吳越只多了解一點點——他原先是客房部的,知道酒店平時和節假日的平均入住率,尤其知道外企高管等洋人長包房的數量,這兩個值在短時期內起伏不大。加上趙忱之接手後整個酒店各部門均有起色,所以只會增,不會減。
西餅房三人終于找到了默契,彼此相處得居然有些愉快。
趙忱之不太愉快,其一公務繁忙,千頭萬緒;其二他每次回家吳越都睡實了,根本沒有談話的機會。原先他還覺得凱撒歸凱撒、兩不相擾也好,然而十多天沒見吳越,居然有些想他,這不是鬼迷心竅是什麽?
終于有一天,他深夜把吳越從床上揪了起來。
吳越揉着眼睛問:“什麽情況?失火了?”
他說:“收房租。”
吳越說:“啊?哪有半夜來收租的?!”
趙忱之陰沉地說:“不然我什麽時候來?”
他扯了把椅子坐下,意味深長地盯着吳越穿衣服。其實盛夏季節沒什麽好穿的,但吳越被他看得全身發毛,不由得多穿了一件。
趙忱之問:“不熱麽?”
吳越說:“因為冷、冷氣又開大了。”
趙忱之沉默片刻,湊近,推了推眼鏡說:“老公啊……”
吳越立即又鑽回了毯子。
趙忱之問:“叫錯了?這不是你的意思?”
吳越探出頭,嗓音裏已經帶上了幾分悲怆:“那些話都是被老讓屈打成招的,你別再拿來消遣我了,大不了我今天就搬走吧!”
趙忱之說:“我讓你搬了嗎?”
吳越說搬怎麽說,不搬又怎麽說?紅樓夢裏說——千裏搭長棚,天下無有不散的筵席,趙總我們相識一場,也算是緣分了。
趙忱之說:“明天我要視察西餅房?”
吳越一翻身坐了起來:“蛤?”
“明天早上十點,”趙忱之說,“我會帶着業主方的三位董事,一位副總,當然還有那位土財主。”
吳越問:“六十五歲少壯派霸道總裁?”
趙忱之點頭:“對,業主方董事長。”
吳越問:“好好的為什麽要來視察?你們沒別的地方去了?”
“只是持續時間三分鐘的走過場,他們花了重金把我們管理集團請進來,肯定也想早一些看到起色。”趙忱之說,“你記得明天一上班就提醒讓皮埃爾,叫他謹慎行事。”
吳越愣了一會兒,說:“趙總,我理解能力有限,你對我說話要直白一點,什麽叫‘謹慎行事’?”
趙忱之說:“就是不要亂說話,不要拉橫幅,不要響禮炮,不要祝賀我訂婚,不要幸福地将你我擁抱在一起。”
“……”吳越說,“他不會吧?”
趙忱之說:“你不要高估他。聽好了,但凡出一點差錯,雖然業主方不敢拿我怎麽樣,但我一定會拿你怎麽樣。”
吳越拽着毯子的一角問:“你要拿我怎麽樣?”
趙忱之不說話,帶着些許疲憊,從半眯着的眼皮底下看他,顯然在請他意會。
吳越說:“我知道了,請總經理放心,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趙忱之捋了捋垂下的額發,站起來說:“那我去睡了。”
吳越問:“就這些?”
趙忱之轉頭淺笑:“你還想有什麽?”
吳越趕緊正色道:“房租暫時沒有,性生活時間上不允許,趙總請回吧!”
趙忱之說:“你這是在玩火。”
“你這是在背語錄。”吳越很努力地逐客。